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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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年隻有幾天,再長,也長不到一輩子。
年過完了。
原來的那個房子很快騰空了,磨了邊的家俱,掉了漆的冰箱,還有打成一捆一捆的衣服都拉走了,這些爸爸媽媽精心營造的家變成了幾張錢揣進了新爸爸的口袋。因為是周末,樓上樓下相熟不相熟的人都站在一邊看著,沒有更合適的話交流,隻是搭把手,幫個忙,看到車走了再趕緊地回到家後,關了門嘀咕去。
張寬和幾個他的小跟班也趕著這出熱鬧,騎著輪滑圍著小花園轉圈圈。
等到人走得差不多,蘇樺才和李東抱了個箱子最後從那個房子裏出來,把那把在自己懷裏整整捂了八個月的鑰匙交給了站在一邊等著的房管科的人。
看到蘇樺抱著個箱子,似乎挺沉,走上一段路,就和李東換個手。張寬哪裏是什麼能閑得住的人,在他的勢力範圍就得給他一個交待。
張寬騎著滑輪扭著花樣大馬金刀地就衝過來了,“蘇樺,拿得什麼,給哥哥看看。”手還沒伸過去拉住蘇樺的胳膊,正好碰上李東和蘇樺換手,箱子還沒換過來,就被沒有刹住的張寬一下把李東撞了個人仰馬翻。箱子也摔在地上,東西撒得是七零八落。
李東爬起來,看到蘇樺一臉木然看著地上那些自己精心挑出來的東西,有一個瓷娃娃存錢罐是六歲時媽媽帶他回上海時買的,現在碎了一地,那些鋼崩摔得到處滾,一些蘇爸爸焊的小玩具,還有一個半舊的隨身聽,蘇媽媽最喜歡的頭飾,還有他們一家三口合影的相框也裂了條大縫,那些原本包得好好的相片散得到處都是。
李東爬起來三步兩步跑上去抓張寬,“張寬,你太差勁了。告訴你,別老欺負蘇樺。”
張寬人高馬大騎著輪滑轉圈圈故意繞著李東轉,讓李東抓不住,還偶而的從後麵給李東頭上來兩下,嘴裏還一點不服氣,“滾一邊去,誰欺負他了,明明是你自己沒端好。”看地上的有幾個小玩具挺新鮮,一躬身撿起一輛手工的小汽車。“哎,這個歸我了。”一扭臉跑了。
“拿過來。”李東拚命地追趕,張寬瘋狂逃竄,一不留意竟看見他爸正一臉黑黑地瞪著他,不知和旁邊的人說了句什麼,甩著大手就衝著他過來了,忙轉了個身滑回了案發地,蹲下身來裝模做樣的幫忙收拾。
蘇樺一直傻傻的站著,直到看到張寬在拾著那些照片,才想起來什麼,猛地衝上去一腳把張寬的手踢開了,差點沒把張寬摔趴在地上,看到那些照片紛紛揚揚落了一地,蘇樺嘶叫了一聲。“滾,給我滾,誰稀罕你的好心,誰稀罕你們的好心。”一腳把地上灘著的東西踢得紛紛揚揚,然後撒開腿跑了。
“我真不是故意的。生什麼氣嘛。”張寬撇了撇嘴,看著李東跑過去追蘇樺了,隻能蹲下來把東西裝進箱子,有一張卷起來的長長的畫軸,他打開一看,一外國人彈鋼琴,張寬撇了撇嘴,“還追星族呢,庸俗。”
儀表廠後麵有一塊荒地,原是準備的工廠二期,後麵因為資金的問題,停下了。剛渡過了嚴冬,很多捂了一個冬天的孩子在跑著玩,還有些是家長帶著孩子放風箏的。
蘇樺躺在一個小坡的後麵,身下墊著張剛剛李東給他的報紙,木然地看著藍藍的天。
天那麼藍,那麼空曠,那麼幹淨,那麼透徹,那麼得讓人心灰意冷。
自已的世界真的變了,不管自己想不想,去年的這個時候,爸爸也拉著他來這裏放風箏,那時候,天也藍,風也輕,風箏飛得不高,但自己真的很高興,如今,依舊,天藍,風輕,遠處的風箏也在搖搖晃晃的向上爬,卻再不會有自己的笑聲了。
蘇樺把頭埋在腿彎裏,旁邊的李東一下一下的向遠處扔著石子,還好,有李東,要不,該怎麼辦。
蘇樺抬起頭來轉過臉看著李東,那個一直在心裏冒著的想往似乎一刻也藏不住了。“李東。”蘇樺的聲音都抖了起來,小臉掙得白白的,顯得眼睛由其的大。他不知道這樣算不算無理,但這是他唯一能鼓得起的勇氣了。
“李東,能不能給你媽媽說說,我可不可以住到你家去,以前,我不也經常住你們家嗎?我真的在那個家再也待不下去了,過年,陳叔叔和阿姨帶我回老家去看爺爺,吃飯的時候爺爺一生氣不讓我上桌子,非要我把姓改過來,要不,就永遠別回老家,我不想再待在那了,能不能去你們家?你回去問問你媽,行不行?”
蘇樺搖晃著李東的胳膊,一臉希望地看著李東。
李東尷尬的看著蘇樺白白的臉,嘴裏噎了半天,才低下頭,很不好意思地擠出來一句。
“蘇樺,我真挺高興你住我們家的,可我媽媽馬上就調到我爸那個單位去了,手續快要辦完了,這幾天也在收拾東西,應該很快就搬到市裏去了。”
噢,蘇樺懸著的一顆心落了地,不是踏實的感覺,而是實實在在的一塊石頭砸到了心裏。
“蘇樺,對不起。”李東快哭了,看著渾身一下被抽掉了力氣的蘇樺,李東有些手足無措,蘇樺從沒在他麵前露過怯,今天還是第一次,可他真的什麼也幫不了他。他也聽到過媽媽私底下議論過蘇樺,覺得蘇樺可憐,可連他們都認為蘇樺能到這個新家是再好沒有的了,更何況,這有一半是廠裏的意思,誰會想著蘇樺會過不好。
“沒關係的,反正最差也不過就這樣了。”蘇樺小臉上努力地想擠出個笑臉來,可表情真的太僵硬了。笑,笑不出來,哭,似乎也哭不出來。
上個星期天,從那個他不認識的老家回來,爸爸媽媽和他就一直處在一個怪異的氣氛裏,很多事情都灘出來了,沒人提,就當沒有過,但蘇樺不能忘。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沒有哭,在那個快要凍木的晚上,那些打量來打量去卻沒有搭理的目光裏,蘇樺沒有一點哭的欲望;昨天晚上知道這個家將不存在了,整整一個晚上沒有睡著,還想著今天就是哭也不能讓張寬看笑話,可自己竟然也沒有哭,剛才張寬打翻了那些還剩下的那點東西時他也沒哭,現在聽到自己唯一的朋友說要走了也沒有想起來哭。
蘇樺知道自己愛哭,以前爸爸在的時候,一看到他哭,就會拿一個蘋果過來:來樺兒,順便用你的眼淚水給爸爸把這蘋果洗了,也給咱家省點水兒,一聽到這,蘇樺就沒法哭下去了。
今天,蘇樺才發現,哭不出來真的挺難受,全憋在心裏,難受得他氣都上不來。
“張寬以後要歁負你,你就讓著他,蘇樺,別太逞強。張寬這人,你越拗著他,他越來勁。順著他點,啊。”
蘇樺看著那邊奔跑著放著風箏的父親和孩子點點頭。
知道了,不逞強。
沒有人會在乎的強,逞給誰看。
那些一直藏在信封裏的錢,蘇樺用掉了,在新媽媽過生日的時候,給她買了一件新裙子,過年的時候給了新爸爸一個電動剃須刀,蘇樺平生第一次學會了用錢,他看到了在錢之後是父母略帶尷尬卻是真的喜悅的笑容。剩下那部分蘇樺全給了他們。他們沒有問他錢是哪來的,似乎在他們心裏,他有點錢也是應該的。
蘇樺開始真的認命了。除了學習,他放棄了一切興趣愛好,包括媽媽對他寄以厚望的鋼琴。
就像那個最終又流落街頭的阿黃,蘇樺每天都能看到它,看著它從一個垃圾箱鑽到另一個垃圾箱,有人會因它偷吃了掛在牆上的肉打它,也有人偶而地扔些剩下的魚骨。阿黃看到他會“喵嗚喵嗚”的叫,也會跑過來圍著他的褲腿扯他,但蘇樺不再給阿黃吃的東西。
今後,街頭就是阿黃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