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萬民得以幸，福澤彙百川，萬壽無疆千裏延，吾君……”
    耳中隻能零落的飄入星星點點的福澤祝壽詞，眼睛始終被夜風和風裏的靜寂遮住了，她什麼也看不見，更不想看見。但那襲明晃晃的衣角卻有思想一般，蠻橫強硬的非要掙紮著闖進她的眼裏，她的肺裏，她的四肢百骸，她心裏最痛的那個地方……
    即便是相隔了這紛亂的人群，即便相隔了這茫茫濁濁的聲音，即便相隔了這百麵千孔的表情，即便相隔了這麼多這麼多年……她還是被心裏那根始終不能剔除的針狠狠紮了一下！
    她不敢抬頭去看他，始終不敢，因為不知道如果自己真的這麼做了，送上去的會是擁抱還是……利刀。
    她忽然就開始懷疑自己到這裏來可能真的是一個不能再愚蠢的事情。
    四周在福壽詞後靜了下來，年輕的皇上俯視著臣服在腳下的萬民，沉浸在他們的臣服當中，眼睛似有若無的掠過這片人海，沒有什麼特別的焦點，卻讓整個三殿鴉雀無聲，浸入一片靜肅中。
    東丹淩跪在左邊席位，自從皇上的禦駕出現後，就一直在其四周流連，可始終未發覺自己要找的那抹身影，不由低眉思索，略起了些不痛快的心情。
    昶王與其他幾位王爺共跪於右側席位，此時能到的幾位王爺皆低眉順目，無悲無喜，幾乎全無表情。
    “眾卿平身。”略帶了低沉的聲音從至高傳來。
    眾人起身。
    年輕的帝王緩緩而道“崢嶸近年民生平和，居平享安，皆是眾卿家的功勞。”
    眾卿齊道“臣惶恐，此乃皇天福佑，臣之命責！”
    “恩，眾卿勞苦了。這嶸崢的今日，是皇天所賜，是曆代祖先殫精竭慮所創。是用嶸崢國民的血淚換回來的，所以，眾卿家定要堅守本分，造福萬民。”這一聲堅守本分不由在眾多朝臣心中掀起了微微的顫紋。
    年邁的丞相側步邁出，彎下了本就有些佝僂的腰“臣等定當傾盡所有，奉一顆赤膽忠心於嶸崢，為嶸崢天下的黎民百姓造福！”
    眾朝臣齊齊高聲道“臣等定當為嶸崢天下的黎民百姓造福！”
    聽著這句句由這個國家棟梁所呐喊出的誓言，看著他們臉上舍身為國的昂揚，一時間，竟然給人一種錯覺，仿佛他們真的能為那些瀕臨至死的百姓某一條生路，仿佛那些慘死的孩子並不是他們所說的百姓，所有殘忍的，無情的，利欲熏心的事情都和他們牽連不上一點關係。
    年輕的皇上突然感覺自己已經老了，老到對所有的事情都開始疲倦了。甚至於不想再揭穿這些謊言……
    幾不可查的，一聲淺歎帶著幾分被消磨的滄桑而出。
    “恩，開始吧。”帝王看了一眼身旁的馮總管。
    馮總管立即扯開獨有的嗓音，拖著長長的尾音喊道“百官落座。宴開！”
    隨即歌舞升平而起，觥籌交錯，滿目霓華舞衣，充斥著一派喜慶與祥和，笑語與歡聲。
    亭亭而立的舞者，悅目入心的表演。她們在竭盡心裏的想要奉上自己最美的一刻，最驚心動魄的風姿。月，投下溫柔的撫摸，迷離的看著此夜歌舞升平的眾人。朦朦中，讓人感覺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恍然若失。
    宮女們端端而來，將各式的名酒佳釀陳列在一旁，內侍在逐個試過後，皇上的近身丫鬟楓亦端起幾杯酒來輕輕嗅了一下，隨即挑出了一壺，盛入龍蟠杯中，遞給了皇上“皇上，這是今天新進的果子酒，到有幾分精致，不會醉人的。”
    皇上接過酒杯，微微輕晃，那杯中的液體就蕩起波紋來。軒轅錚淺飲了一口，味道確實清冽，隨即一口而入。
    楓亦心中想要規勸，卻沒有資格說這種話。而能說這種話的人，此時卻不在這裏，而且已經很久都不在這裏了。她能感覺的出皇上此時的苦悶，因為每年這個時候，看著大殿上風姿百態的一幕幕，他都會回憶起當年小姐祝壽時的風采，那是令誰都會記一輩子的絕美才華，美若靈秀。可畢竟物是人非，這幾年皇上在壽宴上越發的沉默不語，而每年的這天他都會毫無知覺的把自己灌醉。然後在那張冰冷的龍榻上喊起小姐的名字。
    這是他一年中唯一能借酒發泄的一天。可他是皇上啊，是皇上啊，怎能露出那樣讓人心疼的無助！小姐，你到底去了哪裏？！
    大殿中的表演一幕又一幕的換上換下，眾人的氣氛也隨著酒肉的入肚而隨意輕鬆起來，開始對表演的舞姬美人，各色才藝進行一番品評。
    一襲青蔥淺綠色飄過，隻見一位女子柔柔弱弱，長發飄飛，如絲綢般飛舞在夜裏，似要給這個這個吵鬧的場合帶了一襲靜寂。
    一個清秀的丫鬟捧著一把七弦琴輕輕的放在了雕刻五彩牡丹的古木長桌上。
    隻這一幕，就引得殿中安靜下來。
    不止是這個美人如玉，正是赫赫有名，號稱能一比弦公主的玉娉婷！
    更因為在十年前就沒有人敢在皇上麵前，在祝壽宴上彈奏七弦琴了！
    昶王微微皺眉，向皇上看去，隨後眉頭更緊，掠目看向了站在眾人群中很不顯目的玉公公，他是此次壽宴的調度，隨禮部共商壽宴各項事宜，而這種節目，怎可能上！隨即派了一名侍衛前去詢問情況。
    東丹淩自始至終的調笑表情終於頓了下來，凝神靜目，眉目深遠的看著眼前這個衣著打扮上明顯在仿照她的女人。
    而花老大此時也看到了，看見那個往日裏美麗清高的女子，說最敬佩弦公主的女子，能彈奏出一手好弦的女子。而她此時就這麼衣袂飄搖的坐在琴前，舉手投足間那熟悉的感覺卻讓心中那抹不安卻更加重了！
    玉娉婷的出現，隨後就在眾人中引起了小小的騷動，各位權臣紛紛投目看向他們上座的帝王。
    此時他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抬眼看向殿中的女子，似有若無的掠過一絲波動，但轉瞬即逝，又重新收回了目光。可未曾再去拿那盞酒杯。
    今夜，注定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女子靜坐在木椅上，待周圍安靜下來，十指柔夷傾動，拂袖飄袂，像一隻隻跳舞的精靈般，一首悅耳的曲調就這麼滑瀉而出，觸動著人們的心弦。
    玉娉婷寧靜的閉上雙目，讓整顆心都隨著自己的琴聲起起伏伏。
    讓這個大殿霎那間沉浸在一片爛漫，悠遠，生機之中。
    台下的群臣不由也跟著閉上了眼睛，讓自己享受著世外的幹淨。
    隨著一陣衣服婆娑的聲音，一個個身著淡藍色衣裙的女子繾綣而上，低眉抬首間盡是人間難得的美。隨著那曲中節奏，他們靈動的舞姿讓在場所有的人都為之吸引。
    昶王卻表情沉肅的向皇上走去，而且腳下步伐越來越開。
    竟像是要和那舞池中的女子競賽！
    隻聽“哐啷”一聲驚響，殿中的舞姬突然一下四散開了，快的讓人難以相信，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卻在下一刻清晰的見昶王已經躍身來到了皇上跟前，對著那群芳華的舞姬表情淩厲的嚇人，手中竟然握了一把寒氣襲人的長劍，厲聲喝道“護駕！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