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見到江百裏，就是在療養院了。
    江百裏親自過來接的，還帶了一身衣服與司徒穿，是那種很老式的衣服，裏麵一件白襯衫，外麵套一件米黃色的毛衣，下麵一條牛仔褲，還要配一副銀邊眼鏡。
    看著鏡子裏麵的自己，司徒差點沒有認出這是自己，這就像是從某一步老式的港台電影當中走出來的學生，斯斯文文的，又帶著有些老氣。
    看過之後，司徒麵色糾結的問了一句：“我能問問，您的那位朋友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貴庚啊？”
    江百裏還沒說話，坐在前麵駕駛座上的司機先笑了，江百裏看了他一眼，司機便咳了一聲，然後止住了笑聲，低下頭去，當什麼也沒有聽到。
    沒了幹擾，江百裏這才回了司徒一句：“我的朋友，自然是和我的年紀相仿的，若是還在，今年差不多有四十歲了。”
    比自己整整大了十五年，比江百裏貌似長了有四五歲，印象當中，江漢集團的董事長是年輕有為，隻有三十幾歲的模樣，而自己將要扮演四十歲年紀的人，是要做一些相應的裝扮的。
    車子停在療養院的門口，江百裏又交代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項，這才帶著司徒下了車，往裏麵走去。
    一路上司徒的嘴巴裏都在不停的念叨著：“周一凡，四十歲，喜歡讀莎士比亞，會彈鋼琴，沉默寡言，不善言辭，極為孝順，還有……還有……”
    “不喜歡吃辣椒。”
    “對，也不喜歡吃醋。”
    司徒緊張的每說一條，就把手指頭彎回來一個，就好似初學算數的人，用自己的十根手指頭在做簡單的加減法一般。
    江百裏瞧著他的模樣，不自覺的笑了，說：“不要緊張，伯母是個很隨和的人，且對待自己的兒子，哪裏會有那麼多的要求呢。”
    對自己的兒子不會，但是，對冒充自己兒子的人，那就不一定了。
    江百裏見他絲毫也沒有放鬆下來的意思，便也沒有再說，而是將一個鐵飯盒放到他的手裏，說：“這裏是桂花糕，伯母最喜歡吃的點心，一凡每次回去，都會帶回去一盒，你帶著這個，就再也不會被懷疑了。”
    手裏的飯盒沉甸甸的，司徒低下頭去看，同樣的，也是一個很老式的飯盒，隻在電視裏看過的那種，以前的糕點，大概散裝的多，沒有現在包的這麼精致，而對自己的朋友如此了解，那也該是很重要的朋友了吧。
    “江董事長是不是也很想念你的那位朋友。”
    “嗯，是的，時常會想起，但是，世事無常，並不是總能如人心意的，人，還是要往前看的。”
    “是這樣的。”
    司徒原本隻想要安慰一下，但是，江百裏卻好似再給他講人生的道理，而這人生的道理，在這個年紀的司徒，其實是不大喜歡聽得。
    說話之間，兩個人走到了一棟白樓的前麵，站在一處玻璃窗外，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裏麵有三四個老人，都是坐著輪椅，還有兩個穿白衣服的護工在照看。
    江百裏指向坐在裏麵的一位穿著淡黃色的衣服的老人，說：“那位就是周一凡的母親，老人家今年已經六十多歲了，年輕的時候吃過很多苦，腿受了傷，一直都行動不便，患病之後，更是把以前的事情都忘了，心裏麵隻記得他的一凡說要來看他，等會你見了之後，多與她說些話，可以麼？”
    聽著是個讓人心酸的故事，對一個老朋友都這麼上心，為何對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那麼冷漠無情呢，司徒又想起擺放在藍曉晴家裏麵的那罐茶葉了。
    江百裏發現司徒在走神，略偏了偏頭：“你在聽我說話麼？”
    “啊？”
    司徒回過神來，點了點頭：“聽到了，江董事長放心吧，我既然答應了你，就一定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的，我可是一個敬業的演員。”
    江百裏眉眼之間滿是笑意：“還有一個需要注意的地方，你不要再叫我江董事長，一凡都是叫我百裏的，為了防止老人家發現不對勁，你也要這麼叫我，需要先練習一下麼？”
    司徒本想說不用，但是，看到江百裏那溫和的笑，司徒的心裏麵還是在打鼓的，遂斬釘截鐵的說了兩個字：“需要！”
    江百裏就仿佛是看穿了司徒的心事一般，整理衣衫，站在那裏，非常正經的看著他：“那麼，開始吧。”
    “江……不對，是百……江董事長……”
    司徒試了幾次，發現他並沒有辦法將江百裏的名字叫出口，站在他麵前的不止是江漢集團的董事長，更是一個比司徒大了十歲的長者，尤其是當他對自己笑的時候，心裏麵就好像是住了一隻小兔子一樣，蹦啊蹦的跳個不停，緊張的不得了。
    江百裏略略思考了一下，提議道：“那……我轉過去，你看著我的背影，大概就不會這麼緊張了。”
    說完，江百裏果然就轉了過去，背對著司徒。
    陽光之下，江百裏隻留給司徒一個背影，那個背影高大，寬闊，而且身姿挺拔，如同堅韌不拔的青鬆，又像是一座山，一座給人以絕對的安全感的高山。
    司徒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過了許久許久，方才躍躍欲試的開口：“那我開始了啊。”
    他的樣子完全不像是要去喚一個人的名字，更是要去找某個人打架。
    江百裏輕輕搖了搖頭，回了他一句：“開始吧，我準備好了。”
    司徒晃了晃腦袋，又快速的呼氣，吸氣，反複幾次之後，這才開口輕輕喚了一聲：“百裏。”
    聲音很輕，從唇邊緩緩流出，就像一汪清泉，又像是一陣清風，吹入到江百裏的耳中，聽得這一聲喚，江百裏的身形晃了一下，他並沒有立刻轉過身來，也沒有馬上給予任何的回應。
    司徒皺了皺眉，又試著喚了一聲：“百裏，你聽得到我說話嗎，還是……算了，江董事長，我學不來。”
    “你做得很好。”
    江百裏在這個時候，將身體轉了過來，麵向著司徒，雙目看著他，麵上又是那溫和的人畜無害的笑容，繼而說道：“就按著方才練習的那樣做，很完美，你平複一下心情，我去接伯母。”
    雖然是衝著自己笑的，但是，在司徒的心裏麵，在方才的那一刻，他分明覺得江百裏的心裏很是難過，特別難過的那種難過，而後麵那一句“你平複一下心情”，與其說是對自己說的，倒不如說是對他自己說的。
    然而，還沒等司徒來得及多說一句話，江百裏已經走了進去，同護工進行交涉，隨後，將周一凡的母親接了出來。
    今日是個很晴朗的天氣，湛藍的天空之上飄過幾朵白雲，明媚的陽光灑落在大地之上，樹叢之中的小鳥嘰嘰喳喳的叫的歡快，不遠處還有一處先噴泉，不停的噴著水，在這樣的日子裏，沐浴在陽光之下散散步，是一件尤為幸福的事情。
    江百裏推著輪椅，老人家安靜的坐在上麵，等到了草坪上的一處長椅旁邊的時候，江百裏停下腳步，將輪椅固定好，轉過身來，走到老人家麵前，屈膝半蹲，仰著頭看著她：“伯母，還記得我麼？”
    老人家滿臉慈祥的微笑，伸出滿是皺紋的手，輕輕的放在江百裏的臉上，目光柔和的說：“我認得，你是百裏，一凡的好朋友，你們兩個啊，經常在一塊做事啊，一凡總是說……說……一凡，一凡呢，他去哪了，他說要回來看我的，一凡呢，一凡！”
    老人家忽然激動起來，目光四下裏尋找著，到處找，雙手握著扶手便要起來，滿麵的擔憂、著急，好像是丟了什麼重要的東西，非要馬上找到不可。
    江百裏慌忙扶住她，將老人家又放回到輪椅裏麵，輕聲安撫：“伯母，你別激動，一凡在呢，你等一下，我叫他過來，一凡還帶了你最喜歡吃的桂花糕，還是原來的那個味道，一凡，別藏了，快出來吧。”
    司徒一直跟在後麵，隻是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露麵，忽然聽到“一凡”兩個字，司徒一下子就竄到了前麵，由於動作幅度太大，鼻梁上的眼鏡都歪了。
    江百裏看見，都要哭笑不得，立身站在司徒的麵前，伸出手將他的眼鏡扶正，手掌順勢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口中低聲的說：“不要緊張，就如同平常一樣，伯母身體不好，不能在外麵待太久，你的工作很快就會結束的。”
    溫柔的聲音傳入耳中，他的手也是溫柔帶有熱度的，落在肩上有重量，能可讓躁動不安的心安靜下來。
    司徒聽著、看著，心跳便不自覺的漏了一拍，耳根發燒，略低下頭，低低的應了一聲：“好。”
    還真是一個喜歡害羞的人，這樣的人在拍戲的時候，不是要一直臉紅。
    江百裏想著，將手放了下來，測過身讓開位置，讓司徒與老人家見麵。
    司徒醞釀了一下情緒，然後如同江百裏那樣，屈膝在老人家的麵前半蹲下來，仰著頭，微笑著看著她，開口輕聲喚了一聲：“媽，我是一凡……”

    作者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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