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羌的胳膊還高揚著。
    小孩兒個頭隻到他腹間，此刻微微仰著頭，漆黑的眸子眨也不眨地望著對麵，眼底的暴虐因子一覽無餘。
    嚴羌起初還以為是自己攪了對方睡眠。
    畢竟長夜漫漫，天還未盡亮，仍然算是休息的時候，可他目光觸及小孩兒眼底深刻的一片烏青，高舉過頭頂的手臂便迅速收到了身後，做賊心虛似地掩著。
    小孩兒精神狀態肉眼可見的萎靡。
    雖然他一開始確實想要過河拆橋，意欲偷偷丟棄對方。
    可那也是為了自保的無奈之舉，現如今讓他去主動加害對方，是怕他火葬場架的柴火不夠高，想添一點嗎？
    他不想救人，更不想害人。
    牧玄頭有些痛，他分明看見這傻子手裏拿了東西，卻飛快地藏往自己身後，捂得嚴嚴實實不露出來，接著又用那張苦了吧唧的臉望著自己發呆，他就覺得莫名的不爽。
    他強壓著心裏的不快，盡然冷漠地開口：“我再問一遍——有事？”
    “莫不是你昨日與我信誓旦旦承諾的事情實現了？”
    嚴羌表情藏不住事兒，牧玄又是個心眼多的，他看兩眼對方，視線一點點從青年頭頂看下去，心裏便猜了個九成九。
    四方的木盒露了一角出來。
    漆黑色，包裹著金色紋理。
    借著天邊隱約升起的一點暮光，牧玄模糊地看到物件的輪廓，不待他細看，又被盒子上覆著的手藏了進去。
    嚴羌發現小孩兒的視線似乎若有若無地朝他身後瞥，好幾回了。
    他始終藏又藏不住，而係統好像發現了他有退卻的念頭，便不斷彈出警告讓他跟隨任務描述完成此段劇情。
    嚴羌被一堆彈框淩虐的腦袋，突然宕機了片刻，待他重新掌握軀體的主動權，他已經將那隻木盒雙手奉上，念完了當前階段的台詞，眼前隻看得到小孩兒微垂的發頂。
    他眉心突突跳了兩下，不禁有退手的動作。
    牧玄指尖很涼，觸及他腕部皮膚，冰的嚴羌瑟縮了一下，卻沒能掙開。
    “是嗎？”
    小孩兒沒有抬頭，波瀾不驚的聲線緩緩傳了上來。
    事到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嚴羌咬了咬牙，努力忽略良心的譴責，擺出一派虔誠的模樣，狗腿似地作答說：“是啊！”
    然——
    小孩兒服過那顆嚴羌自稱的“十全大補丸”以後，確實出現了異常的反應，雙目變得猩紅，一下把嚴羌甩到床上，再然後整個人騎到了青年身上。
    嚴羌看過那顆藥的屬性介紹。
    是個害人的東西沒錯，可沒說吃完以後還有這個副作用啊！
    小孩兒騎在他腰間，一隻手輕而易舉地扣住他脖子，力道大的驚人，原本還漆黑的眼珠陡然變為赤色，嚴羌以為人發狂了，可撞進人眼底，看到如一片死水的沉寂。
    登時反應過來。
    小孩兒被他唬了，現在正是氣頭上。
    但與嚴羌想法有所出入的是，牧玄並非是生氣的表現。
    他見得多了。
    表裏不一日夜想要取他性命的人不在少數。
    起初他還會有被人背叛氣惱的怒火，但隨著此類事態增加，幾乎變作常事以後，他便也從容地接受。
    但唯獨一點，所有背叛他的人都逃不過死這一下場，他不會再表現出多餘的情緒，可該殺的人一個也不放過，他要讓所有人都懼怕，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等等，給我一個坦白從寬的機會！”
    嚴羌好不容易掰開小孩兒的手指，頸上火辣辣的刺痛，他頂著小孩兒倨漠的目光，大喘氣一般地喊了出來。
    小孩兒的手緩緩移了下去。
    勁小了點，像按摩似地放在嚴羌鎖骨的位置，隨即歪著腦袋眨巴著赤紅色的眼睛，淡淡看著身下的青年。
    非常時刻。
    嚴羌沒打算隱瞞，準備把他如何為小孩兒操勞的事情全盤托出，卻不料一旦當他想要與其談起煉藥師，卻好像被封了唇舌，磕磕絆絆半天，就是說不到正題上。
    “誓咒符？”牧玄微眯了眯眼。
    聞言，嚴羌使勁點著腦袋。
    “誰下的？”他又問。
    嚴羌的笑容猛然僵住，轉瞬即逝，他很快對上小孩兒的眼睛，盡力不被嚇住，鎮定地開口：“不能說。”
    “是不能說，還是不敢說。”
    牧玄忍不住嗤笑了一聲，慢慢悠悠地補道：“我看那誓咒符是你自己種下的吧。”
    “這你都知道？”嚴羌下意識地驚叫出聲。
    小孩兒的拇指落在他鎖骨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下，答：“我隻是隨口一試，是你心虛不經試罷了。”
    指尖溫度分明涼的徹骨，嚴羌卻感覺被按的那處隱隱發燙，灼熱得仿佛要融去他的骨血。
    他冷不丁抱住小孩兒的手腕，聲淚俱下地向人一番解釋，撇清自己的期間還不忘給自己戴上一頂又一頂“高帽子”，像是生怕人不信，還裝模作樣地發了個誓。
    “您，要不先從我身上下去，我們慢慢說？”
    牧玄聞言，深深看了其一眼。
    他沒答應，也沒拒絕，單單靜默了一會兒，接著慢吞吞地撐起胳膊從嚴羌身上起開了，結果他一讓開腳下還沒站穩，床上的人宛若狂卷的風，眨眼便沒了。
    留下牧玄陰著臉看向大敞著的門口。
    他沒站太久，又回床上躺下了，雖說那低階的丹藥傷不到他，但畢竟不是本體，或多或少有點影響，而且剛才與那傻子一番對峙，感覺氣血有點翻湧。
    這邊嚴羌一出去，站在長廊上。
    衝著係統破口大罵。
    “你踏馬的會做點人事嗎？”
    他還納悶上次與煉藥師見麵，為什麼係統出言提醒了他多加一條誓咒符保險，感情是在這兒等著呢，他這回不但沒得個人情，反而差點給人一下送去地府。
    這哪裏是打臉係統這踏馬是催命係統啊！
    “你不給我個什麼金手指補償一下，這說不過去。”
    ——叮，任務完成。
    ——解鎖新技能：嘲諷！
    什麼玩意？
    得了一個新技能，雖說有點奇怪，但嚴羌還是帶著滿腔好奇興衝衝地點開了技能欄。
    ——技能1：嘲諷。
    ——主動技。宿主觸發該技能，有幾率降低生命值的同時，對敵方產生嘲諷效果。
    嚴羌恍然站住了腳。
    他把那條技能的描述反複看了幾遍，像是不能理解一樣，向係統發出致命三連問：
    主動技？
    降低生命值，降誰的？
    嘲諷效果，具體什麼表現？
    係統這回沒有解釋，幹脆反手甩出一個技能演示視頻給他，嚴羌耐著心把視頻看完了。
    沒忍住，實在是沒忍住。
    “哪個弱智給老子想出來的技能，老子觸發這個技能，光能口嗨，然後讓人來削我是嗎？這就是你所謂的降低生命值產生的嘲諷效果？技能可以接地氣但是踏馬不能接地府啊！”
    ——宿主的意見我們已收到，但是我們是打臉係統，符合常理呢。
    完事兒，像是怕嚴羌不信，還補了一句。
    ——而且，在宿主之前，沒有產生過其他意見呢！
    “在我以前，你負責過幾任宿主？”
    ——宿主是第一任呢！
    ——而且每個技能都是輔助技，對宿主百利而無一害呢！
    嚴羌快步走下了台階，單方麵切斷了和係統的通訊，他怕接下去他忍不住直接啟動抹殺程序，和這個沒人性的係統同歸於盡。
    他趕回去想把那顆珠子帶著，去質問那個煉藥師，結果拿到珠子的時候才發現好像有些地方不一樣了，打開屬性一看，根本不是他之前拿著的那一顆，被人掉包了。
    他仔細一想，
    兩人服下誓咒符以前，那個煉藥師接觸過這顆珠子。
    那時天晚了，他也沒細看，怪不得對方敢誆他，恐怕是早有預謀，把東西順走了不說，還挖坑陷害他，怎麼會有如此惡毒的人！
    隻是還沒等他上門與人對峙，宿霞峰禁地那裏，李安如傳密要他速速上山，一刻不能耽擱。
    嚴羌緊趕慢趕，趕在宿霞峰掌事的長老入禁地巡查以前，堪堪來到李安如身邊，口袋裏還帶著那顆被人掉包的紅色珠子，他閑的無事就握在手裏玩。
    李安如看見了，向他湊上來。
    “嚴師兄，你也喜歡這小玩意兒？”
    “嗯？嗯。”
    見李安如是望向他手裏的東西，嚴羌忙不迭地答應了兩聲，以免被人看出什麼破綻。
    “那看來師兄是有心儀的對象了？”李安如接著說。
    嚴羌手指握緊，眼睛往上一抬：“何以見得？”
    “這物件是煉藥師所製，我又見他尺寸如此，嗅其味道漸濃，常帶有強身健體之效，難道師兄不為此，還是有別的什麼打算？”
    李安如話說得隱晦，但嚴羌聽明白了。
    畢竟是修士，各種各樣的玩意兒都見得多，他倒是聽過有一種常年佩戴可以補腎壯陽的東西……
    那小坑比，坑他就算了，到底哪裏看出他腎虛？！！
    嚴羌將手心往下一翻，隨即收回了袖中，故作姿態地回道：“你看錯了，不是你以為的那種東西。”
    “哦，那可能是弟子錯看了。”
    李安如不慌不忙地應道。
    他眼底含著笑，藏著很深的輕蔑，嚴羌看不到那麼深遠，麵上隻感覺窘迫非常，因而甩著袖子幾步走得遠遠，避開李安如的眼光。
    第四日了。
    即將有掌事的長老來探查牧玄的情況。
    嚴羌離得很遠，若有所思地望著那處禁地，也沒敢往近走，他一旦挨過去，那群弟子就和背上長眼睛了一樣，齊刷刷向他望來，給他搞得是心神不寧。
    天雷劫一共七日。
    他該怎麼把李安如和自己一起弄進禁地裏去，又能讓他全身而退。
    他是斷不會隨原著發展的。
    靈根被廢如同廢人，他也不計較什麼資質，關鍵就是原主那趟回去以後，每月都要承受靈根被廢帶來的後遺症，每時每刻都處於水深火熱的痛苦之中。
    被人打臉已經很心酸了。
    就不能讓他健健康康地被打臉，不要徒增肉體上的折磨了。
    實在是傷不起啊！
    “二長老午安。”嚴羌突然聽見李安如的聲音。
    從他後方不遠處傳來。
    他轉過身，看見遠處的石階上一眾烏泱泱的人紛至遝來。
    為首的便是宿霞峰二長老——悟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