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出路 丁瑉 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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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七年四月份,我跟許延去接夏紫菱回家,他之前笑著跟我商量:“那裏的護理可能更專業,但還是沒家裏放鬆吧,你覺得呢?”
我說好。我也這麼覺著,紫菱不是那種狂躁型分裂症,我跟我媽經常去看她,看一次就難過一次,我媽是忍不住抹眼淚,我是心裏不好受。她有點怕人,可一直很乖地坐在那兒,也不說話,跟從前一個樣兒。我說:“在家裏呆著,可能更利於恢複。”
我把車停在門口,沒跟他一塊兒進去。他走得不快不慢,單手揣在褲兜裏,就像平時上班一樣平常。這還是他第一次來藍天醫院,也是在出事後,第一次來看夏紫菱。
關於夏紫菱和封毅的事兒,他知道後從沒怨過我,甚至提都不提。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極端的隱忍,即使肚子裏已經一清二楚,即使痛得活不下去,但表麵上看著比誰都正常。
他從小到大都是這樣,碰見什麼難處,你還在為他著急,他自己已經不聲不響地解決了,而且事後從不張揚。這也是我跟他同班一學期後,才注意到他的原因吧。開始我隻以為他隻是個長相出挑些,成績拔尖些,脾氣溫和些卻沒啥特色的阿貓阿狗。是啊,現在的孩子,不都被家長當寵物那樣養著嗎。
後來才知道,他成績一直沒蓋過張曉風,是他每次考試都故意錯那麼一兩題。長相不乍眼,是他從不去修飾。後來熟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樹高於林風必摧之,我這叫逆進化法則。”是的,他從來沒有叱吒風雲的大誌向,他就想當個普通的人,賺點錢養家活口,過點和美的小日子。
他也不是什麼阿貓阿狗,有次他幫我複習,我看他樣子挺高興,從書包裏拿了個小本子出來,那本子上已經有幾頁‘正’字,他添了一道就很快收起來,我好奇地問:“你那是啥意思啊?”
他笑得很開心,兩顆虎牙全漏了出來,他說:“我媽這周末回家吃飯了,她回一次,我就劃一次,怕忘了。”
他從沒說他媽媽的不是,秦可可偶然替他不平,他還不大高興,雖然他照例不說什麼。他有自己的主意,他一向如此。
他很能替朋友著想,雖然他朋友不多,但隻要你願意跟他相處,或者他覺得你這個人還行,就會很照顧你。這照顧不是幫你什麼,而是他能很快地發現你的喜好性情,然後調整自己去適應你。你強點兒,他就平和點,你性子麵,他就能替你出頭。讓你覺得跟他一塊兒特別舒服。他就像一杯水,不論裝在什麼容器裏,都自自然然,妥妥帖帖,我想這是跟他從小的生活經曆有關吧。
我以為他萬事不上心,全看得淡,直到那年封毅來找他。那天他整個人都變了樣兒,眼睛眉毛都在發光,就好像常年長在陰地的植物突然曬著太陽,連埋在泥裏的根都恨不得全舒展出來。
我不讚成同性戀,這會帶來很多社會問題,但我從沒反對過他跟他相處。一來是我敬重封毅這個人,二來,我看得出,他跟他已不純粹是談戀愛,而是那種相依為命的糾纏,少了一個,另一個肯定活不長。
所以,我希望他們能一直在一起,誰知,封毅卻得了那個病。封毅的痛我感同身受,一個男人不得不為地快刀斬亂麻。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我都會敬重他,佩服他,他是條真正的漢子。
而許延的痛,卻讓我透骨酸心,尤其在得知他一直清楚這事兒之後。像他這樣至情至性的人,怕是要耗幹骨血才熬下去的吧,隻是為了讓他哥走得安心。
我想起封毅說的那句話:“他一點兒也不弱,他比我還強,他是棵竹子,隻要勁兒緩一點,哪怕壓到地麵去,一鬆手,他就能立刻彈起來。”
是的,恐怕隻有他才完全了解許延。我在他去世後很長時間,才看明白這點,也才理解他為什麼不讓許延看著他患病,寧願騙,也要騙來這一個緩衝期。而他的那個決定,也是直到那時,我才真正讚同。
許延會好好活下去,不是破罐子破摔地熬日子,而是用心地活,至少在他媽媽和妹妹都需要他照顧的時候,他確實是個很有擔當的男人,我也不用再為他擔心。
隻是我常常想,像他們這樣幾十年鏤心刻骨的相遇相知相守,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封毅和許延的想法當然不用問,可照我來說,我寧可這輩子也別讓我碰上。還是像現在這樣,可有可無地談幾場戀愛,到了點兒找個看得順眼的,她也能接受我的姑娘,一塊兒順順攤攤地成個家,生個孩子,到老到死,哪怕同床異夢呢。
不過,像他們這樣的感情,我這種人恐怕既碰不上也養不起。我不可能把自己的一切都放心交到對方手裏,也受不了那樣的痛。光是追秦可可的那幾年,已經把我給累壞了。咳,所以,想也是白想。
手裏的煙快燒到煙屁股了,我把它撚到垃圾桶裏。今天陽光不錯,再過個個把月,又該熱起來了。海濱城市,還是夏天比較舒服,隻要不像去年那樣悶。
那兩兄妹已經一前一後從醫院裏出來。我開了車門讓他們上去,坐好了回頭打個招呼:“紫菱,要回家了,高興嗎?”
夏紫菱還是不說話,坐在那兒看著自己的手。
“菱菱,丁大哥問你話呢,怎麼那麼沒禮貌啊?”許延笑著揉揉她的頭:“以後得改了,知道嗎?不然,哥可不給你買這麼漂亮的衣服了。”
他說著從購物袋裏拿出條紅裙子,顏色很亮的那種紅。我一向不喜歡女孩子穿得太豔,不過紫菱那麼漂亮的姑娘,皮膚又白,穿什麼都壓得住。他把那裙子輕輕放到她手裏,聲音也很輕:“菱菱喜歡嗎?哥挑了好幾天了,覺得菱菱穿著一定好看。”
夏紫菱沒應聲兒,姿勢也沒變,但我從後視鏡裏看見,她的手握緊了那條裙子。我吸了口氣,踩下油門把車子開出去。中午時間,又開始塞車了,跑跑停停堵得不行。可是,隻要能一直開下去,就總會有出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