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族……
    天剛亮，殷雷匍匐在床鋪上徹夜未眠，羅恩的話語尚徘徊於耳邊。血族，古老而神秘的種族，羅恩是其中一員。蒼白的肌膚，冰冷的體溫，永不褪色的美麗容顏，還有人類不可比擬的強大力量。知曉羅恩的目的是要自己加入血族，成為他的伴侶，心裏竟然沒有害怕，隻是淡淡的拒絕了。他想不出舍棄陽光的理由，也不羨慕長生不老，隻要悠閑的過著小日子就很滿足。風度翩翩的羅恩沒有絲毫強迫他的意念，他明白羅恩對他的渴望並非源於情愛，孤獨磨去了羅恩的銳利，留下一副傷痕累累的軀殼，急需感情的填補滋潤，而他殷雷隻是恰好能給予。
    當發覺自己竟願意為一個非人類付出感情時，殷雷被自己嚇了一跳，胸口微燙，一想起羅恩，就會不自覺的泛起異樣的情愫，不因為同情而施舍，而是寂寞者的相惜之情。白天的羅恩會避開陽光進入睡眠，殷雷想起電影中躺在棺材裏的吸血鬼，不知道羅恩是不是也有一口與之匹配的棺材。
    他爬起來，身體很疲憊，神經卻緊繃繃的，沒法放鬆。殷風詫異的看著要求吃早點的弟弟，遞給他一碗湯圓。殷雷皺皺眉頭，將甜腥的湯圓一口一個的往下咽，其間和殷風有搭沒搭的話了點家常。
    “你有心事？”殷風突然問道。
    “哪有……”殷雷底氣不足的回答。
    “感情問題？”
    “瞎說什麼呢！”
    “你不願意說就算了。”
    “真沒事，別亂想。”
    殷風收拾好皮包，準備上班，臨出門換鞋的時候，又突然開口問道，“十字架帶著的麼？”
    “嗯？哦，帶著的。”殷雷掏出被衣服蓋住的聖器，莊嚴的光輝刺激他的眼球。“姐，”他忍不住喚了一聲，“這個……對鬼怪有用？”吸血鬼也算鬼怪吧？殷雷別扭的想著。
    殷風撲哧笑了，“你還怕鬼啊？”她走到弟弟跟前，俯身親吻他的額頭，“如果真有鬼怪的話，那萬能的主一定會顯靈。”
    殷雷看著姐姐離開，關門聲如同宣判他將與這個世界隔絕，手中的十字架光彩依舊，聖潔無比。他想起昨晚羅恩不經意間瞥見十字架時的眼神，隻那麼一瞬間的暗淡。嘴上說不害怕，身上卻帶著可能傷害對方的聖物，他為自己的粗心感到懊惱。他隨即解下鏈子，將十字架放進了抽屜。
    夜幕降臨，沉睡的羅恩漸漸蘇醒，黑夜賦予他敏銳的知覺以及迅雷般的反應。一股熟悉的氣味嗆在咽喉，他睜開雙眼，蔚藍色的眼球收納黑夜的美麗。他坐起身，長發滑過肩膀，像是灑在陽光下的金沙。
    他的呼吸均勻，仿佛一直都在等待這一刻的來臨，從容的站直身體，對眼前的客人鞠躬行禮。
    翡翠色的瞳孔透露寒冷的殺氣，威嚴的男子亦是一身黑衣，與黑夜交融。他的身邊是一位褐色頭發的男人，恭敬的默默守侯，如同臣子。
    兩位客人都是他熟悉的，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喜悅。“賽蒙，我的朋友，我的知己，許久不見了。”羅恩開口道，語氣平和冷淡，他發現凱恩斯的臉色寫著並不樂意見到他。
    賽蒙揚起冰冷的笑容，那是王者特有的輕蔑笑容，藐視人間萬物。“快二十年了吧，”他說，“羅恩，你的不辭而別總是令我憤怒，下一次你準備離開多久？”
    黑夜包裹著這群夜行者，明明是緊張得壓迫呼吸的氣氛，卻被久別重逢的尷尬慢慢蕩開。羅恩垂下濃密修長的睫毛，在他蒼白的臉上打下一層灰色陰影。“賽蒙，你明白我的。”
    “我不明白，我憑什麼要明白！”賽蒙的情緒激動，暴怒掌控他的行動，一把抓住羅恩的手腕，粗暴的摘下對方食指上的指環。“為了一個可笑的夢想，你竟墮落到借用驅魔人的指環封印能量和氣息，你還想躲我多久！”手指略微用力，指環發出清脆的破裂聲。
    羅恩的目光柔和，像平靜的海洋，他回答道“我隻是……不喜歡爭鬥。”
    “不，你在逃避！身為貴族的你竟拋棄守護族群的使命，肆意踐踏血族的高傲，妄圖與人類鬼混！”賽蒙的話字字如刃，割得羅恩的心鮮血淋漓。
    羅恩的眼中流露出心碎的神傷，他的話語輕而細，“賽蒙，夠了，真的夠了。”他抿抿幹燥的暗淡嘴唇，“我為血族征戰了上千年，雙手染滿鮮血，我不想再繼續下去。”
    “你的力量是血族賦予的，這是你的命！”賽蒙的目光懾人，嘴角露出鋒利的尖牙，“背叛者隻有死路一條！”
    “用你的權力賜予我死亡，或是給我自由，悉聽尊便。”手腕被抓牢，羅恩感覺到對方手指傳來的冰涼，不禁想起殷雷，隻需要站在旁邊就可感覺溫暖，人類體溫是冷血的血族永遠不會擁有的奢侈品。
    賽蒙的目光冷靜下來，笑聲中混著不屑，“羅恩，你這是想激怒我？”
    “不敢。”收起帶有抵抗色彩的目光，羅恩的眼神恢複平和。
    “我要你回到我身邊。”
    “恕難從命。”
    意外的沒有憤怒，賽蒙鬆開桎梏對方的手，表情染上得意的神色，“你拒絕我，因為那個人類？”羅恩的表情瞬間凝固，像是被凍結的海麵。賽蒙滿意的欣賞對方的驚異，勝利的快感彌漫全身。“確實是個漂亮的孩子，既然你喜歡，我會把他送給你。”
    “賽蒙，你不能這麼做，他不屬於我。”羅恩的話語間隱藏著怒火，他奮力壓抑它們，就像是平靜海麵下的暗湧。
    “我會讓他屬於你，屬於整個血族。”猖狂的笑容爬上臉孔，分不清是嘲笑誰，王者賽蒙駕馭著整個世界，迫使眾人臣服。
    羅恩的拳頭微微扭緊，他甚至聽到自己關節發出的響聲，“賽蒙，別這樣，他隻是個平凡的人類。”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許顫抖，幾乎克製不住。
    “沒有人會抗拒永恒的生命，這是他的榮幸。”如同一個高高在上的施舍者般，賽蒙發出恥笑。
    冷淡的笑意浮現，羅恩輕輕說道“你明知你的專政對人類沒有用，他們比你想象的更堅強。”
    聽出話中的諷刺意味，賽蒙發狠的抓起羅恩的衣服領子，冰冷的手指隨時準備撕裂這副身體。“看來我給予了你太多的自由，令你如此放肆，我可以毫不猶豫的告訴你，那個人類沒有機會的，隻要我想。”
    “賽蒙，你贏了，我答應你，請你別碰他。”羅恩直視對方的雙眼，輕易獻出了妥協。
    意料之中的結局，賽蒙鬆開手指，羅恩的衣領已經被捏皺，難看的湊成一團。“親愛的羅恩，我該相信你嗎？你可不止一次在我對你鬆懈時逃走。”
    “你的籌碼大得我不敢賭，所以請放心。”羅恩伸手撫平領口的褶皺，宛如撫平剛才的衝突。
    賽蒙伸開雙臂，給予羅恩一個友好的擁抱。“歡迎回來，我的朋友。”
    羅恩在回以擁抱的瞬間，看到一直沉默不語的凱恩斯的眼中閃過一絲狠毒。他理解凱恩斯的敵意，他不止一次背叛賽蒙的信任，這足以讓祀奉賽蒙為神明的族人對他恨之入骨。
    “賽蒙，我的朋友，請給我一點時間，我需要處理一些瑣事。”羅恩的語氣懇切。
    鬆開擁抱，賽蒙問道“你還是要去勸說那個人類？”
    “如果他願意，自然再好不過，如果他拒絕，我就放棄。”羅恩若有所思的說著，“我不會逼他。”
    “你何時變得這般懦弱，想要就去得到，即便是使用力量。”
    “不，我要的不是傀儡，若得不到真心，我寧願放棄。”羅恩堅定的說，“我懦弱，隻因為我珍惜，這是我的堅持。”
    “好吧，朋友，我尊重你的意見。”賽蒙的口氣不再生硬，如普通朋友般交談，“不過請快一點，狼族和驅魔人可能就快發現我們的行蹤了。”
    “出了什麼事？”
    “一點小事故而已，不必掛心，我想還不至於驚動他們。”
    “我明白了，我會盡快，謝謝你的理解。”
    羅恩的眉頭皺出一個好看的褶，小事故……興許能勉強躲避驅魔人的耳目，可是那群精明的狼也瞞得過麼？他們擁有驚人的嗅覺，隻需要一絲氣息便能追蹤千百裏。狼族的血液是滾燙的，灼熱的觸感令他一度沉迷於屠殺狼族，靠撕碎他們的肉身來證明自己的強大，那種剝奪他人生命的暢快感猛地湧上心頭，本該姑息的暴戾因子再次蠢蠢欲動，頓時竟使他作嘔。他已不想再踐踏生命，不想再合上雙眼即見翻騰的血池地獄。
    他惆悵的望向夜空，塵封的思緒漸漸浮現。記憶並不遙遠，清晰得刮傷他的心靈。回憶中隻有兩個色彩，單調、乏味、殘酷。
    紅色的是血，黑色的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