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還蒙蒙亮，大地還籠罩在一層灰蒙蒙的霧光中，四野上下偶爾傳來一聲鳥叫，劃破寧靜的天空。
    正是青蔥三月，草長鶯飛的季節，春風送暖，大地便冒出了嫩綠綠的新芽，河邊的楊柳也抽著嫩絲，芳草萋萋，楊柳依依。抽芽的嫩葉和早春的花苞被晨霧打濕，更顯嬌嫩。晨霧凝結成露珠，順著葉子的紋理掉下來，偶爾有一兩滴滴進水裏，發出“嘀噠”一聲響，甚為清脆。
    在這一片靜謐的氣氛下，碧月山莊的守門人老張不由得打起了盹，他已經整整兩天沒合過眼了。
    然而他合上眼睛沒多久，遠處就傳來一陣異樣聲響，他心下警覺，連忙側耳凝神傾聽，不多會便辨出了那是馬蹄聲，聲音從莊內傳來，緩慢悠然，看來主人並不急著趕路。
    不知道來人可是大公子？二公子前幾天回來了，照以往的樣子，現在就是大公子要離莊的時候了吧？但為何要這麼早走？
    老張正想著，來人便出現在視野內。隻見他騎著一頭白馬，漫漫而行，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蓬，頭上戴著竹笠，那般風姿卓躍的身影，不正是碧月山莊的大公子浪蕪？
    不多會兒，浪蕪已行到老張跟前，老張忙迎上去，恭敬一揖道：“大公子可是要出遠門？”
    浪蕪拉住馬兒停下，緩緩摘下竹笠，對老張點點頭，說：“有勞張伯了。”語氣不冷不熱，卻也不驕不縱。
    而隨著他摘下竹笠的動作，他那用錦帶束著的一頭光滑柔順的烏發露了出來。老張也得以清楚的看到了他的五官，棱角分明，如玉石雕成，一雙黑色眼眸光華流轉，如黑夜中的寒星，那般冷冷淡淡，讓他不由得心中一顫，連忙低下頭不敢直視。一邊口裏直說著“不敢不敢”，一邊趕緊打開了大門。
    浪蕪戴上竹笠，騎著馬兒緩緩踏出了大門，卻並不急著走，而是在城外的一棵楊柳樹下停了下來，仿佛在等待什麼。馬兒似乎有點不解，有些不耐煩地在原地甩著尾巴，發出低啞的嘶聲。他輕輕拍了拍愛馬，不一會兒它便安靜了下來，陪著他靜靜的等待著。
    由於平常少有機會看到大公子，老張不由得偷偷打量起他的背影來，隻覺他身型頎長，背影挺拔如山，坐在馬上更是一身風姿，瀟灑出眾。怨不得莊主那麼疼愛他，果然是人中龍玉，他想。輕風吹過，幾枝楊柳也隨風飄拂著，輕輕拍打著他。
    老張出神的望著他那被晨靄籠罩著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產生一種孤寂落拓之感，仿佛眼前之人是塵世間最為寂寞落魄之人。
    但老張很快便搖頭笑起自己來了：瞧自己把大公子看成什麼人啦？他可是碧月山莊的大公子，也是武林中的鼎鼎有名的無雙公子，深得武林人士敬仰的人物，他的故事三天三夜也講不完，這樣如日月一般的光華普照的人又怎麼會落魄呢？
    老張正胡思亂想著，隻聽見浪蕪低低歎了口氣，聲音低得讓他以為是幻覺，然後浪蕪戴上竹笠，輕輕一拍馬兒，馬兒便邁開腳步，慢慢直走出去。
    老張不由得在心裏歎氣了：大公子恐怕是在等二公子了吧？可是，二公子怎麼還不來？
    正想著，一聲溫涼如玉的“師兄”，仿佛淩空而來，才走開幾步的浪蕪聞聲，頓時停住了腳步。
    老張也不知道二公子溫寂嵐是何時來到大門的。隻見他坐在一輛精致的木製輪椅上，輪椅由烏青檀木製成，雕著精致的花紋。二公子依舊是一貫的青色絲質青衫打扮，青衫看上去質地極好，順滑如水。眼睛用一條黑色錦帶綁了起來，是以並不能看見他的全貌，但眼睛下的容貌溫潤如玉，雙眉淡淡細細，讓人猜想他定是個清朗俊雅的男子。他的雙手修長整潔，幹淨潔白，自然地擺放在腿上。口中噙著似有若無的微笑，看上去淡定從容，給人一種說不出的舒服之感。卻不由得暗暗搖頭歎息：一塊本該是無暇的美玉，卻生生讓老天奪去了本來的耀眼光澤，可惜啊可惜。
    如果，如果二公子不是雙腿筋脈盡斷，一身怪病纏繞，那麼他應該能和大公子一樣出色了吧？不，也許比大公子還要出眾得多……上天，也會妒嫉人世間的完美嗎？老張不由得暗自慨歎起來。
    二公子的旁邊站立著兩位年約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一個黑衣而立，頂著一頭白發，臉顏卻如童子般稚嫩；一個白衣飄飄，眉毛淡淡，一雙眼睛細而狹長。這兩人正是二公子的貼身侍衛白瑄與青珩，看來剛剛是兩人用輕功將二公子送過來的，是以無聲無息。兩人此刻皆神態恭謹地守候在輪椅兩旁。輪椅的一邊扶手上放著一個精致的鳥籠，裏麵有一隻青色羽毛的鳥兒，羽毛細致光滑，一雙眼睛如黑色的小珍珠，圓滾滾的，骨碌骨碌轉著，很有神采，尖而短的小嘴巴偶爾發出動聽的聲音，煞是叫人喜愛。
    眨眼間，三人已來到了浪蕪剛剛停駐德那棵楊柳樹下。
    浪蕪緩緩調轉馬頭，回頭看著把他叫回來的師弟，竹笠遮住了他的臉，讓人無法窺見他的表情。
    “你來了。”少頃，他才緩慢而平靜的說到。
    “我來為你送行，師兄。”溫寂嵐的聲音慢慢的，溫溫涼涼的，聽上去煞是舒服，“抱歉來得晚了。”
    “其實你大可不必……”他說著忽然覺得似有不妥，便停頓了一下，接著說，“你身體不好，應該多點休息。”說著語氣竟然溫柔了許多。
    “無妨的。”聲音仍舊淡淡的，卻不像浪蕪的那般冷淡。
    浪蕪竟無言以對，一時間兩人均陷入平靜。
    “此次要去多久？”良久，還是溫寂嵐打破了平靜。
    “不知道，年末吧。”浪蕪瀟灑的聳聳肩。
    年末的時候，正是溫寂嵐離莊的日子。
    於是兩人又開始沉默了。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動身了，師弟。”浪蕪裝作漫不經心的說。
    溫寂嵐微微頷首，“江湖險惡，師兄萬事小心。”然後遞上一枝不知何時折下的楊柳枝，“折柳送故人，師兄多多保重。”
    “多謝”，浪蕪俯身接過了柳枝，“師父和月兒九勞煩師弟照顧了，保重！”說罷轉身策馬而去，馬蹄的得，轉眼已不見蹤影。
    而溫寂嵐就一直這樣靜靜坐著。
    “人已經走了，出來吧。”良久他才開口說。
    門口慢慢走出一個窈窕身影，是個嬌俏可人的少女。
    老張在旁邊一看，那不是大小姐嗎？
    來人正是碧月山莊的大小姐，閔莊主的獨生女兒閔嫣月。隻見她此刻神色黯然，眼睛紅腫，兩邊淚痕猶在，顯然是剛哭過不久。
    老張心裏其實十分景仰這位大小姐，她是老莊主的掌上明珠，又被眾位師兄鵬在手心，難免會有點小姐脾氣，但她擁有一身好醫術，並且難得的是，有醫者之德，莊裏大大小小的人都被她醫治過，自己的小命也是她撿回來的。此刻看見大小姐這個樣子，老張實在不忍看了。大小姐喜歡大公子，，莊內人人皆知。可是大公子的心裏究竟是怎麼想的，就沒人知曉了。
    “你這樣何苦呢？”溫寂嵐輕歎。“出來見他一麵不好？”
    “我怕出來了，就不顧約定跟他走了，”閔嫣月落寞的說，可是她馬上昂起頭，倔強的說，“可是，終有一天，我會讓他心甘情願的帶上我。”她自信滿滿，“我要讓他終有一天再也無法離開我。”帶著高傲的神情，她轉身掠去。
    “你這樣放任他離開，不是隻會讓他越走越遠？”良久，溫寂嵐才搖搖頭，低低的歎著。“也罷，我們回去吧！”白瑄與青珩會了個意，兩人齊齊使力，不一會兒便消失不見。
    一切又恢複寧靜。
    此時天早已放亮，而作為局外人的老張，則坐在門口發呆。他此刻早已全無睡意，一心都在回想著剛剛三個人的風姿。想著想著忽然就覺得這樣的情景似曾相識，好像已經在他眼前重複了許多次一樣。
    是了，這樣的情景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了。他回想著，在心裏對自己說。
    每年的這個時候，三月春光燦爛的時候，二公子會在這裏送別大公子，而大小姐則躲在門後。到了年末的時候，就變成大小姐送別二公子，而大公子則躲在一邊。他回想起每一次看到的情景，發現居然都是差不多的畫麵，差不多的對話。
    然而有一件事他卻記不清了。
    這樣的情況，到底持續了幾年了呢？
    唉，果然是老了，什麼都忘了。老張感歎道。繼續忠實的做著他的守門事業，直到兄弟來換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