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裏的燭火忽明忽暗，絲絲寒風從微開的窗縫中竄入。
    男子走到窗邊，輕輕的關上了窗。又取來一條薄毯，細致的蓋在那纖細人兒的身上。
    “夜深了。還不睡麼？”
    女子從書卷中抬頭，“你先去睡吧。無需管我。”
    “萱兒，再是能幹，你終是個女子。”雲淺溫柔的拂開散落在她額上的發。
    雲萱眨了眨疲倦的眼，“沒想到哥也有重男輕女的思想。”
    雲淺垂下眼，淡淡歎口氣，“我是疼惜你這身子。”
    雲萱對他一笑，“多謝哥的好意。我自是不會虧待了自己的身子。”
    永遠都是這樣，雲萱對於雲淺，溫和有禮，卻總是在兩人之間築起看不見的牆。又似連綿的山，如何也走不到頭。
    “你待旁人總是細致入微。卻獨獨對我如此生疏。”雲淺的臉上浮出一絲薄薄的無奈。
    “哥，天涼，早些休息去吧。”雲萱的手不停的在書卷上留下字跡，再不抬頭看那個對她體貼入微的人。
    雲淺忍不住再歎口氣，“縱然是鐵打的身子也該熬不住了。萱兒，何必呢……”
    “哥，你這又是何必呢？”雲萱抬起淡然的眼，望著雲淺不帶一絲感情。
    雲淺微微一笑，“不打擾你了。”
    雲淺離開的步伐很輕，仿佛他一開始就不存在。
    沒有了那抹熟悉的身影，熟悉的味道，房間裏，是否冷清了太多。
    雲家是鳳凰城裏的大家族，沒有了昔日撐起曦國的顏、水、巫三大家族，世人皆以為雲家是孤掌難鳴。
    但雲家並非離群的雁，而是脫世的鳳凰。
    三大家族被皇室誅滅，獨獨留下的雲家便在短短十年間再次撐起了半壁的輝煌。
    雲家的大公子和二小姐，也就是雲淺和雲萱兄妹被並稱為京都雙璧。
    世人皆稱，雲淺公子文武雙全，濁世佳公子一名，不知風靡了多少少女心。
    雲萱小姐賢良淑德，美貌與智慧的集合體，傾倒了整片天。
    他們兩人站在一起實在登對，可惜卻是兄妹二人。
    同樣是兄妹，天下第一勾欄院的顏笑嫣和顏妖然這對兄妹的夫妻生活可是過的多姿多彩，樂到不行。
    如今雲家的門檻都快被說親的給踏破了。
    雲淺公子溫文有禮的對他們說，“若是能找來一個能與家妹媲美，我定當親自登門說親。”
    這樣一說，全天下再沒有媒婆敢來說媒了。
    雲萱小姐淡淡的眸子一瞟，“我要的男人，定要比我聰明優秀。”她輕輕一勾唇，“若是能比我長的好，讓我倒追也成。”
    這話更是絕，現在哪家的男人見了雲萱不抱頭鼠竄。
    故而，京都雙璧這輩子能成家？難喲。
    天下第一勾欄院“煙雲水霧”的當家小姐（老鴇）顏笑嫣倒是樂的到處嚷嚷，“哪天我來說個媒，把這兩人配成對得了。”
    但這是戲言還是承諾，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了。
    雲萱放下手裏的賬簿，輕輕揉了揉眼角，“雲家勢力大了，旁人總想來分一杯羹。”
    雲淺替她溫熱一壺梨花茶，點起一爐梨花香，“雲家勢力大了，你也總想一手挑。”
    雲萱靠在湘妃榻上，一身雪白衣衫都不比她的肌膚白皙，“哥是在說風涼話麼？”
    雲淺接過她手上的賬簿，“凡事有我。”
    雲萱的睫毛輕顫，嘴角若有似無散去淡淡笑意。“我這雲家的小姐……嗬。罷了，本不是我的事。”
    這樣的一句話，雲淺此後便再也沒有讓雲萱碰過賬簿。
    都說雲家公子溫和謙遜，隻不過他們沒見著他霸道的模樣。
    雲萱還時常看著雲淺忍不住歎道，“世人皆醉，怎就看不清這畫皮模樣。”
    然而雲淺永遠都對著雲萱那樣溫柔的笑。
    雲家長輩死的死逃的逃，雖說雲家是個龐大家族，但輩分最高的也就是雲淺和雲萱了。
    他們是雲家嫡親的直係子女，而其他姓雲的不過是外係旁支。
    在雲家大宅裏，也隻住著雲淺和雲萱。
    顏笑嫣是雲家的常客，一跟顏妖然鬧脾氣就準往雲萱這兒跑。
    顏、雲、水、巫四大家族被帝王家重創之後依然保持密切的聯係，並以煙雲水霧這個勾欄院作為連絡據點。
    雖說顏笑嫣隻不過是顏家從冷宮裏揀來的孩子，但四大家族裏卻沒人不喜歡她的。
    就連像雲萱這樣與人保持絕對距離的人也對顏笑嫣投以寵溺的笑。
    有一回顏笑嫣來，雲萱把四大家族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
    “萱姐對自己人也不能老掖著藏著不是？說實話，你以前對我說的事，我還真是半信半疑。萱姐說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可苦了我被你們騙得團團轉。”顏笑嫣露出委屈的表情。想起自己被莫名其妙騙到禮堂上拜了堂，麵對四大家族那一大筐的人，真是沒把她嚇死。
    原以為皇帝要滅四大家族，按理已經沒幾個留下來，結果……
    真是想起來都汗顏啊。
    雲萱眼一抬眉一挑，“嗯？我以為你和妖然在一起很快活。若不是，還是讓他另外娶妻吧。怎麼說，你們還是親兄妹呢。”
    顏笑嫣聞言，暗地裏咬牙切齒，表麵上更是楚楚可憐，“萱姐，我說你也不能那麼無情啊。”
    “先前我對你說，之所以皇帝沒有抄了雲家，是因為雲家有人當妃子，書香門第不是個威脅之類，是騙你的。”雲萱神情極淡，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顏笑嫣微微一笑，“你若跟我說實話，我才會覺得奇怪呢。”
    “四大家族和洛氏王朝不是一同崛起的。四大家族遠比洛氏王朝來的早，而且曦國整片天下幾乎都是四大家族的。洛氏能夠登位靠的也是四大家族。但對於洛家人來說，四大家族就是功高震主，是個隱患。”雲萱輕抿茶杯，眼神似乎飄向遠方。
    “兜兜轉轉，明爭暗鬥了近百年，到了這一代的帝王。四大家族和洛家之所以能糾纏那麼久沒有大動幹戈是因為世代我們都以聯姻的方式牽製對方。你也該聽說過，大皇子是水家所出，這第一任的皇後姓水。顏家本來也要送人進宮的，卻沒想到半路出了岔子。”
    “皇帝早已等不及要把四大家族都拿下了。說什麼皇後不賢不慧，意圖謀反，暗地裏把整個宮殿燒成了灰燼，卻說是畏罪自殺。又給巫家烙了妖言惑眾之名，這曆來的國師都成了妖邪。顏家的武將太出色，變被誣陷通敵叛國。奈何你母親與皇帝卻珠胎暗結，若不是她早早就躲在煙雲水霧裏安胎，怕早就沒命了。”
    “實在是雲家找不出了罪名，況且當時雲妃臨盆，三大家族俱毀，皇帝怕落人口實。本想拖延一陣，而我們卻讓他再無翻身之日。真想把四大家族連根拔起根本就是天方夜譚。他毀去的隻不過是展現在世人麵前的四大家族。事實上四大家族的實力和勢力，足以讓整個曦國翻了天。”
    顏笑嫣看著她，挑眉一笑，“抽絲剝繭，兵不血刃。你們倒真能忍。”
    “當時隻剩下了一群娃兒，我們能不忍麼。四大家族沒了長輩，沒了動力，空留下一堆財富和兵力，根本毫無用處。”雲萱愛茶，她總是喜歡這樣輕輕的抿著茶杯邊緣，細想著什麼。
    顏笑嫣拍拍衣擺，頗是瀟灑，“這翻天覆地我也沒什麼興趣。隻願不要生靈塗炭就好。”
    雲萱抿嘴一笑，“若真的想要靠武力來解決，這個洛氏王朝早在十年前就沒了。”
    “但恐怕四大家族也要絕後了吧。”顏笑嫣笑著調侃她。
    “笑嫣，你是個再明白不過的人。要權傾朝野，要君臨天下，重的不是武力，而是人心。”
    簡而言之，不過就是把洛氏王朝包裹的那一層金燦燦的殼剝開，讓天下人都看清楚這腐敗的現實。
    把顏笑嫣送走之後，看到雲淺坐在大廳裏。
    雲萱看了他片刻，“哥，有什麼事麼？”
    “有人送來了帖子，又要開武林大會。這武林盟主的位置，好比皇帝的寶座。”雲淺臉上掛著一抹淡到看不真切的笑。
    “哥在武林的威望甚高，你若是參與，這武林盟主之位也不會僵持了那麼久。”雲萱白衣輕拂，走到雲淺身邊坐下。
    “不過因為一把天慟劍。妖然的魔玉琴也是武林中人想要爭奪的寶貝。隻怕自不量力，反被飲血而亡。”雲淺麵色溫潤，清冷秀雅，若身為女子也絕對不遜色。
    “……去吧。一直在這大宅裏，我也有些膩了。”雲萱勾唇淺笑，猶如鏡中花水中月，就算在眼前，也是那樣的朦朧遙遠。
    雲淺注視著她，隻覺得從未和她靠近過，他們之間，隔了多少阻礙？
    “既然萱兒想去，那便去吧。也總好過你每天卷不離手。”雲淺微乎其微的輕歎一聲。
    雲萱抿著唇，眼裏卻帶著笑意。
    “我卻擔心哥又惹了一身的風流債回來。”雲萱表情正經，說的話卻頗有調侃之意。
    雲淺一愣，後又無可奈何的搖了搖頭，“萱兒莫要說笑了。”
    “人人誇你相貌好，人品好，待人溫柔得體，怎不讓人誤會？”雲萱並不知道自己話裏帶著幾分歎息、幾分嗔意、幾分嫉妒……這玩笑的成分，又占了多少？
    雲淺垂頭一笑，“隻怕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他這話裏，又是含著多少深意呢。
    明明近在眼前，卻是咫尺天涯。
    在那株梨花樹下，又是誰，等待了十幾個春秋，隻為她的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