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傀儡山莊》 第五十章 狙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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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中,濃雲四合,吞吐流動,掩月蔽星,一下子已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驚雷如神龍怒吼,鳴響天際。數道霹靂隨即驚徹雲霄。少頃,暴雨如泄閘之水,傾盆而下。閃電劃破長空,雷聲震撼大地,一時間暴雨狂風掃蕩群嶺,有如千軍萬馬呼嘯而來。
驟風急雨中,白骨靈車依然穩立如磐。
“可惜傀儡山莊的計劃功虧一簣。”一聲不甘的喟歎,車簾掀起。“少主請入內。”
上官初雲仰首遠望天際,緘默片刻,躬身進入車內。
車內很寬敞,點著一支燭,燃著龍涎香,還用紅泥小火爐溫著一壺酒,與車外的烈雨暴風隔絕成兩個世界。
上官初雲垂首,一臉愧怍之色:“初雲任性,誤了時辰,乞先生責罰。”
“如今聖主閉關,少主即為掌局之人,屬下等人一切皆聽憑少主之令行事,既是少主令諭,老夫又豈敢責罰。”
燭光搖曳,煙氣氤氳中,一個老者著一身青布直裰便服,不慌不忙斟了一杯酒遞予上官初雲,忽然瞥見他手中半截子斷劍。
他“嗯?”了一聲,略顯驚訝。
“你的赤霄斷了?”
上官初雲點頭:“為宮雨的煙雨劍所斷。”
鏡玄生撫髯沉吟。“少主的劍乃是出自神兵山莊老莊主之手,雖非曠世神器,卻也算得上是當世奇兵了。‘煙雨劍’到底是何來曆,居然能斷你的‘赤霄’!”
“這也是正是我與宮雨交手之後所疑慮之事。還有那小子使的‘煙雨劍法’,驚世絕俗,絕非他一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所能創,必然是經過名師指點。而神兵山莊所鑄的兵器,當世尚無能出其右者,更何況是老莊主親手所鑄之劍。能斷此劍,除非……”
鏡玄生當即沉聲道:“四刀雙劍!”
“正是!”上官初雲鄭重道,“煙雨劍出鞘時,靈氣逼人,姿態絕世,絕非凡俗間的兵器,我懷疑它正是上古六大神兵,四刀雙劍之一的‘十方靈澈’!宮雨若擁有四刀雙劍之一,那麼他的身份也非同一般了。”
鏡玄生點頭:“名刀神劍非常人能馭,擁有四刀雙劍就意味著擁有當世武林刀劍界巔峰的地位。二十幾年前,‘四刀雙劍’分別屬於在‘風流卷’上留名的六位刀劍名宿所有,而如今這六位高手中有幾人已帶著神兵退隱江湖多年,就算仍留在武林中的,也是多年未曾出手了。而雙劍之一——‘十方靈澈’正是二十多年前的中原武林第一劍客半緣居士的佩劍。”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難怪‘煙雨劍’如此多情!”上官初雲衷心地感喟,不禁流露些許羨慕之意。“想不到宮雨竟是半緣居士的傳人,難怪他的劍法如此多情。”
“二十年前,江南的首富之家金陵宮家誕下一位公子,宮老爺子還曾為此在秦淮河畔大擺了五天五夜的宴席,盛邀眾富商豪賈、高官大吏,甚至皇室貴胄前來慶賀。但這位公子自打出世後便體虛重病,挨不到滿月已近夭折。宮家遍請天下名醫為小公子治病都不見效,無奈隻能張榜懸賞,賞金竟高達萬兩黃金。這兩件事在當年富庶如江南之地也曾喧沸一時。而後據傳於小公子滿月之日,宮家來了一位異士,自稱與孩子有緣,可醫得其病,但孩子卻不能呆在宮家,於是便將嬰兒帶離了宮家,從此未回。直到二十年後,宮家忽然就出了這麼一位劍術超群的少年劍客。我猜想當年帶走宮雨的異士恐怕就是半緣居士。”
“‘拳掌英雄,刀劍風流。’‘風流卷’與‘英雄榜’一向接受挑戰,強者留名。這二十幾年來,‘英雄榜’上的名字已經換了好幾位,隻‘風流卷’上這六人的位置卻一直無人能夠撼動。半緣居士與劍魔星姬行雲至今仍然是中原武林的劍界頂峰。”
“半緣居士早已隱居,不知仙遊何處。至於姬行雲……”上官初雲不再說下去,隻冷哼一聲:“當年刀劍之爭,家父若非缺了一把如‘十方靈澈’和‘燭龍之劍’這樣的絕世兵器,以他老人家的劍法,亦當留名在‘風流卷’上。”
鏡玄生道:“當年的蕭重樓和他的‘修羅夜刃’也是四刀雙劍之一,但此番蕭夜雨再出,卻未見他的夜刃刀。”
上官初雲道:“為追索地圖一事,我曾派人進入積雪峰下的寂靜雪穀。那裏曾是神醫宋離曉的隱居之處。在二十年前的鬼城之役之前,與戰的六家平分了那張地圖。戰後唯晏春秋一人生還,並得遇神醫宋離曉成為知交。晏春秋夫婦被三教圍殺而死後,三教之人並未在二人身上搜得地圖,而當時的晏君臨尚年幼,晏春秋也絕不可能將那麼重要的東西交給他,所以我懷疑當年晏春秋的那六分之一份地圖在他離開寂靜雪前已交由神醫宋離曉保存。我曾派琴師暗探寂靜雪,卻在寂靜雪的入穀口遭一陣神秘琴音和一個刀法了得的神秘少年所阻,據說那少年手中所持的正是修羅夜刃刀。”
聽聞地圖一事,鏡玄生的眼裏忽然亮了一亮,閃出一種壓抑不住的熾熱的貪欲之光來。但那光隨即又很自製地快速黯淡下去,恢複成原本淡定不迫的眼神。
“神秘少年?”鏡玄生微咦一聲,“‘修羅夜刃’曾是蕭夜雨的隨身佩刀,玉指修羅也向來刀不離身。無論誰要從蕭夜雨手中奪刀是絕無可能的,那把刀隻可能是蕭夜雨贈予那少年的。看來那神秘少年與蕭夜雨的關係一定非同尋常。你說他出現在寂靜雪……”
他撫髯沉思,微微一笑,似已有計議,隨後又道:“如今‘十方靈澈’、‘黃泉幽路’、‘修羅夜刃’已出,老夫有預感,不久之後其餘的四刀雙劍也會再度現世,屆時中原刀劍界又將是一番風起雲湧了。少主追求劍界第一之路上恐有不少障礙需要掃清,公子雨將是你首要的大敵。你與宮雨交過手,可勝得他否?”
上官初雲輕撫著手中的半截斷劍:“初雲自六歲習劍,遍覽天下劍法,更已練成了家父絕學,自問劍法不在宮雨之下,隻是……”
“隻是同你父親當年一樣,缺了一把好劍?”
上官初雲不無憾恨地一記苦笑。
鏡玄生微微皺眉:“怎麼,姬行雲還不肯將燭龍劍交出來?”
“那老家夥冥頑不靈,骨頭硬得很,我想盡各種辦法,始終無法從他口中得知燭龍劍與大縱橫劍法的下落。”上官初雲邊說著邊徐徐飲了一口酒,“他若再跟我耗下去,就怕當年叱吒風雲的劍魔星將變成廢人一個了。”
“姬行雲可是當年的‘四刀雙劍’、‘刀劍雙星’之一,‘風流卷’上與半緣居士齊名的劍客。若真成了廢人,倒是可惜了。”
鏡玄生舉杯,杯中已無酒。
上官初雲為他斟滿一杯。
“可惜的是他那把好劍——燭龍之劍。”上官初雲也為自己再斟了一杯,細啜慢飲,姿態優雅,“姬行雲已經老了,這幾年他常與吾門門主喝茶論道,論得連原本暴烈的性子也變了。我看當年的劍魔星早已殺氣全無,連劍也鈍了,燭龍劍在他手上埋沒才是可惜。可那老家夥始終不肯將燭龍劍交出來,我設計將他暗中囚禁於儒門秘處,不論好言相勸還是嚴刑拷問,老家夥就是死咬著不鬆口。”
“劍客自是將佩劍看得重逾性命,更何況那是一柄追隨多年,代表了他所有榮耀與成就的名劍。他連自己親生兒子也不肯給,更遑論是你。他越老就越不能失去他的劍了。”鏡玄生忽然發出一句喟歎,“不管是怎樣的人,也總是要老的嗬。”
一個人越老就越害怕失去。
一個人傾盡一生精力所得的名譽、身份、地位、成就,後輩眼中的尊崇,別人口中如傳說般的經曆等等,人到老了卻對此益發看重。因為知道自己已是盡油殘燭、強弩之末,已再無拚搏的力量,能守住的就隻有曾經得到過的這些,像是人生的所有。若失了,便似失了一切似的。
鏡玄生覺得自己能理解姬行雲何以抵死不肯交出那隨他一輩子的劍,非因那劍是曠世名器,而是那劍成就並見證了他一輩子的所有。
這些是上官初雲這樣的年輕人無法明白的,而自己如此身同感受,是因為自己也老了麼?
想到此,鏡玄生心中驀然升起一股寒意。他已嗅到自己身上那股逐漸蒼老的氣息。梟雄垂暮,空負大誌。自己雖早年逾天命之歲,但爭勝之心卻一直未曾消減。想自己半身已進黃土之年,卻還待在這馬車裏,人生的半邊時光都不能以真麵目示人,怎能叫人不怨恨?隻因憑著這爭勝之心,這些年裏才不致讓自己墮落失意潦倒。而他最害怕的就是有一天連自己的心也老了、倦了、怠了,那就真的大勢將去了。
他必須時刻警惕這危險的信號。
及此鏡玄生不由地仔細審慎起上官初雲,帶著莫名的些微的警惕。不知他是否也感受到了自己的蒼老。
他眼前的這個少年人有極好的背景家世,如今他的狡猾與心機雖還不及自己,但他個性沉穩,關鍵時刻亦能不慍不燥,難以測度,假以時日必定也是智計深沉、心狠手辣之輩,而且他已承襲父藝,習得一手絕世的劍法,將來大計若成,前景無可限量。——這一切的一切都讓鏡玄生暗暗豔羨。
而更重要的是,他足夠年輕。
年輕,有時候就代表一切。
不過少年人到底免不了有些輕狂,總會有血氣方剛、把持不牢的時候,就譬如方才處理傀儡師之事……鏡玄生心思,或許紫鴛會是他唯一的要害。
鏡玄生微一俯首,不知是否為了掩飾眼中閃過的那一絲極不易覺察的怨毒與嫉妒。
他幹咳一聲,繼續道:“你將姬行雲囚禁於儒門之內毋須小心,若不慎走漏風聲,恐怕會有不小的麻煩。而且……更要當心的,是他那個天魔小煞星兒子。”
上官初雲的眼角跳了跳。停了舉杯的手。挑眉。
“小劍魔星姬十三春?”
鏡玄生點頭:“虎父無犬子,當今武林後輩中能在劍道上同你和公子雨一較短長的,恐怕隻有姬行雲的這個兒子——人稱‘小劍魔星’的姬十三春。”
上官初雲笑道:“他們父子反目早已很多年。姬十三春性格邪辟,行走江湖殺人無數,更因與晏君臨交好而加入邪道天宮,墮入邪道,早被姬行雲逐出家門,姬行雲也未將燭龍之劍傳予他。”說到此,他忽又歎道:“姬行雲或許忘記了,自己當年也是個性格怪癖狠辣的家夥,因而才得‘劍魔星’一稱。有其父必有其子。隻不過如今的小劍魔星無論在劍術還是脾性上比之當年的他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父子到頭終是父子,難保哪一天二人冰釋前嫌。據說姬十三春加入邪道天宮也是有意借邪宮的人脈眼線追查其父姬行雲的下落。大計啟動在即,過多樹敵於我們有大不利,更何況是小劍魔星這樣棘手的人物。此事還是小心為上。”
這一次上官初雲隻恭聲應道:“是。”
鏡玄生又道:“姬行雲被囚之前已有數年未曾動過刀,所有向他挑戰的人都為他兒子所敗。換句話說,姬行雲至今仍能留名‘風流卷’,就證明了一件事——那小劍魔星姬十三春至今未嚐一敗!以後若遇此人,少主也得多加留心了。”
“公子雨與小劍魔星……”上官初雲於心中默念著這兩個名字。他是個畢生追求至極和完美的人,任何事隻要做了就要求做到最好,在追求心儀之劍道上更是如此。沒有人可以站在他前麵。如果有,那也將很快成為死人。上官初雲道:“不知‘七情劍法’與‘大縱橫劍法’可有破綻或是破解之法?”
鏡玄生嗬嗬一笑:“武學上的事少主若有疑惑何不去向你的母親請益?夫人對於今古武學的博知當世恐怕少有人及。”
上官初雲似恍然省悟,隨即又恢複了原有的笑容:“先生提點的是!母親大人離開儒門隱居多年,我也的確是許久未曾去探望她了。”
鏡玄生點頭,目中透出精明的光:“我們的百年大計已然啟動,也該是請夫人出山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