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駕崩的次日，我一路走進第一日進宮麵聖的偏殿。案上，仍舊擺著那日我設下的梅花殘局。無雙坐在棋盤前，見我到來遞上一杯熱茶。我將茶接過，他卻忽然一把搶過茶盞，重重摔在案上，轉身坐在對麵，他抬起沉沉的眼看著我：“沈姑娘，我們再對弈一局如何？”
    心忽然冷了下去，自他叫出一聲“沈姑娘”。一瞬間，他與我的距離千山萬水。
    他不看我，徑自在棋盤上落下第一枚子。我慢慢抬手，機械地隨著落子。第六十九子上，我一敗塗地。
    他仰頭，極力抑製一直閃爍在目中的晶瑩：“你能贏我的皇兄，是因為早將他的棋路摸得一清二楚。可你從未弄清我的棋路，才會今日滿盤皆輸。”這個人依然在笑，如春風拂柳，我卻第一次覺得，摸不透，看不懂。烏雲聚攏來，他的麵目模糊成雲霧。
    不錯，我是沈流蘇，鎮國將軍沈靖泰的女兒。三年前，我那一心為國為君，寫出“四十年來家國，三千裏地山河”的父親因直言進諫觸怒昏君，竟被庭杖致死。此仇此恨，豈能不報？
    父親在世時，我便聽他提過無雙公子正是當今聖上親弟。我苦心布局，布了三年的其，終於引無雙公子對弈，使自己大仇得報。
    一直以來，我都覺愧對於他，以為高潔如他，一直被我利用，而今天看來，似乎不盡如此。
    “沈姑娘，下棋如打仗，知己知彼方能獲勝。既然我來與你下棋，又怎會不事先將你的底細打探得一清二楚？”他的白衣為何如此沉重，我像被埋在深深的雪地裏，喘不過氣。
    “我以為，我可以勸得你放棄複仇，我以為，我可以帶你遠走高飛，我以為，我可以改變一切，不料，我什麼都不能扭轉。”無雙的眼底越來越多的譏誚與悲愴如黑雲壓城，“好，好啊。不愧是沈將軍的愛女，以棋誘君，毒殺聖上，真是好計謀，好膽色。你走吧，天涯海角，別再讓我看見你！”
    一滴淚落下來，摔在棋子上，發出丁咚的脆響。站起身，無雙拂袖而去，腳步趔趄，竟“砰”一聲跌到在地。
    我一笑，飛快端起案上的茶盞，一飲而盡。
    無雙轉頭，滿懷憤恨的眼瞪直了：“你，你……”
    我對他微笑，一如第一次見他時的：“無雙，這茶裏放了鳩毒吧，怎麼不讓我喝呢？”
    無雙奔過來，雙手顫抖如颶風：“你，為什麼不聽我的話離開這裏？”
    身下，鮮血汨汨流淌。一瞬間，他與我的距離千山萬水。我聽見他說話，像來自彼岸的歌聲，我卻無船可渡，無法觸摸。
    勉強綻出最後一絲笑容：“無雙，欠你的，我用命還你。我知道，你不會隨我到天涯，你要我走，可是，若此生再也見不到你，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無雙，來世，一定要等我啊！”
    “不要——太醫，太醫，太醫，快來人啊……”
    “淺淺，別離開我。隻要你活著，我願意放下一切，什麼皇位天下，什麼情仇恩怨，我全部可以拋棄，我們去月白風清的地方結廬隱居，你別扔下我……”
    我笑了，是真正的快樂，最後一刻，無雙終究沒有拋開我。他將我緊緊摟在還裏，失聲痛哭。而我，終於可以忘卻一切，無憂無慮，安心地等待來世了。
    一室化不開的冥色像張黑網，棋盤上的黑白子漸漸模糊，像地獄裏索命的黑白無常，隻有身下的血依舊綻放成河。閑敲棋子落燈花，魂斷天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