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吉時已到。。。”禮官的聲音在武庫外響起。端木季猛地將短劍插入地板。劍身震顫的嗡鳴聲中，他扯下腰間玉佩砸向劍架——”天下永安”四個字在青磚上碎成齏粉。
    正午的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端木季穿著吉服走向冊封台時，袖中暗藏的短刀已經割破手腕。鮮血順著指尖滴在紅毯上，每一步都留下暗色印記。”陛下。。。”南梁公主捧著合巹酒的手在抖。
    端木季看都沒看她，目光死死盯著北方天際。那裏有隊鴻雁排成箭鏃形狀，正飛向草原方向。合巹酒潑灑在祭壇上，酒液與血混成詭異的紫色。禮官高聲唱誦的祝詞裏，端木季聽見自己心髒碎裂的聲音——比玉佩摔碎時更清脆，比梅枝折斷時更刺耳。當南梁公主為他係上鸞鳳腰帶時，玄鐵護腕突然”哢嗒”輕響。沒人注意到有粒藍血砂結晶滑落，正好掉進合婚庚帖的朱砂印上——那是崇兒當年笑稱像”胖葫蘆”的並蒂蓮圖案。
    夜幕降臨，端木季獨自站在角樓上。北風掀起吉服廣袖，露出腕間新添的傷痕——刻得極深，像要烙進骨頭裏。”陛下，西陵公主有信到。”
    暗衛跪著呈上竹筒。端木季劈開竹筒的手在抖。裏麵隻有根格桑花枝，花萼處係著條發帶——正是當年他綁在崇兒箭上的那條。發帶內側用血畫了個箭頭，指向南方。
    遠處傳來更鼓聲。帝王突然大笑，笑得咳出滿手鮮血。他解下玄鐵護腕扔給暗衛：”送去草原。。。告訴她。。。”話未說完，喉間湧上的熱血已經染紅襟前鸞鳳。月光下，那對金線繡的鳥兒突然顯得猙獰可怖，像要啄食人的心髒。角樓陰影裏，端木季摸出貼身藏著的半塊碎玉裂紋中，隱約可見極小的刻痕——是崇兒幼時刻的，一個笑臉。
    四十九
    崇兒的指尖摳進石碑縫隙，凍土混著未化的雪渣刺進指甲。這座衣冠塚立在嶽國與草原交界處，碑上連名字都不敢刻——隻深深鑿著一支箭的圖案，箭尾雕翎的紋路與師傅常用的箭一模一樣。這座無字碑立在兩國交界的風口，碑身布滿冰裂紋，字縫裏塞著幹涸的藍血砂。
    ”師傅。。。”她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碑麵上，嗬出的白霧很快凝成霜花，”您說的對，情愛最是誤人。””您再等等。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等我把十三部的牛乳酒都湊齊了，就來接您回家。”烏騅馬突然不安地刨著前蹄。崇兒回頭，看見遠處官道上煙塵滾滾——是端木季派來的儀仗隊，明黃華蓋在朔風中獵獵作響。她下意識摸向頸間，狼牙項鏈中的一根狼牙卻不見了蹤影，隻剩一道淺淺的勒痕。
    ”阿崇。。。”落子捧著鎏金托盤的手在抖，”陛下賜的公主冠冕。。。”崇兒抓起那頂綴滿東珠的冠冕。
    暮色四合時，崇兒獨自跪在碑前擦拭匕首。這是師傅送她的及笄禮，刃口已有些卷邊——去年端木季偷偷拿去重新淬火，回來時手指上還帶著燙傷。
    烏騅馬突然噴著響鼻倒退兩步。崇兒轉頭，看見雪地裏蜿蜒的血線——是她方才下馬時太急，被鞍韉上的銅釘劃破了小腿。殷紅的血珠竟詭異地滲進石縫，仿佛這塊死物在啜飲她的傷痛。
    遠處傳來禮炮聲，震得碑頂積雪簌簌落下。崇兒這才想起，今日是端木季迎娶南梁公主的日子，和嶽國交好的各鄰國紛紛在放禮炮，以示祝賀。
    ”公主。。。”落子捧著狐裘的手在抖，”該啟程了。”
    崇兒抓起一把混著血的雪，狠狠抹在碑文上。她恍惚看見中秋那夜，端木季促狹的笑容，塞進自己手裏的那塊點心。
    鎏金托盤裏的公主冠冕綴著十二顆東珠，在雪光下泛著冷冽的光。崇兒抓起冠冕的瞬間，一顆珍珠突然脫落，滾到碑座後方的縫隙裏。
    ”阿崇別。。。”落子話音未落，崇兒已經徒手扒開積雪。凍土下露出個紫檀小匣，匣麵刻著熟悉的紋路——是端木季書房裏那個裝鬆煙墨的盒子！
    匣中靜靜躺著半塊玉佩。”皆如所願”四個字隻剩前半，斷裂處用金絲細細鑲嵌，卻在”願”字的心字底故意留了道缺口。崇兒突然想起師傅臨終時塞給她的另半塊玉——”長命”二字背麵刻著個箭頭，正能與此處的缺口嚴絲合縫。
    ”他來過。。。”崇兒的指尖撫過匣內暗格，摸到張薄如蟬翼的紙。展開是幅墨線勾勒的草原地圖，每條河流旁都標著小小的”崇”字。最北端的黑石山上，有人用朱砂畫了座衣冠塚，旁邊題著：”魏師在此，當見鷹翔。
    烏騅馬忽然仰天長嘶。崇兒抬頭，看見湛藍天幕上有個黑點——是隻離群的蒼鷹，正朝著草原方向振翅。
    崇兒將玉佩按在碑文上，金絲嵌紋與石縫裏的藍血砂竟詭異地開始共鳴，發出細微的蜂鳴。她猛地咬破舌尖，一口血噴在碑麵。
    ”我，肖崇，以血立誓——”
    血珠順著刻痕流淌，竟自動補全了缺失的後半。當”願”字最後一筆被鮮血填滿時，整塊石碑突然發出沉悶的轟鳴。碑底裂開道縫隙，露出個玄鐵打造的箭囊。
    ”是魏王的破雲箭！”落子通的跪下，”傳說能射穿九重天的神箭。。。”
    崇兒抽出箭矢的手在抖。箭杆上密密麻麻刻滿小字，在陽光下突然開始遊動——是端木季的字跡！每個”崇”字的豎鉤都格外鋒利，像要把箭身戳穿。
    她突然將箭杆抵在額頭，冰涼的觸感讓人想起端木季每次彈她腦門時的力道。那年她偷喝禦酒醉倒在梅樹下，醒來發現額頭上蓋著塊濕帕子，帕角歪歪扭扭的”寫著”蠢東西”三個字。
    遠處禮炮又響了三聲。崇兒紅著眼眶折斷箭矢，將刻字的那截藏進貼身荷包。剩下的箭杆被她狠狠插進雪地，。
    啟程時，崇兒故意將冠冕上的珍珠一顆顆扯下，撒在碑前。
    烏騅馬揚蹄的瞬間，落子突然驚呼。碑座後的紫檀匣子突然自燃，被藍綠色的火苗舔舐著。火光中，那些金絲嵌紋竟熔化成液體，順著石碑流成道奇特的軌跡——是個箭頭形狀，直指北方草原。
    崇兒頭也不回地奔向狼煙升起處。頸間的另一根狼牙項鏈在師傅遺物中發現，此刻突然發燙，最長的獠牙上，”魏”字的朱砂開始融化，滴在她心口，燙出一朵小小的梅花痕。
    三日後，崇兒在格桑花海前下馬。她從貼身的荷包裏取出那截箭杆，發現上麵的字跡變了——
    ”皆如所願”四個字完整地浮現出來，每個筆畫都由更小的字組成。崇兒對著陽光細看，那些蚊足般的字跡竟是端木季的日記：
    ”阿崇你等著。。。”
    ”小混蛋偷喝我的茶。。。”
    ”她竟然是女子。。。”
    最後一行墨跡尤新：”我這一生，唯願阿崇——”
    字跡到此戛然而止。崇兒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嘟囔著“皆如所願”是何意？端木季從旁經過，少年戲謔輕笑：”就是希望阿崇願意做烏龜就是烏龜，願意當蠢驢，就是蠢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