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煙水照晴嵐。
    沙鷗翔集，錦鱗遊泳。岸芷汀蘭，鬱鬱青青。
    江南美景，美不勝數。
    镔刀與鎧甲相撞擊，貼著身體的鎧甲有些沉默的聲音。
    “林煒，你的家鄉很美啊。”林漣的聲音，帶著羨慕。
    “是啊。”林煒低頭，看著手中幹澀的饅頭。“我多想回到家鄉。”
    “仗打很多天了？”林漣抬頭，看著滿月“我想娘了。”
    林煒看著這個於自己同姓的少年，稚氣的麵孔，早已被戰爭的殘酷帶的麻木，仍然心懷期待。
    “林煒，你說，我們什麼時候能回去。”少年的眼睛亮亮的，黑夜中依舊奪目。
    “不會很久了。等戰爭勝利了，我們就能回去了。”林煒閉上眼，有種濕潤的液體想冒出，鼻子酸酸的，回去，怕隻有少年人才會天真。已經站在這裏，唯一的區別，不過是能多活幾天而已。
    閉上眼，不願想，不願看，空氣中濃鬱的腥味卻不會消散，一個個生命倒下，不是鮮活，而是另一種麻木的鈍痛。活著，在這些時候，相當的奢侈。
    號角哭號的聲音，利落的起立，夜晚露重，潮濕的感覺黏黏的貼在身上，很不舒服。依舊麻木，嚎哭與慘叫此起彼伏。林煒想活著，不爭的事實，長官依舊躲在城樓裏，盾牌護身，清茗落座。好一番清閑自在，真正痛苦的，隻有這些小兵，有牽有掛卻不得不賣命的小兵，誰在意過他們的死活，當今聖上麼？笑話。如果他在意百姓的死活就不會想攻城略地。還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戰死沙場。終成河邊無定骨。仍是春閨夢裏人。
    稀水樣的米飯根本不能滿足體力被消耗殆盡的身體。
    “林煒，你看，這是我弟弟畫的。”火折子裏火星趁著微風，弱弱的點起。
    並不算好的畫，錦鯉戲水，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深深淺淺的摹印，另有一番刻骨相思。在外的人，都需要一個支撐。無論什麼，隻要還不崩潰，就要有支撐。
    有人再吹塤，陶製的橢圓，聲音顫抖撞擊，荒涼的聲音竄到心裏。
    林煒突然想起在某年前的那個夜晚，夜涼如水，玉手點挑，彈奏的確實另一番景象。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
    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非翱翔兮，四海求凰。
    無奈佳人兮，不再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為我彷徨。
    願言配徳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我們都是魚，供帝王娛樂之魚。可惜魚非娛，乃愚。
    塤聲戛然而止，就聽見激烈的爭吵聲“大丈夫馬革裹屍，死得其所，你在這裏妖言惑眾，是何居心？”
    林煒感到一陣可笑，那人何曾言，輕輕淺淺的一曲，直入人心，吵罵者不過心虛罷了，除了那些野心勃勃，誰想打仗呢。
    林煒翻身，發現林漣睫毛顫抖，雙手徒勞的在空中抓取著什麼，這些連帳篷都沒有的小兵，隻能天當被地當床。相互依偎，汲取溫暖。
    天明，開戰。
    傍晚，收兵。
    鮮血染地，不斷地拖出屍首。記錄一下，淩亂的扔在一邊，名字？誰會記得這東西。記錄官快速的記錄數字，匆忙離去。甚至，連臉上的厭惡都未曾掩飾。
    小人物隻是小人物，很快有人忘記。
    夜晚，林漣瞪著眼睛，少了明亮的顏色，剩下的是疲憊，麻木，甚至連鈍痛都感覺不到，主帳內歌舞升平，寵姬聲音嬌媚，吳儂軟語。
    “林煒，你說你會忘了我嗎？”林漣的聲音微弱。
    “會，如果你死了的話。”
    “那就好。林煒，如果我死了，你能不能去看看我娘。隻要看看就好，告訴他，我活的很好，就可以了。”
    林煒盯著天空，很久以後，才說：“好。”
    有樣東西悄悄地塞入林漣的領子，林煒的聲音平靜“拿好，這是我在江南的記憶。”
    “什麼？”
    “我唯一愛過的人，留給我的。”林煒笑了，無盡的溫柔。
    戰況異常激烈，鐵器揮向肉體，林煒突然撲上來，林漣被護在懷下，林煒拚力廝殺，將生命力所有的潛質爆發，換的林漣的半條命。
    傍晚，收兵，林漣呆呆地，林煒也受過這樣的重創吧，看人的樣子，異常麻木。無關死活。
    林漣逃了，逃兵可恥，但是，林漣依舊混在屍體裏。倉皇逃脫。
    很久很久以後，林漣翻起，那件舊時戰袍，泛黃的領子裏，紙質已經酥脆，畫裏江南煙雨。
    臨行四行小字：浮生長恨歡娛少，肯愛千金輕一笑，為君持酒勸斜陽，且向花間留晚照。
    魚非娛，乃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