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的鈴聲打響了，三分之二的學生在宿舍睡午覺，三分之一有請假條的學生在教室溫習，她們決定呆在舞蹈室裏清靜清靜，回去隻用跟宿管說一聲在課室溫習就好，早在上學期開學她們就跟她混熟了，相信她不會懷疑。
    怕別人發現，她們並沒有拉開窗簾和開燈，門也上了鎖。午後強烈的光線照進來像是被稀釋了一大半，整間舞蹈室光線弱得像夜晚走在昏黃的燈光下的林蔭道上，朦朦朧朧，一堵牆大小的鏡子發出幽幽的光。
    沐甜雙腿交叉坐在冰涼的地上，手撐著下巴，問：“你們的夢想是什麼？”
    “外交官。”躺在地上雙手枕在腦後此刻正在閉目養神的宋緋毫不猶豫地應道，過了一會她睜開眼，補充說明：“當然，這不是夢想，是理想。”說完又立即閉上眼。任何時候她都堅信“精神勝利法”，但不是魯迅先生筆下阿Q的“精神勝利法”，宋緋的“精神勝利法”是，無論何時何地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如此一來就算遇到對手也在精神方麵勝利了一半。
    沐甜推了推靠在牆邊低頭不語的懂雨：“那你呢？”
    懂雨有些錯愕地望著她，過了一會，搖了搖頭：“沒有想過。”
    “那你就現在仔細想想嘛。”沐甜把手放在交叉坐起的腿上麵，伸長脖子目不轉睛望著她。
    懂雨想了想，笑了笑：“環遊世界吧，長這麼大我還沒有走出過柳城呢，而且我也挺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是怎樣的。總不能一輩子呆在這裏吧。”沐甜讚同地點頭，不論懂雨說什麼，她總覺得有道理。也許懂雨就是為了維護正義，而來到這世上的，她再一次這麼認為。
    她繼續手撐起下巴，咧開嘴笑著說：“嘿嘿，我呀，我就是呢，想當空姐。”不一會兒開始手舞足蹈，在空中比畫：“在天上飛來飛去的，就像魚兒在水裏遊來遊去那樣輕鬆自在，多幸福呀。要不然，就當個舞蹈家好啦，八級的芭蕾舞我已經考了七級了，厲害吧？嘻嘻。”
    宋緋眯著眼睛憋了她一眼，嘴裏發出“吱吱吱”鄙夷的聲響：“唷，真看瞧不出來啊，我的小蘇子。”故意拉長了聲調：“呆鴨子在天上飛也不會是白天鵝，頂多給你算個黑的吧。話又說回來，不管是黑鴨還是白鴨，能在天上飛就是天鵝！——當然，是冒牌的。”說完又若無其事地閉目養神。
    沐甜的手恨恨地捶著地，臉色好比方才還是陽光燦爛的天這會下起了陰冷的大雨：“我又不是你家太監，憑什麼叫我小蘇子！你這隻驕傲的雞，可惡的雞，拿著雞毛當令箭，就以為自己是尊貴的孔雀公主！！我詛咒你雞毛統統被拔光！”兩手抓著頭發，用QQ表情裏的抓狂圖來形容再適合不過了。
    “好啦，”懂雨抓住她的手，阻止她：“難道你是鐵手不疼的麼？”
    “我當然不是鐵手啊，人家是四大名捕之一耶，江湖上響當當的人物！我怎麼會是他！不過他倒是我的偶像。嘿嘿，要是我可以穿越到他身邊的話，一定要當他的老婆！”她的這句話，足以讓還沒暈倒的人暈死，讓閉目養神的人直接去死。
    沐甜性格開朗，壞心情轉眼變好心情，這也是多年來沒有讓她心生自殺想法的原因。她知道與她同年齡的女孩，個個隨隨便便就想自殺，一點都不愛惜生命。於是她活潑地跳起，站穩，然後踮起腳尖，接著起舞、旋轉、彎腰、下叉，步步到位。跳到一半停了下來，她終於忍不住好奇、冒著被躺著的宋緋跳起追殺的危險，半睜著右眼輕聲地問：“你們想過自殺嗎？”
    問題就好像被置放到空氣中，尷尬地散開，化為烏有。沐甜嘟了嘟嘴，一臉無奈，幹脆也不說話和宋緋一樣閉目養神。
    過了好久，才聽見宋緋懶懶的聲音罵她：“白癡，”然後毫無感情地答她：“沒有。”
    沐甜立即睜開了眼，口是心非地和她賭氣說：“我倒想你有！”
    “那就不好意思了，永遠都不會有那一天的到來。”宋緋得意地說。
    沐甜歪過頭去雙手在胸口抱拳，不想跟她說話。瞬間安靜下來的氣氛，能讓人聽見窗外樹枝沙沙作響，和小鳥飛過的聲音。
    “我有。”
    時間好比巨大的漩渦，將情感卷入，吐出來後隻剩索然無味的骨頭。
    像是從遠處傳來如霧縹緲的。
    女孩的聲音。
    懂雨再次重複：“我有。”
    確認沒有聽錯的沐甜張大的嘴巴久久才合上，迅速跑到懂雨身邊，坐下來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不會吧？”
    仿佛是宋緋意料之中的事，她不快不慢地說：“看她整天那副抑鬱的模樣就知道沒有才怪！”
    “得知好奶奶去世的時候，我就想過。世界上沒有人能讓我想到自殺，除了她。她從小養育我長大，比我的親奶奶還疼我愛我，舍不得讓我有一丁點的難過。可是那天好奶奶忽然不見了，我四處找她找不著，足足三天，我不吃不喝，外麵下著大雨，雷聲轟隆響得嚇人，我又冷又餓快連哭的力氣也沒有。我發誓，要是好奶奶出事，我也不活了。好奶奶失蹤的第三天，有對男女來我家找我，說是我媽媽派來的，我不跟他們走，我說除了好奶奶誰也不要。他們騙我說好奶奶在天上，隻要我和他們上飛機，就可以找到她。我被騙上了飛機，沒有找到好奶奶。他們把我帶到現在的阿姨身邊，阿姨要我乖乖聽她的話，她就會帶我去找好奶奶。我乖乖地聽話了，一個月後了，阿姨跟我說好奶奶死了，墓就葬在柳城，她還親自帶我去看那座墓。她說好奶奶臨死前打電話給她，要她把我接過來好好照顧，好奶奶還要我好好活著。所以我不敢死我要好好活著……”
    微弱的光線下看不清她的表情。
    像是訴說著別人的故事，眼淚卻是她的。
    沐甜輕輕地抱住她一抖一抖的肩膀，宋緋也起身過來抱住她。
    寂靜漫長的時光，飛過一隻斷臂的蝴蝶，它采集的是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