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刀劍風流》  第三十一章 風雨同舟(二)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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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陵舟的眼睛瞟了一眼那三匹馬。
    就在他心生計謀的同時,宋挽香卻已搶先發話:“你們不就是想要這張地圖麼?”她一扭半月琴上的天柱,琴麵嶽山之下“霍”地移開一道口子,裏頭竟藏著一張羊皮卷。宋挽香握住羊皮卷,盯著頭狼鐵麵人:“讓開,否則我毀了它。”
    鐵麵人聞言失色,他此行的目的正是為了這半張地圖,圖若是毀了他就算殺了宋挽香也無濟於事。此時此刻他隻得忍氣吞聲:“姑娘切莫衝動,隻要姑娘將地圖交出,咱們有事好商量。”
    宋挽香隻吐出二字:“讓——開。”她手中一使勁,鐵麵人心下一顫,隻得一擺手,高聲令道:“退開!”
    包圍圈立即撤開。鐵麵人鷹一般的眼死死盯住宋挽香的手。宋挽香一揚手,羊皮卷向空擲出。鐵麵人立即騰身去接,就在他即將抓住羊皮卷的刹那,兩枚銀光突然自羊皮卷內鑽出,饒是鐵麵人早有防備也不及反應,他若閃開,地圖便落了空,他隻得提起真氣一手去抓羊皮卷,另一手反掌一捉,豈料隻捉住一枚銀針,另一枚已射中他的身體。但鐵麵人一身先天罡氣護體,銀針隻插入他胸膛皮肉寸許,無法傷到他的經脈內腑。
    然而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刹那,他身後一陣馬嘶聲起,數匹馬接連撲倒在地,將馬上的人掀了下來。隻餘下一匹,見同類紛紛跌倒,也受了驚嚇,四麵竄逃起來。
    白陵舟見時機已至,提起剩餘的真力騰身撲向馬背,起手就將馬背上的人掀了下來,一躍而上,策馬縱出,順手將宋挽香也扯上了馬背。
    鐵麵人接到羊皮卷攤開一看,頓時臉色發青,一揮手怒吼道:“給我追!”但此時馬已載著白陵舟二人奔出老遠。
    白陵舟一夾馬肚,馬兒蹄下使力,更是沒命地跑起來。他一回頭,發現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馬蹄印,不由皺了皺眉——殺手很有可能還會循著馬蹄印追殺過來。易水樓的殺手並非尋常人,要徹底甩掉他們並不容易。
    白陵舟一邊策馬一邊回頭問:“習水性麼?”
    宋挽香一愣:“什麼?”
    白陵舟道:“幾裏外有條河,順河下流便有村落。要徹底甩掉尾巴,我們必須下水。”
    宋挽香奇道:“這一路上的地形你怎麼這麼熟悉?”
    白陵舟不屑地輕“嗬”了一下。能在江湖上混到他這個地位的人,都不是單靠著一身武功便可成事。哪怕隻是一個最簡單的任務,他白陵舟都會做十二分的準備。這一次來寂靜雪之前,他早已把來回的幾條道都摸了個清楚。當然內心深處他還擔憂著一點,就是怕晏君臨真的懷疑他,在路上伏殺他。
    他懶得分說,隻道:“你若不會水,咱們就想別的法子。”
    宋挽香已明白了他的意思,點頭道:“可以一試。”
    這時一道黑影拂過二人頭頂——一隻黑鷹劃破蒼穹,撲動長翼飛向遠方。
    白陵舟眼尖:“這畜生八成是傳訊的。”
    二人身上都帶著傷,一路馬上顛簸加速血液流失,兩人都已有些支持不住。幸而馬跑了不久就進入了一片山地,兩人已能遙遙聽到嘩啦啦湍急的水聲。白陵舟的眉頭又擰起來,聽聲音這條河水勢甚急。
    然而二人奮力策馬前奔之時,誰都沒有發現山道兩邊已拉開一條極細的銀線等待著他們。快馬飛奔至此,銀線一閃飛快地劃過馬腿。
    可憐奔跑中的馬兒都還來不及嘶鳴出聲,四條腿已被齊刷刷地截斷,馬身子還在向前奔跑,重重地撲倒在地上,哀哀淒鳴,四肢鮮血淋漓。白陵舟和宋挽香兩人一起被甩了出去。
    就在同時,道兩邊的樹林裏一下子竄出數名黑衣殺手,手持明晃晃的快刀,飛身掩殺過來!
    白陵舟毫無防備地被摔在了地上,還沒回過神來,一片寒光已洶湧而至。他順勢就地一個翻滾,堪堪躲過要命的幾刀,一個鯉魚打挺站起來,卻隻覺後腰一陣劇痛,接著便是一陣目眩。他強定了定神,罵道:“他娘的這夥龜孫子來得倒是快!”
    刀光一晃,再度砍過來。白陵舟明白自己已沒有太多的氣力來浪費,更沒有太多的血可以流。所以在接下去的戰鬥中,他必須以最快速的方式解決戰鬥以求脫身——必須一招製敵。他將所有精氣神全部集中以麵前對眼前的殺手,鷹一般的銳眼快速掃過撲上來的每一個人,尋找可以一擊製敵的破綻。憑借多年戰鬥的經驗,他出手如電,一招結果一個。這時宋挽香也朝著他這邊靠過來。兩人撂倒四五名殺手後,先後縱身掠向山道另一頭。
    河流終於出現在二人眼前。
    河水湍急洶湧,如一條奔騰的怒龍咆哮著向前。河水拍打在暗礁碣石上,濺出如雪的水花,拍在人臉上卻是生冷。好不容易奔到河邊的宋挽香眼見水勢如此勁急,不由遲疑地停下腳步。要在這樣的水勢中求生,就算不溺斃,也很容易就撞到暗礁上磕個頭破血流。
    白陵舟哪容她遲疑,不容分說地一展臂就抱住她的腰,兩人一同躍入河中。
    隨即追殺而至的殺手麵對滔滔水勢不敢輕易下河,唯有望河興歎。
    二人一入河中,立即便覺著強大的水流之力自四麵八方撞擊他們的身體。為防河水將兩人衝散,白陵舟一手攬住宋挽香,一手控製住自己的身體,任憑水流將他們帶往前方。在水中潛了片刻,他們剛想探出河麵吐口氣,卻立即又被一股大力拍入水中。白陵舟一陣頭昏,幾乎失去意識。原本以他的水性和內力,駕馭這樣的河流並非困難,可此時他隻覺自己所剩不多的體力正在快速的流失,身體愈來愈冷。他咬牙努力讓自己定下神來。
    這時,一隻手掌忽然按住他的背,白陵舟陡然警覺,不好的念頭在他腦海中電閃而過:這個時候宋挽香若暗算他一下,他絕無半點反抗之力。隻要殺了他,她便是自由的了。一刹那白陵舟頓覺全身冰涼,該死的,怎的不知不覺將自己置於這樣毫無防備的境地?
    然而還未等他開始後悔,一股暖流已迅速傳遞入他的身體。內力自貼住他後背的掌心一點點流入他的體內。
    事實證明他的擔心實在是多餘的。
    白陵舟頓時腦子一頓,有點難以置信,刹那間他的所有思想像是被一隻手抹去一般,一片空白。
    在這樣的絕境中,多保留一份體力就多一份生機。然而此刻,對方卻將生命之力緩緩注入他的身體。這種生死關頭的相互扶持竟來自一個被自己威逼挾持的人。
    回過神來的白陵舟隻覺胸口陡然一熱。
    他感受到來自那手掌的溫暖。溫暖地幾乎令他忘了身上的痛楚,忘了自己身在險境。
    多少年前,在他危難的時刻,多少次,在他認為活不下去的時候,他放眼世間,哀求天地,多希望這人世間有人能向他伸出一隻溫暖的手,哪怕隻是扶他一把,拉他一下。然而世人回應他的卻永遠隻有冷漠和鄙夷,令他知道無論何時何地,想要生存下去隻有依靠自己。
    如今他已對這世間人情絕了望,已習慣了孤身一人的戰鬥,習慣了時時刻刻的防備,卻忽然,有一個意想不到的人伸出一隻意想不到的手傳遞給他生命的力量。這個人還是他所厭惡的,甚至想要殺掉的人。
    白陵舟心中忽然有種萬針穿刺的感覺,卻又很想笑,這個人世為何總是如此荒唐,如此可笑?
    河水奔流永無止息,日月星辰的更替卻總是如時到來。
    當白陵舟用最後的氣力將宋挽香拉上河岸時,天空中已綴滿了星。
    兩個人緊靠著平躺在河岸邊的亂世草灘上。白陵舟閉著眼睛大口呼吸著周圍的空氣,從沒發覺自己如此貪婪。宋挽香已是臉色煞白,意識迷離,方才在水中差一點就閉過氣去。兩人渾身濕漉漉地躺在野地裏,夜風一吹,渾身涼個通透。白陵舟寒毛一凜,不禁打了個冷顫,意識頓時又清醒過來。他暫時沒力氣動彈,隻得暗自調息,一點真氣在內腑大小周天緩緩流轉,逐漸強盛,慢慢的身體也熱起來。這時他才覺得是手臂有些發麻,偏頭一瞧,發現宋挽香靜靜地躺在他身邊,竟似一點氣息也沒有。因方才在水中抱著她的腰,此時手臂還被壓在她後的半月琴下,冷硬的琴身壓得手臂又麻又痛。
    他趕緊用另一隻手探了探她的氣息,發覺還有一絲遊氣,才放了心。正想拍醒她,卻不由得一怔。宋挽香本穿了一身男式的袍子,今日戰鬥激烈,生死一瞬,白陵舟早忘了她的女性身份,權將她當做了一時的戰友,抱著她落水時心中無一絲雜念。但此時衣袍被水濡濕,緊緊貼在宋挽香的身上,襯出一身女子的玲瓏曲線,散落的烏發如黑色的水蛇般緊緊裹挾著她成熟的軀體,映襯著雪白的肌膚和衣衫,水從發梢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她的身上,她卻靜靜地躺著,一絲防備也無。這狼狽而淩亂的樣子,卻看得白陵舟不禁氣息一滯,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擊了一拳,才猛想起自己方才抱的是個女人。
    以這女人清高的心性,若是等會醒過來憶起方才在水中的情形,恐怕得著惱一番吧。若不是生死情急,她定會嫌惡他觸碰她的身體。思及此,心裏像是被撕扯了下,方才水中相助激起的心頭熱頓時又壓了下去,白陵舟冷哼了一聲,忍痛將另一隻手臂從她身下抽出,拖著極度疲憊的身軀,遠遠地坐到了一邊。他不知自己為何有這般自卑和懊惱的感覺,換做別的女人,若是敢輕視他一分,早就被他蹂躪作踐到這輩子都不會再有臉做人。可這個女人都還未醒過來,他就想躲得遠遠地。仿佛一靠近就會受傷一般。白陵舟靠在一棵大樹上,閉著眼深吸一口氣,摒棄掉腦中的雜念,他還有太多的問題需要打算,同時得讓四肢百骸都舒緩上一陣。
    身體一活泛,各處的傷痛卻又隨之一齊發作起來。但此時白陵舟還顧不得它們,他的心頭又揣摩起了另一件事:執行這次秘密任務之前,為防不測,他早已同諸葛小唐暗通款曲,小唐也派了碧姬一路之上與他聯係。所以沿途之上他都暗中留下識別暗記。然而半途殺出易水樓的殺手卻是他始料未及的,他倉惶遁入河中,來不及留下線索,不知碧姬此時是否還能找得到他。白陵舟在周圍拽了幾綹青草,隨手疊了幾個草螞蚱,將它們分別拴在了河岸邊幾株矮樹叢的枝條上。不小心瞧見的人會以為那是孩子家的玩意兒,但有心人若一細想便知沒有沒有哪家哪戶會使小孩子到這樣危險的河邊來。
    這次的任務太過奇怪,白陵舟隱隱覺得有些不妥。晏君臨的算盤他還摸不十分清楚,同淩霄閣的人聯係也是為自己早作打算。希望碧姬能夠找到他留下的暗號。如果找不到他恐怕還得另謀他法……
    正當他滿腦子盤桓計策的時候,背後已有人道:“你的傷要緊麼?”失神的白陵舟嚇了一驚,回頭見宋挽香跟鬼魂兒似的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他忙站起來用身體擋住那些“暗號”,隨口道:“死不了。”
    再見宋挽香時,她已整好了頭發,理好了衣衫,轉眼之間一點狼狽的影子也不見。站在那裏依然落落出塵。她瞥了一眼白陵舟的臉色,心中已有了底,卻不說其他的,隻一指遠方。借著不算太亮的月色,可以到看遠處影影綽綽有幾個小村落。“天已經黑了,不如去村子裏借宿一晚,明日再趕路?”
    白陵舟見她未對自己起疑,心裏暗舒了一口氣。若她得知自己的秘密,那便留不得了。
    白陵舟往那村落的方麵凝神望了一眼,隨即道:“我看還是不要去的好。”
    宋挽香也不問他為什麼,轉身仰頭望了眼背後黑黝黝的山岡道:“那我們上山。”
    白陵舟點頭道:“上山。”
    天色暗下來並未太久,但白日陽光下蔥鬱蒼翠的的大山已全然失了那鮮活的生氣,轉眼間在夜色中變成漆黑的令人不敢靠近的龐然大獸,巍然矗立的山體在黑夜中總令人產生未知的恐懼。在這個時候入山,沒有人會不心懷忐忑,就算最有經驗的獵人亦得小心謹慎。
    繁星為引,白陵舟同宋挽香兩人摸索著不平的山路踏入其中。不辨方向,視線也不清楚,二人隻得憑借聰敏的耳力分辨周遭是否有猛獸靠近。頭頂不時響起夜梟淒厲的叫聲,腳下的亂石草叢中也常有毒物出沒。
    宋挽香走在前,白陵舟故意落後,每走幾步,都會悄然將事先紮好的草螞蚱掛到月光照得到的最易於辨認的枝椏上。
    一腳高一腳低地走了一段艱辛的山路,身上手上已被尖銳的草刺樹丫劃得傷痕累累。當黑暗完全吞沒兩人的身影,他二人在確認了沒有跟蹤者之後,終於體力不支地尋了棵懷抱粗的大樹,背靠著圍坐下來。為怕引來敵人,也不敢生火,就這樣無聲地接受著大自然的庇佑,將自己與這片山這片森林融為一體。
    樹葉的簌簌聲同偶爾傳來的野獸的嚎叫聲更添冷寂。白陵舟不由自嘲地笑了笑,想他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這麼狼狽過了,這些年過著頗有些人上人的日子令他幾乎已忘記了當年流亡的生涯。是邪道天宮收容了他,讓他有機會脫離卑賤的人生成就自己。想到此處,白陵舟為自己的背叛而有些羞愧。但他腦海中已根深蒂固地種下了人間無情的想法,人與人之間皆是為利益所牽係交好,感情這類事在利益麵前簡直不堪一擊。所以這種脆弱的東西並不使他流連。他隨即便想,自己在邪宮這些年也為邪宮稱霸一方出生入死,如此便沒有誰受了誰的恩惠,沒有誰對不起誰,邪宮、晏君臨一樣是在利用他而已。為此那偶爾產生的一點點愧疚之心也瞬間蕩然無存了。
    這時,刷的一聲,頭頂頭一片樹丫忽然被揭開,一束並不十分刺眼卻仍照的他不得不眯起眼睛的光射在了身上。白陵舟聞到一陣淡雅的白梅香。是宋挽香。她走到他身旁。白陵舟不明白為什麼她身上總會有這種淡香,就算在水裏泡過幾個時辰,這種香味依然分毫不減。
    “你做甚麼?”他沒好氣地問。
    “看看你的傷。”宋挽香的聲音依舊是那樣淡淡的柔柔的。她的人同她的聲音一樣,總讓人覺得淡泊柔和,並有一絲清冷,難以靠近。有時讓人覺得她不食人間煙火,又有時會讓人覺得她因太老於世故而看淡紅塵。
    還未等白陵舟答應,宋挽香已動手去探他的傷口,並不避男女之嫌。方才白陵舟所疑慮的她會因泅水時他抱過她而懊惱的情形並未有半點跡象。她隻毫不避言地道謝。這種大方倒讓白陵舟反而有種不把他當成一個男人的錯覺了。
    借著透過來的月光,宋挽香為他褪去衣衫查看傷口,卻被那遍布全身長短不一的疤痕震了一震。如今這上頭又多了幾條……衣服已被夜風風幹,新的傷處卻被幹涸的血黏住,微一扯動,就連皮帶肉地撕扯著。白陵舟迄自強忍,微微皺眉。宋挽香見不能用強的,隻得用手一縷一縷慢慢小心地撕開來,從懷中取出那小瓷瓶——那是僅剩的一瓶藥,她隨身的藥囊已在途中丟失了,又從腰封的針囊中抽出一枚梅花針,用針頭挑了些膏藥輕輕揩抹在傷口處。她一聲輕喟,眼中微有不忍——畢竟這是為護她受的傷。
    “這裏的藥已不夠,若是能去村裏要一些草藥就好了。”
    “你知道我為什麼不讓你去那村子?”白陵舟問她。
    宋挽香很幹脆地回答:“不知道。”
    白陵舟好奇道:“不知道你為何要同我一起上山,也不問問我為什麼?”
    宋挽香卻道:“這個時候我覺得還是相信你更好些。既然你覺得不妥,那八成是看出村子裏有異樣。與其問個清楚,不如趁時間找個更安全的地方更重要。”
    白陵舟道:“你倒還有些心思。你算算現在是什麼時辰?”
    “入夜不久,該是掌燈時分。”話到嘴邊,宋挽香便頓悟。
    白陵舟笑了笑。對於聰明的人自不用太費唇舌。
    現下這個時辰,正該是家家戶戶點起燈的時候,就算農人休息得早,也不會在剛入夜就將燈熄得一盞不剩。而方才他們遠眺那頭的村落,卻幾乎見不到什麼燈光。這情形自然有異。說不定就有什麼埋伏陷阱在那裏等著他們。
    “明早天亮之前是最好的時機,可以趁那時潛入村裏查探一下情況。”白陵舟說這話時便已覺得饑腸轆轆了,就算有危險,他也決定去村裏探探,至少也得找點食物和草藥。他忽而想起:“你自己的傷呢?”
    “我的傷比你輕得多,跟你回去複命應是沒問題。”宋挽香淡淡地回。
    “是麼?嗬。”白陵舟的語氣又冷下來,“那最好。”
    宋挽香道:“這一路你受了我的連累,就算遇險,我也不會讓你同我一起死。”
    白陵舟心想,難道你有辦法對付他們?又狐疑道:“你一個隱居在雪穀裏的人,怎麼跟易水樓和鬼門結下梁子了?”經曆過傀儡山莊的曆險,白陵舟對鬼門已十分警覺,不想這一回竟又撞上。
    “易水樓便是鬼門,鬼門就是易水樓。”
    “什麼?”白陵舟微微吃了一驚。
    “你可曾知道二十年前鬼門慘案?”
    二十年前的白陵舟還在村子裏放牛呢,哪裏知道江湖上這些個腥風血雨的事情。鬼門的事,他也隻是在邪道天宮裏聽人說起一二。
    宋挽香歎道:“這些事原與你無幹,今日這些人是衝我來的,無非是為了一些陳年秘辛。江湖上有些事,還是知道得越少越好。你若怕被我連累,明日我們便可分道,我自行上邪宮。你放心,我答應你的就絕不會食言。”
    白陵舟衝她嘲諷地一笑:“沒我引薦,憑你一人怎麼上得了邪宮?你恐怕連邪宮的路都摸不著。”
    宋挽香隻顧幫他整理傷口,卻不辯解。看來眼前這個人並不知道她同晏君臨的關係。她片刻後站起來:“我的藥已用完,餘下的傷口還需盡快敷上藥草。你在這裏等我,我去周遭采些回來。”
    白陵舟不信:“這烏漆抹黑的,你還能找得著草藥?”
    宋挽香道:“我對這些草藥比對我自己還要熟悉,閉著眼睛也能分辨得出。況且你的傷勢不及時醫治,若落下病根,怕是將來會影響你的身手。”
    “就算你能找得到草藥,隻怕等會兒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
    “我不會走很遠。”話還沒說完,人已湮沒入叢林之中。
    這女人也是個倔脾氣,白陵舟本想陪著她去,無奈身體如灌了鉛一般的沉重,方才憑著一股精神硬撐著,如今鬆懈下來,才發覺自己當真傷得不輕。山中的毒蛇猛獸都在暗中伺服,她可應付得來?白陵舟隱隱有些擔心。
    忽然,十幾步遠處的樹冠中簌地一響,極快地,到六七步遠處又簌地一響,緊接著,離他三步遠處的頭頂枝葉中又是簌地一響。
    白陵舟略一偏頭,低聲沉喝:“出來!”同時指尖一塊碎石已向著頭頂飛彈出去。
    “哎呦”一聲,一物應聲而落,跌到他懷裏。觸手溫軟,鼻尖已聞到香味。是個女人。
    那女子仰起臉迎上白陵舟的目光,眼神既嗔又嬌,嘴角還噙著笑,嘴裏卻怪道:“人家好心跟著你來,你竟然用石子打人家。”
    白陵舟卻鬆了一口氣。是碧姬。
    但隨手他兩臂一掀,就把碧姬扔到了地上。
    這一下子碧姬真惱了,噌地一下從地上竄起來指著白陵舟的鼻子罵:“你這挨千刀的黑心鬼!老娘擔心你才一路火急火燎地趕著來接應你,你一瞧見老娘就把老娘往地上丟,你還有沒有點良心?”
    他們之間居然談起了“良心”,白陵舟從內心底裏覺得好笑。他不冷不熱地道:“我隻對脫光了的你感興趣。”一想到隨時都會從碧姬身上鑽出來的小蛇,他的胃就開始隱隱抽動。在她沒把身上最後一塊布抹下來之前,他都絕不想碰她。
    一聽到這話碧姬的臉色就緩和了下來,語氣也軟了下來,一個指頭挑起鬢邊垂落的發絲,順著指頭纏繞起來,咯咯笑道:“看來你還是想我了,也不枉奴家這些日子一直關心你。”她把白陵舟的話當成是一種恭維。
    白陵舟從鼻子裏哼了一聲,眼裏瞧著她,心思卻似放在另一處。
    碧姬見他還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心裏不甘,湊近身子去,伸手去搭白陵舟的肩:“小唐公子接到你的密信後,特意遣我前來照拂……”言下之意是在提醒白陵舟,他們之前還有一層密不可分的關係。多少次床底之間的溫柔纏綿怎麼就是改不了這個男人一副要死不活的冷臉呢!
    白陵舟冷睨她一眼,嘴角挑起一抹嘲諷的笑:“照拂?就你一個?你們小唐公子不會愚昧到以為憑你一個人就可以‘照拂’到我吧?今天我若是死了,你是不是就去‘照拂’我的屍體去了?”
    一番話將碧姬噎得一句話也說不出。她知道白陵舟心中有氣。但是如今淩霄閣內外都忙得不可開交,幾位護法都去了蒲津關老龍頭的壽宴,小唐公子也親自動身去了儒門天下,剩下的幾個堂主要看守淩霄閣,況且他們與白陵舟之間結下的梁子也使他們絕不可能前來幫白陵舟的忙,就算來了也不可能盡心。所以小唐公子隻派了她碧姬一個人來。如今白陵舟將一腔怒火發泄到她身上,碧姬心內卻也覺得委屈得很。
    為了緩和氣氛,碧姬隻得強打笑臉,將話題引開去:“我這次來給你捎來了一個好消息——晏君臨受傷了!”
    什麼?!白陵舟的眼睛裏頓時放出光來。碧姬知道這是他最為關注的事,故意賣個關子頓了一頓,順勢又將軟軟的身子倒入白陵舟懷裏。她知道這次白陵舟絕不會再推開她。
    她用臉貼著他寬厚的胸膛,頓時感覺到他鼻子裏噴出的濃烈的男子氣息,讓她的心不自覺地又呯呯跳起來,甚至已有點迷醉。她接觸過無數男人,那些一見女人骨頭就軟的男人無一不令她厭惡,唯有白陵舟身上的這種感覺,令她總有些迷失自我。
    白陵舟果然沒有推開她。碧姬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種於往常實在很難見到的熱切,於是她得意地咬著他的耳朵繼續說下去:“小唐公子神機妙算早料到了晏君臨會去參加水龍幫關龍頭的壽宴,他便命人帶了火銃隊去。”
    聽到此處,白陵舟心似一下子被繩索抽緊。
    碧姬瞧著他的表情,明白他的心情,笑著道:“放心,我在前來接應你的半途中就得到了消息,我們的南護法已在蒲津擊傷了晏君臨。”
    擊傷?隻是擊傷?白陵舟的心底發出一聲扼腕的喟歎,若是擊斃就好了,也省得由他動手,太遺憾了。但隨即他腦子一轉又覺得有些不對,心內旋即疑竇叢生。
    晏君臨為何親自去壽宴?以他對晏君臨的了解,就算他親自行動,也不可能貿然到沒有做好防備。
    還有,晏君臨為何事先派他去找大夫,難道他早已料到自己會受傷?
    左思右想一番後他沉下聲告訴碧姬:“你趕快傳話給小唐,圍殺晏君臨的事還得小心著點,怕是個局。”
    碧姬咯咯笑著,用手撫著白陵舟棱角分明的臉,嬌滴滴地嗔怪道:“你呀就是太過小心了。他晏君臨一個人就算本事再大能翻得出什麼花樣?”
    白陵舟依然冷凝著一張臉,扯動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我比你們更了解晏君臨。”
    碧姬的手慢慢地往下,就要滑進他的衣襟裏去了。“不管如何,小唐公子令你務必要先殺了這個你請的這個女神醫,絕不能讓她跟晏君臨碰麵。”
    白陵舟聞言臉色一沉,忽然出手攥住她不安分的手,五指倏然用力直抓得手腕格格作響,疼得她幾乎叫起來:“你……作甚麼?”
    白陵舟的眼裏燃起狠戾之色,幾乎將她的手腕捏碎。
    碧姬看著他的臉色心中陡然驚懼起來,那種像山林原野上的野獸一般的神情又出現了,甚至有一絲失去理智的瘋狂。碧姬的身體因害怕開始忍不住地顫抖。
    他的眼神像兩枚毒針一樣刺入她的心裏。“別以為上過我的床就算是我的女人。”白陵舟湊近她的臉,一字一句惡狠狠地告訴她:“你,什麼也不是。”“回去以後告訴小唐,我白陵舟不是他的狗,不必聽他的命令行事。”這個世上永遠沒有人可以真正命令他白陵舟。
    碧姬知道自己失言了,內心的恐慌壓過了白陵舟冷酷的話所帶給她的傷害。她極力使自己鎮定下來,小心翼翼地道:“小唐公子不是那個意思……我……我也是向著你的……”
    白陵舟終於鬆開手,碧姬如逢大赦一般從他懷裏跳了開去,捂著手腕立即逃到離他幾丈遠處,驚魂未定地在心裏狠狠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差一點因受感情的迷惑而忘記了這是一個危險的男人。
    然而一旦脫離危險,白陵舟那句“你什麼也不是”的話此時卻如惡魔蘇醒,隨即便如一把血淋淋的刀子在她胸腔裏不停翻攪剜動,又痛又恨地她幾乎要把銀牙咬碎,從沒人敢如此輕賤她,她恨得真想立即就殺了他。但此時此刻她卻什麼也不敢做。
    白陵舟眼中的戾氣也隨即很快消退,冷靜下來的他馬上意識到自己的反應太過衝動,眼下以他的傷勢要對付碧姬恐怕也得費一番功夫,若是讓宋挽香撞見,那情況就更糟。白陵舟瞧見了碧姬眼中的恨火,旋即恢複了原來的神色,平緩了聲音道:“剛才是我下手重了點,弄疼你了?”
    一句柔言頓時又把碧姬心頭的恨意澆滅了大半,她恨恨地扭過頭去,眼裏幾乎溢出眼淚。“沒見你對那女人那麼凶過。”方才碧姬潛伏在不遠處的樹上,白陵舟和宋挽香為了療傷而產生的親密舉動全看在她眼裏,心中忍不住妒意中燒。白陵舟對宋挽香說的話雖冷,卻透著關心。碧姬一想起那女子如蓮如竹般的風姿就有一種莫名的危機感。
    白陵舟懶得辯解,隻退一步道:“你快離開吧,她瞧見我們在一起,對你對我都不好。我會給你留下行跡暗號,沒人的時候你隨時可以來找我。”
    聽到他允諾可以隨時來尋他,碧姬這才稍稍如意,卻仍是不甘地問:“你會不會殺她?”
    白陵舟淡淡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張。你還不走?”
    碧姬咬著唇,執拗道:“你若狠不下心,我替你動手。”
    白陵舟不屑道:“你若覺得你的毒蛇可以對付一個神醫,你盡管去試試。”
    碧姬露出卑鄙的笑容。殺人的方法絕不止一種。
    “好了,你還不走?”白陵舟催促道。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狼嚎,白陵舟麵色一緊,顧不得傷勢箭一般衝了出去。碧姬氣得猛一跺腳,他果然心裏係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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