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傀儡山莊》 第四十章 月下籌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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皎潔的月光如同裁縫的針線一般,穿過林間茂密的樹葉,灑在來人婷婷的身影之上,使得那臉龐也如同月色一般的白潔柔美。
歐陽笑笑盈盈施禮。夜風中,她的衣袂如水波一般流動,那皓腕玉掌執著長劍,更宛如水波中撐開的一朵白蓮花,透著種動心動魄的美。
宮雨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卻像是在看一個陌生的人。
“怎麼?你不認得我了麼?”看到他凝神蹙眉半晌無語,歐陽笑笑不由得問。
宮雨回神,微哂道:“我本來以為我是認得你的……”
“現在呢?”歐陽笑笑微笑著問。
“現在好像又不認得了。”宮雨歎道。
“我不過是換了個身份,我還是我,還是你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歐陽啊。”她閃動著的目光就像是江南秦淮河那變幻莫測又柔情百轉的粼粼波光。
宮雨知道人都是會變的,有人從善良墮落到罪惡,也有人洗心革麵改惡向善,有人從富賈淪為赤貧,也有人財運亨通一夜暴富,有兄弟間反目成仇也有情人間始亂終棄……這個變幻的世道可笑的紅塵,什麼都不值得奇怪,何況是區區一個障眼的身份。尤其是混跡江湖的人,很多人都有一種甚或數種身份,更無可厚非。可是當他真正遭遇這種變化,特別是自己曾經想要關心保護的柔弱女子,忽然一轉眼就變成了邪道上的女煞星,就連宮雨一時也轉不過神來。
他自嘲地一笑:“男人果然不能太風流得意,這風水輪著轉,就連我這樣的浪蕩子終也有自作多情的一天。”
歐陽笑笑瞧著他,眯著眼問:“你是在生氣麼?”她柔聲道,“我不是成心要騙你的。我知道你是君子是俠少。否則你也不會為了救一個青樓女子而冒險闖到這種地方來。”她的眉眼細細長長,彎彎俏俏,如新月芽兒一般,仿佛說不說話都總帶著笑靨,就如同宮雨第一次見她時的模樣,讓人心之所係均為這一笑而牽動。
宮雨搖頭:“我生平隻當過一回君子,結果整整後悔了七天。而我來這裏也並不全是為了你。”
歐陽眨著她那充滿靈光的眼道:“不管怎樣,你終究是來了,你來這裏至少還有一些是為了我的,對不對?”她輕輕地笑著,雙眸如春水般蕩漾,不經意地顧盼間自有風情無數。
隻有不解風情的石頭才會對著這樣的女人生氣。
宮雨自然不是石頭。
就算是石頭,他也是被江南秦淮河水的千種風流蕩滌出來的那塊最懂風情的解語石。
歐陽這一笑,又把宮雨心中那一點鬱勃難伸全給笑沒了。他歎著氣:“你騙我總好過我騙了你。何況在既漂亮又聰明的女人麵前吃些虧,男人大都是甘心情願的。”
歐陽“噗嗤”一笑,道:“油嘴滑舌!你呀,就是知道怎樣討女孩子歡心。”
宮雨不覺怔了一怔,方才一乍眼見到的那個仗劍而來英姿颯然猶如巾幗英雄般的女子,和眼前這個柔聲弱語千嬌百媚能讓人柔腸寸斷的尤物,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歐陽笑笑?或者,其實一個也不是?真正的歐陽早深深地埋藏在這個嬌媚的麵具之下。這個女子像迷霧般讓他捉摸不透。
歐陽笑笑道:“女兒坊本是邪道天宮專為暗中探查淩霄閣的動向而設在喬州的分舵。如今邪主與淩霄閣的小姐欲結姻親,大婚之日將近,女人坊自然也生出許多需要‘打點’的事情,於是數月之前我便接邪主密令到了喬州,不想卻遇上了白骨靈車。”
“白骨靈車為什麼要捉你?難道鬼城識破了你的身份,也想插手邪宮與淩霄閣之間的事?”宮雨不解。
歐陽卻搖頭:“這一點原本我也想不明白,誰知他們將我抓回後卻想要叫我幫他們縫製人皮麵具。”
“人皮麵具?”宮雨微訝。鬼城要人皮麵具做什麼?
他習慣性地用手指摩挲著下頜,沉吟半晌猛然省悟,“難怪歐陽勝天死時連首級也被取走。他們是想借此改頭換臉潛入三教!”
歐陽笑笑點頭:“公子果然是聰明人。”
宮雨不由心中一驚,這計謀委實有些可怕。如若三教的高層之中都替換成了鬼城的暗子,那麼鬼城一旦發難,三教便岌岌可危。
歐陽笑笑繼續道:“想要成功混入三教並非易事,普通的易容術很容易被拆穿,所以他們需要真人的麵皮做成人皮麵具。”
“不止如此,他們還需要一位天下第一的易容師,而這種手藝非你莫屬。可惜他們還是低估了堂堂邪道天宮的朱雀使。”
“傀儡山莊的地牢還關不住我。”歐陽挑著手指撫著垂落肩際的長長發絲,笑容裏又多了份慧黠與自信,“我故意叫他們抓回後,沿途留下邪宮暗記,指引杜子春等人趕來此處。邪宮之人到了這個山莊後卻打亂了白骨靈車原本欲除偷天換日的計劃,他們隻得臨時變計,時時處處欲挑動邪宮與三教門人間的爭端,虧得有阿雨你眼明心亮處處斡旋才不致讓他們計劃得逞。”
宮雨收斂起一貫的疏狂隨性,臉色亦凝重起來:“沒那麼簡單,三教與邪宮眾人嫌隙尚存,隨時會再起爭端。歐陽勝天已亡,雲中君子與摩訶大師不知所蹤,如今山莊內敵暗我明陰謀重重,恐怕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了。”白骨靈車布局之縝密心思之毒辣皆讓他感覺到背脊發寒,某種不詳預感總是縈繞在他心頭。
一直默立一旁的蕭夜雨忽然接口道:“暗藏於山莊內的隱患恐還不止如此。在鬼城之中,你們最該留意的尚不是武力高強者,而是幾位術法高手。”
“術法高手?蕭兄指的可是那傀儡山莊的主人——幽冥傀儡師?”那個詭譎的“小姑娘”的確令宮雨也十分的頭疼。
蕭夜雨頷首:“今日你也已經見識過傀儡師之能了。通常的武林人士對術法並不熟悉,很容易受到蠱惑蒙蔽而陷入危機,如今遭遇你們要切記小心,何況鬼城之中的術法高手恐怕尚不止傀儡師一人。”
宮雨微一沉吟,道,“術法之說曾有耳聞,但知之甚少,可否請蕭兄詳解?”
蕭夜雨點頭,為其解惑道:“在這江湖之中,武者之外,尤有一股特殊的隱流,被稱為術士。他們能仰觀天文,俯察地理,占風氣,布籌算,推三棋,步九宮,檢八卦,占休咎,考飛伏之所集,診訞訛於物類,有不出帷幕而見天下之能。此類術士之能亦被稱為術法。術法之源直可追溯至太古時期,淵源甚久,隻是長久以來因妖言妄說者眾,故而一直被世人貶為左道之術而屢遭鄙薄難以正名,術士們亦常被視為欺詐誆訛的江湖騙子,地位極低。正因如此,研修術法之人已越來越少,就算有高手修習,也大都隱修於山林不出俗世,極少為世人所知。而眾多術法流派業已絕跡失傳,而今或遺留或彙並而成的隻有三股流派,分為河洛術法、星邪流和巫蠱術。而河洛術法則是以河洛理數為根、陰陽五行為骨、九宮八卦為脈,兼容以道家咒符玄術,成為中原正統術法流脈。那些世人所謂的剪草為馬、撒豆成兵之說其實並非無稽之談,隻不過這些大都隻是術法中淺陋的障眼法而已,其中真正的高手自有奪天地造化之能,禦鬼神莫測之術。”
宮雨眼睛一亮,恍然道:“當年諸葛孔明於七星壇遙祭東風,助周公瑾三江口大破曹軍,想來亦是利用了河洛術法之威。”
蕭夜雨笑道:“諸葛孔明本就是河洛一派的高人。”
“那麼星邪流呢?”歐陽笑笑也眨著眼問,此時的她看上去又像是個充滿了好奇心的孩子。
“星邪術法傳自東瀛秘術,主以星相陰陽之玄理窺測天機、卜占命數,可召式神、啟結界、驅異靈,這一支流在中原的修習者更為少見。而你們今日所遇的幽冥傀儡師則是巫蠱派中的高手。巫蠱之術主要源自西苗地界,苗人以有毒的花草蟲豸製蠱入藥,借以控製人的心智與行為,個中高手更可以操魂術控製死物,或是用八字咒殺等法取人性命於千裏之外。”
“你們看這個。”蕭夜雨抬手,兩根修長的手指間夾著一朵黑蕊紫瓣的小花。
“這花……”,宮雨覺得有些眼熟,“是沙蔓籮!”他忽然想起,傀儡山莊的花圃中就種滿了這種紫色小花。
他不能確定山莊內大量種植此花有何目的,但可以肯定那絕不是為了與人賞看的。因為花匠杜子春曾告訴他此花的花蕊可用以製蠱毒。
“用這種西苗的毒花製蠱或成藥皆可使人喪失心智,”蕭夜雨道,“你們還記不記得這半月來,江湖上有不少高手無辜失蹤。如果我料想不差,傀儡師或許會以沙蔓籮製蠱來炮製藥人。傀儡師的操魂術雖然厲害,但極耗心神。但如果人被藥物所控製,那麼就會永遠受控於她,成為鬼城的‘活人傀儡’!”
活人傀儡!若鬼城真以巫術控製了眾多武林高手,那的確是件非常棘手之事。宮雨不禁陷入沉吟。
就在此時,離三人十數丈之外的某支樹丫微微一震,然後悄無聲息地,離近三丈處,又一樹梢輕輕一顫。如此三丈複三丈,點葉而近。
有人來了!
宮雨心中一動,好俊的輕功!卻聞蕭夜雨已然道:“無妨,是夕顏丫頭。”他一斂容,“山莊內恐怕已經出事了。”
話音剛落,一個輕靈秀巧的女孩子已落在蕭夜雨麵前。“公子,春暖閣果然出事了!百裏飛煙被殺,彼時屋內熄了燈,看不清凶手是誰,但隨後諸葛明海便與一持刀之人同時離開。紫鴛姑娘受噬心蠱之惑,被傀儡師所擒,仲羿被挾不知接受了傀儡師什麼指令,已不知所蹤。”那女孩子麵目稚嫩清秀,說起話卻簡明有力。
“這位姑娘是……”宮雨奇道。
那女孩子轉身向著宮雨一抱拳:“小女子慕夕顏見過公子雨。我與姐姐朝顏都是蕭公子的侍女。”
宮雨微微一愕,露出稍許豔羨之意:“原來武林第一追蹤高手慕氏姐妹竟也是蕭兄的人。”
蕭夜雨道:“她們是我的左右手,我的眼我的耳,但凡關於江湖機密鬼城動向的消息皆逃不過她們的追蹤。”
夕顏微微抱赧:“我們姐妹孤女二人自小蒙公子收養教導,追隨公子左右,怕隻怕自己年少不更事,學藝不精,耽誤了公子大事。今夜公子要我們盯緊儒門的人,春暖閣內果然出了事。方才朝顏已追蹤傀儡師而去,當下一定已找到了囚禁紫鴛姑娘的地方,姐姐會在莊內沿途留下暗記,我這就可以領大家去救人。”
宮雨望著蕭夜雨道:“看來蕭兄早就料到事出儒門。”
“你不也早就知道凶手是誰了麼?”兩人相視一笑。“如今就差演一場請君入甕的好戲。”
歐陽笑笑執起夕顏的手,故意露出頗有不滿的神情:“你們大男人家就愛在我們女子麵前神神秘秘地打啞謎,好叫我們豔慕你們的心機巧思是不是?有什麼好戲倒是叫我們也瞧瞧。”
蕭夜雨用指頭點點她,笑道:“朱雀呀朱雀,真正心知肚明偏還要揶揄我們,這方是女孩家的心機麼?這件事也少不得歐陽你的相助,不過在此之前還得先救出紫鴛姑娘。”
歐陽狡黠笑道:“禦首之令朱雀豈甘怠慢,紫鴛姑娘的事就交我吧。有慕氏姐妹在,要救人就容易得多了。”
蕭夜雨點頭並囑咐道:“你救了人後切記先探其後頸處,其中必有寸長金針一枚,隻要將其取出人便不會再受控製,至於解毒我會另想法子。”
宮雨道:“既然如此,我與夕顏、歐陽先回山莊,不管莊內布下何種陷阱,那裏都已經是個遍布危機的死地,必須找到摩訶大師與雲中君子,讓所有人盡快離開。如今山莊之內,出事的恐怕已不止春暖閣了,事不宜遲,吾等分頭行動吧。”
“我也該是時候再會會那白骨靈車了。”蕭夜雨負手望天。“今夜必是不尋常的一夜。此次進莊後要想再出來怕是沒那麼容易了,諸位務須小心行事。”兵行殺著,山莊內外之危機決不僅僅如此而已。他微微一笑,神情從容而沉著。——白骨靈車,你還有何手段,蕭夜雨全數接下便是。
眾人計議妥當,宮雨便協同歐陽笑笑與慕夕顏三人施展開最上乘的輕功,急速往山莊方向趕去。不消片刻間,重林掩映中那巋然的建築已在眼前,於濃墨般的黑色暗夜之中更顯陰沉與森怖,仿似欲吞噬一切的龐然巨獸。三人心中都不由沉沉一凜。
這時歐陽忽然捉住宮雨的手。“等等。”
宮雨溫柔地笑望她,反握住她的柔荑,湊近她的臉靨,輕聲道:“你是在擔心我麼?還是怕我跑了?”
歐陽笑笑貼近他耳邊,也用一種輕如鴻羽的聲音道:“你能跑得了才好呢,那個幽冥傀儡師詭詐得很,你可要小心!”說著她眨了眨眼,眼中頓時泛滿柔意,“除了我,我可不許你吃別個女人的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