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來人見他坐在床上，也不驚訝，隨手放下一套新外衣“醒了。”
    “你居然會回頭救我。”小昌看著坐在長登上喝茶解渴的花某人，不由地說。
    “我也以為自己瘋了。”
    “嗬嗬。”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就是想笑。”
    “我可告訴你小昌！”花某人三步走到了床邊，一把提起了小昌的脖領子“你可欠我三條命了，到時候可別忘了還！”
    “那我也得有命回去。”
    一把仍開他，“別妄想我還會救你！”
    當當的幾下敲門聲打斷了小昌開口要說的話，花老大起身開了門，店小二把幾碟小菜和三五個麵餅子放了進來。
    “小相公，那桶熱水現在要麼。還是等你們吃完了飯。”
    “要，現在就要。”
    店小二不一會和另兩個小童一起過來，每人手裏提了兩小桶水，都倒進了屋裏的那個浴桶裏。一時蒸汽騰騰，有些雲裏霧裏的感覺。
    小二退出去。
    拿了一個麵餅子，遞給小昌一個。小昌伸手去接，花老大卻轉了個角度又拿了回去。
    “怎麼這時候就這麼放心了，不怕我下毒了。”花老大一句點破。
    小昌一愣，眼神有些微的驚慌，想要解釋的，可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出辯解的話來，慢慢收回了那支伸出去的手。
    在山洞裏花老大見小昌體力便已猜出，她給的那三個饅頭，他一個也沒吃。他怕食物有異，這是在山上就看得出來的，雖然大家平時都是一起吃飯，但他總會找出理由等別人先吃過再吃，要是親手遞給他的，他便會岔開話題將食物擱置一邊。就是喝水，他也會挑別人喝過的茶！
    但是他卻沒有丟了那三個饅頭。花老大當然不可能自大的以為是自己感動了他。他是怕。怕自己實在撐不住了，那幾個饅頭或許也能有點用處。
    所以，花老大很自信的要了他兩個饅頭。而且也想看看，到底到了什麼程度他才能用到。
    然而，他就是險些餓昏了，也沒有動。
    而剩下的另一個，應該還在他的懷裏。
    “你本就不相信我，又何苦假裝相信，我花某人一生最恨假情假意。救你，就當我施善，賞了乞丐一碗飯吃。從今以後，獨木橋陽關道。我的東西你也不必多留，藥死了你，我可不敢擔待。”說著，就探向小昌懷裏。
    小昌馬上意識到她要幹什麼，一手抓住懷裏那個饅頭。也沒想為什麼要這麼做，可就是隔著衣服握的緊緊的，幾乎就要捏成一個麵丸。
    花老大鬆開了手“你什麼意思！”
    小昌沒有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可她就不願她這樣誤會他離開，即便開始的時候確實是她說的緣由。
    “算了，你想怎樣怎樣！”花老大轉身離開。
    “我習慣了。”小昌的聲音很低沉，每一個字都壓抑了難以言說的心情，他沒有抬頭，還是保持著握饅頭的那個姿勢，可還是讓已經走到門口的人頓住了腳步，“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我習慣了。”
    也不能全怪他，因為所有人都想害他，一直都是。隻要稍不留神，隻要輕信了別人，死，就是唯一的下場。
    所以他做了認為對的事情。而且這就是他能活下來的辦法。
    這是他們相識這麼久，第一次說出自己的事情。
    木門被合上，那人還是離開了。
    吃了點東西，洗了澡，換上了桌上那件衣服。小昌問了才知道自己離昏倒的時候已經過了一天多，他必須離開。否則，一旦被發現，再無活的可能。
    午日的日頭很烈，他轉了大半個白羽城，才發現因為城小，根本沒有一個賣馬的地方，打聽了幾個時辰才探聽到東南城腳有一處人戶販賣關外的馬。最後用了一塊碎金子才找人帶到那裏。
    “這位相公看著清俊，一定是落魄了，可一看就懂得馬。我們這的馬，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現在查得緊，能弄到一兩匹就不錯了，你運氣好，我們現在這正好有一匹。你見到就知道絕對值這個價!”一臉油滑相的馬販子正在討價還價。
    “我不是給你錢了。”
    “這就是相公你的錯了，剛才的自然是帶路的錢，這馬還是要馬的錢的。整個白羽城可就這一匹啊。我看你挺急的，耽誤了辦事就不好了。”馬販子裏滿是狡猾的光。
    “多少”
    “一兩黃金。”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那……”精明的馬販子正等他說的價。
    “就這麼多。”小昌從袋子裏拿出一個碎金塊。
    馬販子眼睛轉了轉，一臉便宜你了“就給相公你交個朋友。”
    說著兩人轉過一間草房，可馬上同時就愣住了。
    “你是什麼人！”馬販子對著麵罩黑紗的人大喝！
    “我是什麼人都不知道，還怎麼在白羽城混！威武山花老大的名號聽沒聽過！”
    “你，你是盜匪！”顯然這個名號確實讓他害怕起來。
    “算你聰明！”花老大飛身瀟灑上馬，手中韁繩一帶，邊關健壯有力的馬長嘶一聲。調頭而來。
    “你，你要幹什麼，這是我的馬！”馬販子見馬要被劫走了，竟大著膽子上來欄。
    “還真是要錢不要命！”手中馬鞭一揮，正擊馬販子後頸，他雙眼一黑，還沒能再說一個字，就倒在地上。
    花老大掃了小昌一眼，沒有理會，帶馬而去。
    卻在下一瞬被抓住了馬韁。
    “放開。”
    小昌站在那，沒有動。
    “我叫你放開！”
    “對不起，我是騙了你。可我……”小昌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手狠命的抓緊了馬的韁繩，用力的青筋都暴露出來，他所說的每個字都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夠了！我說你夠了！”花老大猛然打斷他，“怎麼？現在謊言被揭穿了，就想扮演受盡磨難的可憐人！你想說什麼，想說自己從小到大曆盡苦難，所有人都想害你，所有人都在害你，所以你為了活下去隻能防備所有的人，你才是最值得可憐的人對麼？這樣怪罪你的我才是錯的對麼？”花老大低頭看著站在馬下的他，眼裏一時滿是戲謔“所以呢，我該做什麼，把這匹你現在最需要的，城裏唯一的馬借給你，讓你再一次得成，再一次騙我！”
    小昌聽後，全身的筋都崩了起來，猛然的抬頭，憤怒的眼睛對上花老大，忽然胸口一緊，不由的彎下了腰，不斷的幹咳起來，血絲漸漸從手縫流了出來。
    “我看你還是再想其他的辦法吧。”花老大突然感覺渾身煩躁，帶馬準備趕快離開這裏。
    “我還沒有說完！”小昌本來緊抓馬韁的手突然用力，高大的馬被一下扯了回來，馬身不穩，長嘶一聲向一邊斜倒下去，花老大一驚，正準備躍馬而下，可下一瞬就被扯了衣領拽了下來。
    背猛然就撞上了冰冷的牆麵，脖領更是被緊箍的抵在了上麵。
    小昌整張臉都鐵青著，憤怒的眼睛裏像暴風雨一樣猛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該死的這麼在乎，因為他連思考都沒辦法思考了！
    他看著眼前麵容清俊一身男子打扮的她，逼視著她的眼睛。
    “你懂什麼！你又有什麼資格說那些嘲諷的話！沒親身經曆過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被自己的父母拋棄，被自己的兄弟背叛，到了一個完全陌生而且所有人都盼著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方意味著什麼！本該是像其他同齡的孩子玩木馬，鬥蟋蟀的年齡，可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把自己最珍愛的東西送給一個惡習的太監！隻因為他需要一碗飯菜！別人總會在表麵叫著他高貴的名字，可背地裏卻用最厭惡的眼神看著他。他一個月身重六種毒，臥床不起，麵色青紫，可太醫依然能夠坦然的對所有人說那隻是一個普通的風寒，而所有人竟然看著他點著頭的認同了！他恨所有的人，可卻開始像狗一樣的討好他們。他會當著所有人的麵吃著送來的山珍美味，可在他們走後，就會強迫自己吐出來。他沒有選擇，因為沒有人，從來沒有人會來幫他！他吃的每一粒米都是用宮廷禦宴和宮女換來的，而那些宮女卻在三天之後就不治身亡了。所以，他的小心，他的防備有什麼錯！他到底有什麼錯！我到底有什麼錯！！”他全身都因為激動而劇烈的顫抖，他手下抓著花老大大衣領一次次的把她撞在牆上。
    而她，卻看見了一雙極度悲哀的眼睛，那裏麵或許本來也寫著信任，純真，可都在血腥的經曆後變得冷淡，變得漠然，變得孤寂、瘋狂。
    太多的不平、怨恨，又有太多的壓抑，讓他一下子爆發出來就像洪水猛獸一樣吞噬著所有。
    哎，這就是注定的悲哀麼。是所有經曆過痛苦的人注定的悲哀麼。
    周圍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是的，他們追上來了，憑你現在根本逃不出去了。你會甘心麼，即便已經受過煎熬，可還是逃脫不了噩夢。你不會甘心的吧。否則也不會到現在還活著。可我……
    可我已經決定再也不出去了，再也……
    不殺人了。
    男子仍然被激動和憤怒包圍，他已經完全不顧身體的疼痛了。他狠烈的瞪著她，另一隻手強勢的抬起她的下巴，他也要她看著自己！
    可，她抬起了頭，她看見了他，可他卻看見了一雙更悲哀的眼睛。
    “你太囉嗦了。”她輕輕的說，仿佛耳語一般，氣息就噴在他的臉上。
    然後後頸被巨大的撞力猛然一震，劇烈一疼。渾身頓時無力，手從她的脖子上無力的滑下來，意識開始模糊，耳鳴的厲害，幻覺裏他聽到一句話“質子昶王，我該拿你怎麼辦呢。”
    眼前再度一片漆黑。可是這次他竟然沒有恐懼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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