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赫連若朝又拿起一個玉石盆栽作勢要摔，付墨謙適時拉住了他的衣袖，勾起唇角笑了笑，“莫非是我哪裏做錯，惹皇上生氣了？既如此，皇上就該衝著墨謙來才對，沒的拿這些啞巴物件出氣有什麼用！”
    “你……”赫連若朝丟開盆栽，反手掐住付墨謙的肩膀，咬牙切齒道：“你‘哪裏做錯’？付墨謙，你明知道那個劉正庭對你心存不軌，竟然還日日去牢裏陪他，還喝酒！敢情是在向朕示威麼？！”
    “皇上這話墨謙不懂！”付墨謙正色道，“劉大哥救了墨謙性命，卻因此招來牢獄之災，墨謙既無力相助，每日去看望也是人之常情，何來向皇上‘示威’之說！”
    “你……你再喊一聲‘劉大哥’試試！”赫連若朝手上用力，幾乎要掐到付墨謙骨頭裏，說出的每個字都好似從牙縫裏蹦出來，“付墨謙！朕真是寵得你沒邊了！”
    付墨謙皺著眉，撇了一眼皇帝陛下攥得緊緊的拳頭，“皇上要打要罰，隻管動手，可別氣壞了龍體。”
    “你以為我不敢……”
    “敢！皇上如何不敢！昔日為著洛小侯，墨謙又不是沒捱過，今日為了劉將軍，也沒甚麼稀奇，將來或許還為了張三李四阿貓阿狗……”
    譏誚的話語字字攻心，赫連若朝的臉色已難看之極！
    自從幾年前的那件事之後，他再沒有動過墨謙一根指頭，連重話都不曾說過一句。依著付墨謙肆無忌憚的脾氣秉性，兩人在一起當然少不了拌嘴鬥氣，每次倒是皇帝陛下服軟的時候多，真是脾氣上來了，也是拿屋子裏那些家俬物件出氣，所以後來他才命人在景瀾宮裏鋪了地毯。
    這一次……赫連若朝忍無可忍，抬手，一掌揮出！
    手掌在堪堪挨到付墨謙的時候生生變了方向，伴著一聲響，旁邊的博古架整個轟然倒地，斷成了幾截，上麵的東西滾了一地。
    “付墨謙！為了個劉正庭，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才肯罷休！”
    “皇上此言差矣！墨謙所為隻依個禮字，知恩不報非君子，並非單單為了某人！況且墨謙和劉將軍之間坦坦蕩蕩，並無不可告人之事，是皇上無端猜忌，陷墨謙於不義之中！”
    “好個坦坦蕩蕩！好個無端猜忌！付墨謙，你敢說他對你沒有非分之想？”
    付墨謙頓住了，他不敢說。劉正庭對他，確實存有曖昧，這已是不爭的事實。
    好像終於抓住了對方的小辮子，赫連若朝冷笑，“我決不允許這世上還有人對你心存覬覦，你是我的！隻能是我的！”
    付墨謙也冷了臉，收起剛才那番譏誚的表情，看著赫連若朝一字字道：“就因為別人對我有一份傾慕之心，你便要大開殺戒麼？那麼你自己的心思呢？為何你可以將一根斷作兩截的細玉簪藏在荷包裏這麼多年？為何你下令大內禦藥司不許再配瑤台散？為何你看向那個人的目光總是閃爍不明？
    “因為你是皇上，所以就可以在喜歡我的同時，心裏還裝著別人，而我就隻能是你的私有物，被別人多看一眼都不行？因為你是皇上，我是妃子，所以我們這份情意當中也要分出尊卑？如果因為做了你的宮妃，就連被人喜歡都成為罪責，就要連累於我有恩之人丟了性命，那麼你的這份情意，是不是太自私了些？
    “賀朝，當年我答應入宮為妃，卻並非答應失去自我，成為你的附屬！”
    付墨謙每說一句，赫連若朝的臉色就變一分，最終怒氣稍退，反而顯得有些蒼白。這是自那年之後，他又一次覺得自己被剝去皇帝的外衣，赤倮倮站在人前，這個人，還是付墨謙。這種感覺說不上好，畢竟他從出生的那天起，就是以準皇帝的身份存在著，他習慣了高高在上、唯我獨尊，習慣了用霸道來說話，說出的話就是聖意，不得違抗！就連洛未央，對他的反抗也是以一種隱忍的、沉默的態度來進行。
    除了付墨謙，從不曾有人這樣麵對麵清清楚楚地告訴他：你沒有資格要求我這樣，我就是我自己！是自由的！
    他拿他當一個普通人，初遇時是這樣，入宮以後，仍是這樣。
    或許，自己以後該學著慢慢適應這種感覺？雖然很別扭，很……不甘心，但是看著那雙黑亮的眸子，裏麵閃動的不僅是十分的勇氣，還有十分的……率真，作為一個看慣了阿諛奉承、小心揣摩、陽奉陰違等等態度的帝王，赫連若朝不得不承認，這份率真也讓他感到愉悅，此外還有一種卸下了某種偽裝的輕鬆感。
    可是，難道就這樣……認了？
    赫連若朝抬手掩唇，輕咳了一聲，他盛怒之下亂砸東西，手上一直帶了幾分功力，剛才中途變掌，胸中到底有些氣滯，借著調息，便努力想給自己找個什麼台階。
    卻見付墨謙驚呼一聲，撲過來一把攥住他的手，臉上心疼的表情毫無掩飾，“喂，你怎麼回事啊，砸東西還會弄傷自己！虧得整天吹噓自己武功高強！”
    大約是剛才劈博古架的時候被木刺劃到，掌沿處一道兩寸來長的口子正在淌血，而在他的手指指節處，也能看到尚未愈合的擦傷，付墨謙知道，那是上次在牢裏擊打石壁所致。他皺起眉頭瞪了一眼某皇帝，將手掌湊到自己唇邊，細細吮去傷處的血跡……
    手上麻癢的感覺傳來，還有些微疼，付墨謙嗔怪的眼神和吸吮傷口的動作讓赫連若朝心底的柔情猛地泛濫開來，他想也不想便抽回手，順勢將人攬進懷裏，挑起那精致的下巴狠狠吻了上去。
    直吻到懷裏的人快要喘不上氣來了，他才停下，低頭俯在他耳邊喃喃低語：“小墨，我就是太……喜歡你，所以才恨不得把你綁在身邊，讓你眼裏隻有我一個！平白冒出個劉正庭，我……我自然生氣！況且那也不是氣，是怕……有人同我搶！因為我知道，旁的東西我都能搶得贏，唯有情意這個東西……”
    此時皇帝陛下的語氣就如同一個吃醋鬧別扭的情///人，哪裏還有半分霸道和威儀，而且那潛意識中的患得患失，也讓付墨謙聽了小有觸動，他安慰似的摟緊對方，輕聲道：“賀朝，你還不信我麼，記得當年我就曾明明白白說過，這輩子吃定了你，別人又哪裏搶得去？”
    “可是你一口一個劉大哥……”
    “傻瓜，他救了我啊，就是交個朋友，喚對方一聲大哥也不為過吧，難道做了你的妃子，連結交朋友的自由也沒有了不成？”
    “但是他對你……”赫連若朝臉上表情仍有些別扭。
    “他對我怎樣那是他的事。就好像你，再放不下洛小侯，人家和燁王兩個不照樣雙宿雙飛，也不見受一絲影響！偏你非要自討苦吃。”付墨謙毫不客氣地揭皇帝陛下的傷疤。
    “小墨！我沒有……”赫連若朝咬牙。
    “行了行了，我明白，都說了不計較，這麼緊張做什麼。”付墨謙在他背上拍了兩下，又說道：“皇上，人都有喜歡的自由，你喜歡洛小侯並不是什麼錯誤，所以劉……”說到這兒他故意拉長了聲音。
    赫連若朝很不願意再聽到那聲“劉大哥”，立刻接口說了下去，“所以劉正庭也沒有錯？”
    “謝皇上！”付墨謙高高興興施了一禮，弄得皇帝陛下有些發蒙，“謝什麼？”
    “謝皇上剛才親口赦免了劉將軍啊。”
    原來自己又落入了圈套！皇帝瞪著笑得賊兮兮的付墨謙，忽而正色道：“也罷，朕就答應你饒過劉正庭，不過劉恩這老家夥卻是萬死難逃其咎！”
    “皇上，劉丞相這次雖然動了歪心眼，但到底是兩朝元老，也曾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此次不過是一時糊塗，皇上不如饒他死罪，將他貶官回鄉吧。”付墨謙得寸進尺。
    赫連若朝當然一口拒絕，“不行！”
    “皇上……”付墨謙開始撒嬌。
    “是劉正庭讓你來求朕的吧？”赫連若朝的聲音又冷了下來，“還說心底無私，怎麼為了他連下手害你的人都肯放過？這可不是你付墨謙一貫的作為？”
    “我這也是為了皇上的聖名著想啊，若能饒過劉老頭，百官必讚皇上宅心仁……”
    “你少給朕灌迷湯！”
    “哎呀……”
    二人正僵持著，房門忽然被拍得呯呯亂響，還夾雜著一個稚嫩的童音，“爹爹……爹爹……蘭姑姑，爹爹在不在房裏啊？他怎麼又不理葵兒？”
    也不知蘭兒答了些什麼，隻聽小娃兒再次大喊起來，“爹爹，是不是父皇又欺負你？爹爹……父皇……不要啦，爹爹會痛的，爹爹會病在床上不能陪葵兒玩……”
    聽見葵兒公主的聲音，付墨謙眼珠一轉，歎了口氣，“皇上，再怎麼說，劉丞相也是葵兒的親外公，將來她長大之後若知道了，恐怕……”拽著明黃色的龍袍袖子一陣猛搖，“皇上……”
    門外的聲音還在不依不饒，身邊的人膠皮糖似的膩著……赫連若朝被晃得頭昏眼花，忍不住撫額長歎，“好了好了，朕怕了你們這一大一小！”
    劉正庭被放出大牢的第二天，丞相劉恩被貶為庶民，著令十日內舉家遷回原籍。
    景瀾宮寢殿裏，付墨謙在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皇帝陛下雖然總算鬆了口，昨晚卻把他壓在身下狠狠“教訓”了一番，還說什麼“既然葵兒都知道朕喜歡‘欺負’你，這次你把朕氣得差點吐血，不好好欺負欺負你，朕也太虧了！”所以很不幸，他今日又得在床上度過了。
    迷迷糊糊中，耳邊傳來細細的聲音，“蘭姑姑，葵兒來找爹爹討賞，因為三皇叔說，是葵兒救了爹爹，葵兒想要達娜嬸嬸養的鳥兒，所以才把藥粉撒在爹爹身上……”
    “蘭姑姑，爹爹怎麼還不醒？”
    眼前一陣溫熱的呼吸，接著，濕答答的小嘴已經貼到了付墨謙臉上，讓他在醒來的同時已做好了被咬的準備。好在這時有人及時喝止了公主殿下的“暴行”。
    “葵兒，不許咬爹爹！”
    付墨謙揉著眼睛從床上坐起，看到一身朝服的赫連若朝大步走進寢殿，身後還跟著……呃？洛小侯爺？這兩個人會走在一起，別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吧？
    洛未央是來送信的。
    展開信紙，雖隻寥寥數行，但字跡剛勁挺拔，恰如其人，“付公子墨謙垂鑒，蒙君不棄，得與相交，感念君之恩義，正庭無言表謝，本應惟身心以供驅遣，然責任在身，不日奔赴北疆，乍見即離，不勝唏噓，君如月高華，餘心仰而敬之，雖隔千裏，不敢有忘！劉正庭頓首。”
    細細看完，付墨謙歎了口氣，道，“皇上到底還是調他回北疆了。”
    洛未央卻搖搖頭，“非也，其實是正庭自己先提出的，劉丞相被罷官回鄉，他留在京裏也尷尬，再說他也不想……”
    洛未央底下沒說完的話，付墨謙自然明白，劉正庭如此做法，也是不想給他找麻煩，所以才遠遠避開。揚了揚手裏的信，他問道：“皇上知道麼？”
    “大約是知道的。我明告訴他要遞封信給你，他這麼狡詐的人，如何想不到。”對赫連若朝，洛未央從來都沒什麼好詞。他話鋒一轉，又道：“不過人都道一物降一物，我看這話不假，那人對你，倒日漸沒了脾氣，放了正庭也就罷了，居然破天荒饒過了劉恩，倒叫我有些詫異。”說著從懷裏摸出一物，“剛才在半路，他忽然給了我這個，說什麼物歸原主，還說什麼他要放下……”
    洛未央掌心裏，是斷成兩截的細玉簪。
    當偌大的寢殿裏再次剩下付墨謙一個人，他抱著被子窩在床上，也不知想些什麼，隻是時不時傻愣愣地發笑，直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到近前，伸手將他從錦被裏挖出來，“小墨，朕答應你的事都做到了，你要怎麼謝朕？”話音未落，一隻狼爪伸入衣服裏，在他腰上重重一捏。
    付墨謙“噯喲”一聲回過神來，趕緊討饒，“皇上你饒了我吧，我實在是……唔……”
    一個綿長的深吻過後，付墨謙撫住胸口，喘息著說道：“皇上，禦花園裏新植的墨玉牡丹開花了，你不去看看？”老天，這個人要是再繼續下去，他非得死在床上不可。
    赫連若朝忽而邪邪一笑，“獨個去有什麼意思，對了，聽說當日劉恩在府中養了個美少年，形容頗有未央之韻，不若接進宮來陪朕，左右對那個人的心思也是無望，有個贗品玩玩也聊勝於無。”
    付墨謙眨了眨眼睛，從枕下摸出一封信，“也好，我還有回信要寫，正愁沒功夫陪皇上呢。”
    “你……”
    滿意地看到皇帝陛下變得氣鼓鼓的表情，付墨謙忍不住大聲笑了起來，直笑得前仰後合，幾乎岔了氣。
    後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付墨謙動不動就祭出那封信，且百戰百靈，而赫連若朝則極為後悔把玉簪還給了洛未央，弄得他隻能幹生氣，卻沒有了報複的“武器”……
    ————————————————俺是華麗的分割線——————————————
    話說到此，本文全部全部完結完結鳥~~
    新坑開放，歡迎新老親親踴躍跳下~~~
    【愛你們的某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