正文  第十九章 我也很想他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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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很想他
    作者:水阡墨
    1
    入夜,街上霓虹流淌成一條蜿蜒的小溪,我頓在街角,看著手機上閃爍著爸爸的電話號碼,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剛才,也就是一個小時前,我掀翻了他的麻將桌。那群跟他稱兄道弟的男人,肮髒,猥瑣,在我的家裏製造出麻將聲,髒話,煙霧彈,和收拾不盡的垃圾。它們像潮水一樣洶湧在我的生活裏,將我僅存的一點修養和理智湮沒。爸爸的一巴掌很重很清晰地落在我的臉頰上,我嘴裏有了血腥的味道,沒有難過,我笑:你打死我,這個家隻有你自己,那你真的是解脫了。
    我接起電話,終於能夠體會什麼叫“如雷貫耳”:蘇蘇,你馬上給我回來。聲音又氣又急,隻會激起我更頑烈的反抗。我咬著牙說:做夢。然後掛了電話,想著爸爸此刻正在電話的那一端氣得砸東西,竟然有一種報複的快感蔓延到四肢百駭。爸爸是恨我的吧。十幾年前,我隨媽媽去一個農家風景區旅遊,我不懂事地亂跑,在一個很高的山坡上,媽媽沒有拉住我一頭跌了下去,山坡下都是淩亂的碎石頭。而我卻被一個人抱住,摔下去的時候,被緊緊地抱在懷裏,竟然沒受一點傷。
    媽媽和救我的好心人被送到醫院裏,媽媽當天就死了。我仍然記得醫院的走廊裏,消毒水的味道泛濫成災,我的眼前都是死亡的白色和撕心獵肺的哀號。爸爸從那天起開始酗酒,喝醉了就指著我的額頭罵。你個掃把星。你個壞胚子。
    我是個壞胚子。
    可是,跟我有過節的田小逝說過,蘇蘇,你根本就做不了壞胚子。
    我跟田小逝的過節要從兩年前說起來了。那時候,我們還是極好的朋友,如果沒有遇見那個眉目如畫的男孩,也許會一直好下去吧。到現在,我隻記得那個男孩太過好看,比我年長幾歲的樣子,每天早上去上課經過那個小公園,他都坐在花叢旁邊,那裏潑潑灑灑地擠滿了五顏六色的月季。我經常遠遠地看著他,他的畫板上總是一片熱情似火的紅。
    像一片熱情地觸摸到天堂的絕望。
    那些日子,因為遲到,我的名字像長在了學校的公開批評欄上,鮮紅得刺目,讓我想起那個男孩子畫板上的紅色,溫暖耀眼。田小逝敲著我的腦袋說:“蘇蘇,你最近很不對勁哦。”我眯著眼睛裝傻:“啊?有嗎?有嗎?”“你說謊就會眯眼睛。”田小逝揪了我的領子,自以為很凶地吼:“從實招來。”
    田小逝是個外表如喜之郎果凍一般可愛的女生,最喜歡的明星是《流星花園》裏的花澤類,與那個畫畫的男生如出一轍的清秀。
    我說:“我遇見一個男孩,他每天早上都會在小公園裏畫畫。”聰明如田小逝,有著貓一樣靈敏的嗅覺和六親不認的心。她說:“我也要去看。”
    第二天,公開批評欄上,我和田小逝的名字極招搖地擠在一起。班主任老師火大地拿書戳我們的腦袋。田小逝隻是笑,也不惱。
    她不說,我也不說。
    兩個女生的心思密密地纏繞在一起,誰也不想退讓,誰也不敢向前,暗戀的日子如尋麻一樣瘋狂地生長。終於有一天,田小逝說:“蘇蘇,我無法再等了。”
    其實,我們誰也不知道自己再等什麼,田小逝比我多的,不過是勇氣而已。
    2
    我遠遠地躲在公園門口,看見花朵一樣的田小逝甜蜜地靠近,心一寸一寸地被撕扯,疼痛,呐喊:是我先喜歡他的!是我!
    田小逝蹲下身子跟他講話,他仰起嘴角來微笑,真TMD傾國傾城。我下意識地往後躲,表情狼狽,指甲掐疼了手心,有淚水想要洶湧,終於忍住。清晨的薄霧微微地濕了臉,我看了下手表,急匆匆地往學校趕,哦,要遲到了。
    從那天起,我再沒有遲到。
    田小逝每天都很快樂的樣子,如浸了水的豆子,越發地晶瑩美麗,美麗得那麼傷感。她問我:“蘇蘇,你喜歡童澤顏,對嗎?”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童澤顏,不過沒有意義了。我搖頭:“田小逝,我們是好朋友。”這句話說出來,我自己都矯情得要嘔吐,如果童澤顏喜歡的是我,我管她什麼田小逝。我會像公主一樣驕傲地揚下下巴,扮成一隻欠揍的孔雀。隻是,如今,我隻有朋友可以選擇。田小逝說:“那,蘇蘇,你答應我,永遠也不要再去看澤顏畫畫。我知道,你喜歡他,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一樣。”
    我嘴巴張了半天,隻是“啊”了一聲就沒了下文。
    放學後,田小逝一臉神秘地離開,我坐在座位上將作業本狠狠地絲扯成一條一條的,夕陽薄暮如金,教室裏漸漸地隻剩下了呼吸的聲音。越來越沉重,終於變成啜泣。
    “冷血女,你竟然會哭啊?”
    我抬起來頭,是周名揚,那個嬉皮笑臉的,語文作業最難收的笨蛋。她喜歡叫我冷血女,因為我總是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名字寫得大大地交給老師,然後解恨地看他被叫出去一頓臭罵。
    他有點慌亂:“你別哭啊,別人看見了以為我欺負你。”我開始小聲地哭,眼淚如噴湧的泉,委屈一直一直蔓延開來,收不住。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才記得身邊還有一個人,揉開哭紅的眼,周名揚正站在窗戶邊,腳下的垃圾桶裏盛了滿滿的碎紙。他的表情有點興奮:“冷血女,你快去樓下,我有東西給你看。”
    樓下是放學後打掃衛生的值日生還有玩鬧著快離開的人。我站在樓下,昂起頭,周名揚從四樓對我做了一個“V”字形的手勢,夕陽給他微微模糊的輪廓鑲上了一道華美的金邊。
    操場上的女生開始尖叫,四樓的窗口,細碎的紙片像雪花一樣飛揚下來,被風吹得很遠,盤旋著,不肯凋零。這絕對是我看到的最美妙的一場雪。身邊的女孩子捂著嘴巴,像是見了奇觀一樣,都是愛浪漫的年齡,虧他想得出來。
    突然,不知道哪迸發出一句令人****的事實:“哎呀,我們剛打掃完的操場!”
    我忍不住“撲哧”笑了,浪漫的背後隱藏的危機就是現實。
    3
    我扭頭看周名揚空空的座位,想象著班主任老師在辦公室裏口水狂噴地罵人,就忍不住地想發笑。笑完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畢竟周名揚是因為討好我,才撒紙片破壞環境。
    田小逝有點不高興地說:“蘇蘇,你怎麼能這樣?周名揚很有可能會被記過的。”我撇撇嘴巴:“有什麼關係,我又沒請他這麼做。”“他是因為看了你的一篇作文才這麼做的……”我興味地挑起來眉毛:“呀,你對他挺關注的,他看了我的哪篇作文你都知道。”
    田小逝一時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臉漲得通紅,還是我不忍,軟了口氣:“我開玩笑的。”
    “我知道,男生就是這麼無聊,自以為很帥,蘇蘇你不是很討厭他嗎?”
    我心裏有了微薄的怒氣,田小逝,你憑什麼每次都幫我做結論?我是你誰?我瞪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田小逝悻悻地別過臉。好大一會,又說:“你知道嗎?蘇蘇,童澤顏昨晚告訴我,他想開一家花店,名字就叫逝。”我說:“是嗎?那恭喜你羅。”“啊?為什麼要恭喜啊?不過是用我的名字而已。”我尷尬地笑笑,對啊,為什麼呢?你不知道為什麼嗎?你永遠都與幸福隻有一個轉身的距離,而我,早已萬水千山。心裏有絲絲的痛恨滋長,田小逝,我們朋友一場,揭了傷疤,為何還要撒一把鹽?
    我躲避田小逝的方法就是允許另一個人的靠近。
    周名揚說:“田小逝那樣的女生,你是鬥不過的。”我硬生生地纂了拳頭:“你也把我當笨蛋嗎?”“她心機太重,而你,太單純了。”
    在此之前,我一直覺得單純是個極漂亮的詞語。我恨恨地用力推搡周名揚,惡狠狠地說:“你跟她一樣是個壞胚子,都欺負我,諷刺我。”“我哪有?”“有。”“蘇蘇?”“啊?”“做我女朋友吧。”
    做我女朋友吧。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凶,我笨,我冷血,我不可愛。周名揚一下子就笑開了,凝固的空氣仿佛受了熱一下子散開。我漲紅了臉,瞪他:“再說一次試試看。”
    “做我女朋友吧。”這次,他的眼神變得神情而溫柔,我幾乎又一次被玩笑表麵的認真所迷惑。我咬了咬嘴唇,有點惱火,這都是些什麼人?我扭頭就走,肩膀猛得被周名揚撅住。我看見他清亮的大眼睛和因為緊張而微微粗重的喘息:“蘇蘇,做我女朋友,不是開玩笑,是真的。”
    我愣愣的“哦”了一聲,然後很傻地說:“謝謝。”
    我不是田小逝。如果此刻被表白的是田小逝。她可以揚著驕傲的下巴,像一隻欠揍的孔雀一樣告訴他:我不喜歡你。而我,隻會傻傻地說謝謝。
    4
    最近發生的事情真是糟透了。
    流年不利。
    我背著書包回家,夕陽把我的影子拉得又細又長,我抬腳去踩,怎麼也踩不到。我忽然又想到了田小逝,如影隨形的田小逝,一時心裏湧起來憎惡,啊,她根本就是我身邊的影子。我踩,我踩,我踩。
    樓下停著幾輛警車,紅燈不停地閃啊閃的,我沒由來的緊張,樓道裏洶湧著糟雜聲,有好奇的人把樓下不大的空地圍得水泄不通。我一邊嚷著借過,一邊往樓道裏擠,一連借了幾十次才到二樓。我禮貌地跟二樓的奶奶打招呼,她說,蘇蘇啊,這些警察是衝著你家來的,聽說是聚眾賭博。
    聚眾賭博?我白了臉,一旋腳往三樓跑。門大敞開著,一群豬五牛六的男人舉著手蹲在地上,麻將桌子上散滿了麻將和錢。我的臥室被人打開了,一個年輕的警察正在翻我的衣櫃。我的手指抖成一團:“為什麼翻我東西?”那是個很年輕的男孩,他似乎察覺了我的脆弱,尷尬地笑:“例行公事。”“什麼地方都要翻嗎?”“恩。”他低低地應著,彎下身子去拿櫃子旁邊的小衣簍。
    我三步兩步地跑過去,一把奪到手裏:“這個不能翻。”
    他緊張起來:“每個地方都要搜,我是例行公事。”
    去TMD例行公事。我的心一寸一寸地變涼,黑色的汁水冒著泡地往上翻。我說:“真的沒什麼。”話音剛落,手裏的衣服簍已經被搶過去,他的臉上一閃而過的慶幸後,頓時尷尬成醬紫色。我來例假還未洗的內褲正掛在他的手上,諷刺地張著嘴巴大笑。我咯咯地笑,看人出醜的快感揪得我莫名的興奮和心傷。
    亂。亂。亂。
    一切歸於安靜,爸爸被警察帶走的時候扭頭告訴我,抽屜裏還有錢,夠你花幾天了。他沒有說,不用擔心,女兒要照顧好自己,爸爸錯了。他沒有說這些,他說錢夠你花幾天的。我冷哼一聲,戴上橡膠手套開始收拾屋子。垃圾整整一大塑料袋子,我奮力地提下樓,然後坐在垃圾桶旁邊發呆。
    “蘇蘇,你沒事吧。”
    “田小逝,你怎麼來了。”
    “我來找你玩,聽鄰居家的婆婆講,你家出事了,爸爸被帶走了。”
    “恩。聚眾賭博。”
    “蘇蘇?”
    “恩?”
    “你好可憐哦。”
    我和田小逝坐在垃圾桶旁邊,蒼蠅不時地跳過來跟我們SAYHELOO。啊,田小逝開始可憐我,很久以後我才知道,她的存在隻是讓我的處境更可憐而已。
    5
    我去KFC買可樂,出門的時候看見田小逝和周名揚鑽進馬路對麵的一家網吧。田小逝和周名揚?我咬著吸管,想破腦袋也想不出來他們有什麼聯係。
    這個網吧的外表裝潢很高檔,是休閑式的,機器與機器之間被隔板隔開。剛推開玻璃大門,網管很殷勤地迎上來:“上網?”“我要52號。”52號的位置是挨著田小逝的。我拿起櫃台上的一張報紙掩住臉,露出兩隻大眼睛轉來轉去。田小逝她看起來有些得意,在周名揚的口袋裏掏出一包將軍,抽出一支,點燃。周名揚目不斜視地打開電腦,與先前那個嬉皮笑臉的他判若兩人。
    我默默地坐下,開機,他們果然沒有注意我。
    田小逝的聲音很大,很清脆,隔著隔板聽得請清楚楚。她說:“周名揚,你對蘇蘇這種女孩子應該耍點手段,像電視上演的什麼英雄救美啦,下雨的時候在她樓下淋雨啦。”
    “你電視劇看多了吧?”周名揚的聲音聽不出絲毫的情緒。
    “周名揚,你是不是不喜歡我了?你從前不會這麼跟我講話的。”田小逝驟然委屈起來:“我知道我這麼做有點過分,可是,我再贏她一次就夠了。“
    “如果她知道這一切會怎麼樣?”
    沉默數秒,田小逝嘩地一聲笑開了,如墜地的玻璃珠子一樣蹦得到處都是:“那有什麼關係,她不想我,她根本就做不了壞胚子。”
    “你不覺得,其實蘇蘇她比你可愛多了。”
    “周名揚!你什麼意思,你不是討厭她冷冰冰的樣子嗎?”
    “就是字麵上的意思。我先讓她喜歡上我,再甩掉她,你才會做我女朋友。小逝,這不是愛,也不是喜歡,這根本什麼都不是,你隻把我當報複蘇蘇的工具。”周名揚有些許的激動。
    我聽著他們在隔壁講著話,打開QQ,田小逝的QQ亮著。我說:小逝,你可以把童澤顏讓給我嗎?隔壁的田小逝沒有了聲音,隻有“噼裏啪啦”打字的聲音。她說:蘇蘇,你答應過我的不去看他畫畫,不去想他,你說過的,你不喜歡他,我們是好朋友。
    我說:小逝,我們之間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
    田小逝許久沒有講話,周名揚說:“田小逝,你贏了她太多次,夠了,你們還是朋友。”田小逝惡狠狠地說:“誰跟她是朋友?!”我的眼前蹦出一串綠色的字體:都是真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笑了一下,關了機,心裏竟然有解脫的感覺。我悄悄地離開了座位,田小逝和周名揚依然沒有發覺。我走到櫃台前結帳。我說:“53號和54號的帳單,我也買了。”我付了錢準備離開,剛踏出門的那一刹那,我收了腳,臉上綻放出罌粟般絕望慘烈的花。我說:“他們如果問起來誰幫他們結帳,你就說蘇蘇。”
    是52號機位的蘇蘇。
    6
    我感覺有點冷,手裏的手機像被蜜蜂蟄了似的,扯了嗓子瘋叫。還是爸爸。我關了機,沿著馬路慢慢地走。田小逝和周名揚在我的記憶裏已經成為的過去式,我跟田小逝的恩怨在那一夜之間變成了路人。心照不宣地閉上眼睛看不見彼此,從此成為路人。
    街上的店三三兩兩地打佯。我才發現夜已經很深了,而我,無處可去。兩年前,爸爸因聚眾賭博從看守所出來一個月後,我們就搬了家。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走得毫無牽連。這個城市比從前的城市更加華美富饒,對我而言,隻是一座冰冷的空城。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撫巷街的街角有一個很大的網吧,透過玻璃映現出裏麵的燈火通明。我踏上台階,猛然發現網吧的旁邊竟然是一家花店。當然,花店不足為奇,但是,花店的名字叫做“逝”,被火紅的玫瑰花燈簇擁的一個字,不豔俗,反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傷感。
    我推門進去,撲鼻的花香,門口掛了風鈴,叮叮當當的愉悅聲音回旋在空氣裏。哦,真是不錯的小店,花兒不是按種類擺放的,而是按花色,一片深深淺淺的紅,一片此起彼伏的黃,一片逐漸蔓延的藍,錯落有致。一個穿白色襯衫的男子從裏麵走出來,他前額的劉海很長很長地垂下來,遮了眼,微笑:“歡迎光臨,不好意思,小店打佯了,服務員已經走了,您下次再來看吧。”
    我如被雷擊中,張開嘴,許多紛亂的句子在腦中橫衝直撞,一些被淺薄的回憶潮水般用進腦子。我捂住嘴巴,心裏點滴泯滅的傷蘇醒,蘇醒,蘇醒。
    童澤顏!
    他的筆尖在白紙上滑動的樣子,他茫然地看著前方的樣子,他微笑著看田小逝的樣子,他畫板上的火紅一路蔓延到天堂的樣子……
    童澤顏微微地反常,他像沒有看見我臉上一秒種的千變萬化,隻是微微傾斜了腦袋,做出傾聽的姿勢:“沒有人嗎?”
    沒有人嗎?
    我的心碎了一地,輕輕地走過去,步子又細又軟,仿佛腳底滿是槿棘,嚇壞了麵前的小王子。童澤顏退了一步,皺眉:“誰在那裏?小林還沒走嗎?不要開玩笑。”
    我站在他麵前,一瞬間淚流滿麵,我說:“你是童澤顏嗎?你是我喜歡的那個童澤顏嗎?”
    7
    洗了個澡,幹淨的絲綢睡衣若有若無地刮著皮膚,我舒服地躺在床上,睜著空洞的眼睛,嘴角彎起又垂下來。小綠拿了吹風機把我從床上拽起來,不由分說地幫我吹頭發。溫暖的風柔柔的吹拂的發絲,嗡嗡的聲音振得耳朵發癢。
    小綠真是個好姑娘,我坐在路邊哭的時候,她把我揀回了家。她的爸爸媽媽是和藹的人,給我準備的熱騰騰的飯菜。說實話,我和小綠不算熟悉,她學習不是很好,坐在倒數第二排,每次把作業交給我的時候都會低頭微笑一下。羞澀安靜得讓人不會對他作業本上亂七八糟的XYZ發火。
    蘇蘇,好好睡一個覺,明天,我們還要上課呢。”關於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她不問,我也不說。我把頭擠到她的頸窩裏:“小綠,謝謝你。”“笨蘇蘇,我們是朋友啊,那麼客氣幹什麼?”朋友?這就是朋友了嗎?朋友不是每天都要在一起,包容對方的自私和過錯,不知道她說的什麼是真的,什麼是假的,在她背叛你後還要不留痕跡地離開。
    “那你說什麼是朋友呢?”
    “朋友就是在你落難的時候拉你一把的人。”
    第二天放學我又跑到花店,童澤顏坐在門口的休息椅上,太陽極其溫柔地跳躍在他的睫毛,旁邊的一杯咖啡還幽幽地泛濫地女巫般的白霧。我坐在他身邊,他側耳聽了一下,微笑:“哎,是你嗎?”“是我。”我說:“我說了今天會來就一定會來。”“我肯定沒有見過你,我沒聽過你的聲音。”“那沒有關係啊,你知道我喜歡你就行了。”我的腳在風裏歡快地蕩來蕩去,回頭卻見童澤顏臉頰微微地紅。
    “我是個瞎子。”
    “可是你的眼睛很漂亮啊。”
    “對你來說,我太老了。”童澤顏喝了口咖啡,那樣子優雅極了。借口,全是借口。我冷哼一聲:“那田小逝呢?對她來說就不老了嗎?”“原來你認識小逝?”童澤顏有些激動地“看”我:“她還好嗎?是不是她讓你來看我的?”我咬了嘴唇,眼淚馬上就要流下來:“你還忘不了她嗎?”“她的聲音,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我挫敗咬了牙,聽他繼續說下去。
    兩年前,在另一個城市,童澤顏在叔叔家住了兩個月。那兩個月,每天早上太陽剛升起的時候,他就去附近的小公園裏畫畫。他隻帶紅色和綠色的染料,因為他失明前最後看見的是一片火紅火紅的花海,那片紅玫瑰花園變成他心裏唯一的一片塗抹不掉的風景。有一天,一個女孩子走到他身邊問:“帥哥,你可以給我畫張肖像畫嗎?”她的聲音又脆又甜,童澤顏對她微笑,然後說:“對不起,我看不見你。”那個女孩子就是田小逝。
    就這樣算是認識了,她知道他的名字叫童澤顏,紙上的一片火紅隻是一個記憶。
    田小逝每天早晨都早早地跑到童澤顏的叔叔家的樓下,他下樓,她攙扶著他,一路快樂地去附近的小公園畫畫。她說:“童澤顏,其實我蠻喜歡你的,但是我不能喜歡你。”童澤顏隻是笑笑,並不答話,像他這樣的人,已經不配被人喜歡了。田小逝接著講:“因為我最好的朋友喜歡你,但是我現在不想讓你認識她。我再贏她一次,就把你還給她。”“為什麼呢?”“朋友之間就應該是公平的不是嗎?她什麼都比我優秀,我總要扳回一成,這樣,我才能跟她做真正的朋友。”
    女孩子的心思就是密密麻麻地糾纏不清,作繭自縛也傷害了別人。童澤顏說,不過,田小逝真的是個非常善良的女孩,我回到這個城市後跟她通了幾封信。她還跟我講,如果我在街上遇見一個見了我會流眼淚的女孩,請我一定珍惜她。許久,童澤顏的手準確地覆在我的手背上說:“她說的女孩就是你吧。”
    溫暖的午後,一個高大清秀的男子與一個嬌小的女子並肩坐在椅子上,一個微笑,一個流淚。
    8
    爸爸的電話又打過來,我狠狠地把手機摔在牆上,好好的翻蓋手機變成兩半,掉在地上,再也沒能囂張起來。小綠有些生氣:“好好的東西都叫你給糟蹋了,拿東西出氣的人都是笨蛋。”
    “我沒氣,就是煩。”
    “還說沒氣,那個童澤顏明明喜歡你,卻不肯接受,你不氣才怪。”小綠一副我什麼都知道的表情,八卦得要命。有人說過,再安靜的女人遇上愛情都會變得刮躁,不管是別人的愛情還是自己的愛情。我又想起了田小逝,也許是因為事情過去了太久的緣故,那種隱忍的恨淡了。童澤顏說的話如果都是真的,那她在網吧說的那些話就有一半是假的,讓我痛了那麼久。
    周末,我跑到花店,童澤顏看起來精神特別好,拉著我的手讓我帶他去街上散步,他說:“我好久都沒出去走走了。”一句話讓我疼痛到窒息,我說,我們以後會經常去散步的。童澤顏的手裏握著我的手,那麼親昵的姿勢讓我的嘴角微笑成海,他的嘴巴也喋喋不休:“蘇蘇,我知道你一直以為我的花店‘逝’是因為田小逝,可是你錯了,我是為了紀念那些逝去的時光,在我的生命裏如此地閃亮過。而現在,我也許有機會繼續我逝去的日子,聽醫生講,過些日子會有合適的角膜,我就可以重新看見了。”
    童澤顏臉上有希望的光,我開心地笑:“我有點怕,如果你見到我,會不會不喜歡我。”“如果我能看見的話,那我們就在一起吧。”童澤顏堅定握著我的手:“我要給我心愛的女孩子一座堅固的城堡的。”
    我對著小綠又笑又叫,她說,那個童澤顏一定是個溫暖善良的人。然後,我們一起牽著手去花店打劫免費的玫瑰花,童澤顏隻是寵溺地笑,小綠得意洋洋:“啊,看在你這麼乖的份上,我就暫時把我的蘇蘇租給你了。”
    我大叫著拿花去打她,兩個人鬧成一團,把快樂的時光拉扯得懶散而兀長。
    我準備回家去看看爸爸。我問童澤顏,為什麼我要回去呢?他說,因為他是你爸爸。對的,他畢竟是我的爸爸。
    家裏髒得不成樣子,我回去的時候爸爸正在收拾麻將桌子。我站在門口,繃緊臉說:“爸,我回來了。”爸爸聽見我的聲音,回過頭:“我以為你死在外麵了,你個死丫頭,快過來幫我收拾桌子。那幫狗東西折騰完了就走人,真不是東西。”聲音越來越小。我哀傷地看著爸爸微微馱的背,心酸地想哭。爸爸歎了口氣:“丫頭餓了吧,爸給你去做點東西吃,以後別亂跑了,家裏多好。”我點了點頭,看見櫃子上媽媽的照片,笑得春暖花開。
    9
    童澤顏的脾氣臭得像便密了三天。我氣呼呼地在他耳邊喊:我不在乎你看不見東西,我一點都不在乎。不過是角膜移植手做不成了。沒關係,親愛的,我來做你的眼睛。
    我像甜蜜的小婦人一樣跑到小綠家裏問她:什麼湯最去火。兩個笨蛋女生一合計,開始在家煮綠豆湯。打開瓦斯,鍋子裏添了水,放上綠豆。兩人搬了小板凳擠在一起說童澤顏。
    小綠說:“你知道童澤顏的眼睛是怎麼失明的嗎”
    我有些懊惱,總以為對他了解得夠多,卻連基本的問題都不知道。那段日子肯定是他生命裏最黑暗的日子,他想遺忘,而且期待永遠都不會被人提起。小綠說:“蘇蘇,其實他的眼睛使命完全是意外。他跟著旅遊團站在山坡上欣賞風景,山坡下大片大片的玫瑰花開得非常漂亮。這時候一個比他小5,6光景的女孩子,忽然尖叫一聲就往山坡下跌。他眼明手快地抓住那小女孩的胳膊,兩個人一起滾下山坡,被一種鋸齒的草割傷了角膜。而那個女孩沒事,媽媽卻頭部撞石頭,死了。”
    小綠說著說著忽然搖晃我的胳膊:“哎呀,蘇蘇,你的臉怎麼那麼白?”
    我發了瘋似的往樓下衝。淚水越來越多,越來越洶湧。路上有人不時地轉頭看我,看一個女孩子無比悲傷地哭著跑過去。原來,無論是我,童澤顏,田小逝,周名揚,還是小綠,我們都站在一個圓圈上,無論怎麼行走都會回到原地,但別人會知道發生過什麼。發生過的事情,不可能磨滅,在不經意的時候它會悄悄溜出來,看我們像小醜一樣搞笑地討好著彼此。
    我站在馬路對麵,童澤顏禮貌地送一位買花的女孩子出門,火紅的玫瑰燃燒了我的心髒。我聽見自己的全身的細胞都在呐喊:跑過去,給他一個擁抱,告訴他永遠不分開。我被自己的理智蠱惑了,不顧一切地向對麵奔跑。
    一輛漂亮的跑車閃電般地撞上我的身體。哦,這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我甚至能聽見自己的血從身體內噴湧而出的聲音,而我的眼睛一直微笑著充滿期望地望著童澤顏轉身進店的背影。我的意識一直是清醒的,小綠在救護車上緊握著我的手,哭天搶地。我能感覺到生命正一點一滴地從身體裏流逝。我顫抖著張開嘴巴,氣若遊絲。這個笨丫頭終於聰明一回,將耳朵貼到我的嘴巴上。我說:“把我的角膜給童澤顏。告訴他,我去國外找我媽媽了。告訴爸爸,我很愛他,一直很愛他……”
    唐魂宋魄有話要說:孫燕姿唱過一首歌,歌名就叫《我也很想他》。其實剛看完後有些不太懂,不懂她究竟想的是誰。死去的媽媽,默默關愛她的爸爸,或是童澤顏???或者,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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