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月似洞簫踏歌行  第四十五章 恰是雨連天(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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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五章恰是雨連天(一)
     啪嗒——沉霖倏地睜開了眼,回望四周,屋內陰陰沉沉,隻有燭火如豆,搖曳著微小的火苗,不時爆出些聲響。
     這是哪裏?她的腦子沉鬱得一如室內的空氣,痛疼欲裂,她一倒頭,便又昏睡了過去。
     林晨……林晨……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輕輕地喚著她,笑靨如花,眉目間與她頗為神似。
     她伸手去觸碰,竟穿過了那婦人的臉——婦人透明虛空,根本不可及。
     婦人笑著說:“晨兒,我的晨兒,我隻是一縷幽魂罷了,你碰不到的。我也很想摸摸你,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做到。”
     “那麼,你是誰呢?”她喃喃地問道,虛幻的夢境,美麗的婦人,這一切都令她感到暈眩。
     婦人笑了笑,聲若銀鈴,柔聲說道:“我呀,我是你的娘呀,隻是,我們隻見過一麵,那便是你出生之時。”
     她不解地問道:“那為何你會屢屢出現在我的夢中?”
     婦人眨了眨眼,細長的睫毛盈動著,說道:“我已經死了,本應輪回轉世,可是我選擇了住在你的夢中,如此,我便可以看著你了。晨兒,你有危險的時候,我便會喚你,但若是你不入睡,我便無它法了。”
     “那麼,我現在有危險了嗎?”她急忙問道,婦人卻笑而不語,透明的身子越來越小,她才發覺婦人在向遠處飄去,她急忙追上,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隻得看著婦人遠去。
     “你醒了嗎?”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微微睜開眼,眼前有些迷蒙,幾點白色映入眼簾,她努力睜開眼,從床上坐起身來,才發覺身邊之人不是教主也不是林宸封,竟是淵。
     淵看著她微有些驚訝的神色,笑道:“怎麼?很失望嗎?不是林公子。”
     “不,我沒有。”她迅速地回絕道,連她都驚異於明明她此刻頭疼欲裂,卻還能如此快地反應過來。
     對於她的回答,淵隻是淡淡一笑,纖長白皙的手在燭火下忙碌著,一頭烏發慵懶地束在肩後,與黑夜化為一體,染黑了他一衣雪白。
     她想問他為何出現於此,發生了些什麼,卻欲言又止。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一笑道:“你想知道發生了什麼,對嗎?”手倏地頓住了,端起一碗湯汁遞予她,輕聲說道:“先喝了它吧。”
     她才發覺他方才在燭火下配藥,此時桌上還殘有一些粉末和藥材,零散地鋪滿了小圓桌。接過碗,她一飲到底,苦澀在舌尖蔓延,她並不在意。
     “嗬嗬,你就不怕我下毒嗎?”淵背著燭光,臉上一片陰暗,笑容卻很明媚,讓她感到一絲溫暖。
     “你若是要我死,那太容易了,何必費心去配藥呢。”她指了指桌上的藥材,輕笑道。
     淵順著她的指尖望去,直了直身子,說道:“那倒也是。不知為何,教主的手上似乎沾了毒,捂在你的眼上,有些影響你的視力了,”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你是不是覺得屋內很昏暗呢?其實燭火是足夠明亮的,隻是你的眼有些傷著了,喝了這些藥,不久便可恢複。”
     淵又絮絮叨叨道:“你的眼有傷,切忌碰水,梳洗時注意一些。”
     她點點頭,示意他她已經記住了。
     經他這麼一說,她才知道為何睜眼如此費力,視線有些模糊,所幸上不算太壞,還能辨清事物。令她不解的是,教主這麼做有何用意呢?
     見她不語,淵繼續說道:“其實教主的眼睛不知何故曾受過重傷,這些年來一直有著舊疾,前些時日經了東使和林公子的襲擊,加之東使夫人不在,沒有良方相治,險些要壞掉了。他唯一的弱點便在眼上,當日我趁他不備,突襲了他的眼睛,僥幸得手,便將你救走了。”
     她其實很想問林宸封如何了,卻又不知為何,不願開口。
     淵定定地望著她,並不出聲,旋即低聲說道:”霖,你愛上他了。”一個陳述句,而非疑問句。
     她張嘴想要否認,淵先聲奪人道:“想要否認嗎?方才我故意不說林公子的境況,便是想看看你作何反應,果不其然,你很在意。”
     她啞口無言,挫敗地低垂著頭。她一直盡力控製著這種情感,不讓它製約著自己,和林宸封呆在一起的幾日,她表現得很冷漠,為的便是讓對方死心,也讓自己死心。可是竟被淵一語道破,望穿到底。
     淵低聲說道:“霖,情是最要不得的,莫要犯了大忌。”
     她望向窗外,風雨如晦,暗夜無光,狂風驟雨擊打著窗紙,似乎有什麼要穿透窗紙,闖入室內。一如此時的她,似乎有什麼要從胸中噴薄而出,她克製著,壓抑著,一陣心煩。
     “我知道。”她的聲音很低沉,一反平時的清澈靈動,細小的聲音淹沒在暴雨的轟鳴聲中。
     他卻還是聽見了,起身步向窗前,緊了緊窗扉,不讓大雨衝破了窗紙,長驅直入。驚雷劃破長空,他清瘦的身影在窗邊倏地亮起,烏發素縞在冷冽的空氣中翩然飛舞,他回首向她一笑,她怔了一下,也回了他一個微笑。
     她感到兩人之間明明相知不深,卻有一種默契存在,盡管她並不認為淵純粹是在幫她,但至少這不算壞,有人幫總好過沒人幫,就像是一種交易,雙方都得益,何樂而不為?
     他緩步向她走去,說道:“他不算壞,當日他以死與教主相拚,不言而喻,自是占了下風,受了些傷,尚不算嚴重。我借此良機突襲了教主,才得以將你救出,林公子因為有傷在身,自是心有餘而力不足,隻得任我將你帶走,”語畢,他似是想起了些什麼,又繼續道“不過令我有些意外的,一路人竟無人阻攔,不知何故,教主似乎支開了其他教徒,一人來見你們。”
     她的心咯噔一下,淵似乎不知道當日教主與林宸封的對話,尚不知其中淵源。她試探性地一問道:“你可知教主是何來頭?”
     他定定望著她,目光如燭火般炯然有神,半晌才悠然開口道:“我所知不多,我本是孤兒,八歲那年被教主在街上撿回收養。他一向行事詭秘,盡管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卻一直不知他的真正目的。不過可以知道的是他野心不小,從一名被老教主撿回的孤兒,到練就一身武功絕學、用毒之術,使計將老教主及其舊部暗算,掌控整個暗月,甚至是覬覦天下,他隻用了十六年。”
     她抬頭望了望頂上的紗帳,輕聲說道:“那麼,你知道有一個叫若水的女人,和教主什麼關係嗎?”
     他蹙了蹙眉,說道:“若水?”稍作思量後,繼續道“我隻知教主有一匹黑馬名喚若水,他待此馬若親人一般,向來不舍得騎,除非是十萬火急之事,十多年來,我也不過見他騎過三兩次。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她搖頭回道。
     聽了她的回答,淵笑了起來,說道:“霖,你對我有所保留。”
     她也隨他笑了起來:“你又何嚐不是呢?”
     燭火時暗時明,兩人心照不宣,笑容之下各懷心思。兩人靜坐不語,窗外依舊雨驟風急,雨水擊打在屋瓦上,噼裏啪啦,順著茅草下滑,滴滴答答,耳畔所聞皆是落雨之聲,屋內清冷中還有幾絲沉悶。
     漸漸地,她覺得有些倦了,隨口問道:“眼下是什麼時辰了?”
     淵稍稍思索,答道:“約是二更時分,你已昏睡一日又半,教主手上那毒毒性有些烈,而你身子又較虛,精氣不足,才昏睡了些時辰,稍作調理後並無大礙。”
     她鬱鬱寡歡地坐在床上,說道:“我始終想不通教主為何要下毒。”
     他笑著拂去她鬢間的碎發,她不自然地動了一下,他隻是笑道:“莫想太多了,早些休息吧。”
     他起身向門外走去,剛拉開門,他又輕聲說道:“若是感到有何不適,我和甘蘭在隔壁的房間,叫一聲便是了。”
     聽了他的話,她有些驚訝,問道:“甘蘭也在嗎?”
     他笑笑說道:“我並不深諳醫理,這解藥是甘蘭去采的,雨很大,我勸她改日再去,她卻說若是不及早醫治,怕是會留下病根,執意要去,我也不多阻攔,便放著她去了。直到方才她才歸來,可是累壞了,眼下正在隔壁安寢呢。”
     她笑道:“那我可真該好好謝謝她了。”
     他沒說什麼,隻是一笑置之,在他扣上門的那一刻,她低聲念道:“也不知這兩人作何打算。”
     淵輕輕合上門,眼帶笑意地望著有些破舊的門,目光似能穿透裏屋一般,凝眸垂首,麵無喜色,用隻有他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可真是對不住了……”
     淵走後,她又躺下身子,反複思索著教主的話和反常的舉動,卻始終理不出個頭緒來,他就像是一個謎,無人知道他的來由和去向。她的腦中漸漸混沌起來,迷迷糊糊中睡著了。
     大雨下了一夜,暗夜無月,風雨如晦,一如這愈漸迷蒙的局勢,似乎風雨將至,欲靜不止。
     滴答,滴答,雨水順著瓦簷滴落,打在青草泥地中。沉霖緩緩睜開眼,並無陽光落入眼中,淅淅瀝瀝,窗外還下著小雨,天陰雲澀,屋內靜鬱沉悶。
     她緩緩坐起身來,不知是睡意未消盡,還是毒性未散盡的緣故,她腦中還是昏昏沉沉的。
     門吱的一聲打開了,蹦出一個身影了,她警惕地抬頭一望,卻見甘蘭直撲到她身上,一時睡意全消,不知甘蘭意欲何為。
     卻見甘蘭微笑著,拉起她的手,有些激動地說道:“我的好姐姐,我可算是又見著你了。”笑如暖陽,一掃天空的陰霾。
     她先是一怔,後又有些莫名,問道:“你很期待見到我嗎?”在她的印象中,自己與甘蘭並無深交,為何甘蘭會冒雨為她采藥又如此熱情待她呢?
     甘蘭有些不滿地嘟起嘴來,抱怨道:“姐姐可真是不待見人,枉費甘蘭一片情意,”甘蘭稍作停頓,收起不滿的表情,認真道“我與淵一樣,本是孤兒,為暗月所收養,按教中規定,新進弟子僅隨師父學藝,由教內分配組成四人小組,分別為毒、醫、近戰、遠程,不與他人接觸,隻同組內人員有交流,算是自小培養默契。待學成之後,任務行動皆是四人一起。因此,這麼多年來,我僅與日影有些交情,並無其他姊妹。而日影她……發生了一些事,她變了很多,與我也疏遠了。我們這些做殺手的,本不應叫情理,可我還是忍不住,去渴望真情,算來姐姐也是與甘蘭有些交情了,甘蘭不期待見著姐姐,還能期待什麼?”
     甘蘭言辭懇切,說得她有些心動,甘蘭是一個陽光而善良的女孩,卻被迫走上亡命之道,冷血無情。說來還與她有幾分相似,頗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意味。也讓她覺得離甘蘭更近了些。
     她輕歎一聲道:“真是造化弄人,即使如此不情不願,為何不協同其他教眾離開暗月?想必願意做殺手之人是極少的吧。”
     甘蘭歎氣道:“話雖如此,但教主勢力龐大,不少教主迫於他的淫威之下,不敢冒險。曾有教徒企圖出逃,被他抓回之後……那結果太悲慘了,自此之後,更是無人敢以身犯險。況乎教主核心人物、頂尖高手,皆是受恩於暗月,養育之恩豈能不報?即便有時不很情願,但也是照著教中指示去做了。”
     “那你和淵是在暗月認識的,還是之前便已認識了的呢?”她輕聲問道,這並不是一個很出格的問題,但卻影響著她於他們的利益關係,若是在暗月中認識的,他們十之八九是想利用她逃離暗月,反之,便不好下定論了。
     “我們是……”甘蘭正欲開口,門外便傳來淵的聲音:“甘蘭,不是說還有些勞累嗎?怎地不好生休息著?”兩人將目光移向門口,隻見淵斜倚著門框,正微笑地看著她們。
     甘蘭想說些什麼,又倏地收了口,有些抱歉地看著她說道:“姐姐,實在是不好意思,甘蘭覺得身子有些不適,可能是昨日過度勞累了,先去休息一會,就不多奉陪了。”語畢,起身便離開了她的房間,走時她望了淵一眼,什麼也沒說。
     待甘蘭走後,淵笑著步向她,說道:“霖,我勸你還是莫要知道得太多的好,有時候,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抬頭對上淵含笑的墨瞳,一語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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