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陵關的城牆在暮色中呈現出一種奇特的暗紅色，這是百年風沙與鐵器碰撞留下的氧化痕跡。端木季的指尖撫過垛口上一道深達寸許的砍痕，那是三年前蠻族大將赫連鐵樹留下的戰斧印記。他的玄鐵護腕反射著落日餘暉，在青磚牆麵投下變幻的光斑。
    ”陛下，戌時了。”親衛統領蕭景低聲提醒，手中的銅壺滴漏顯示水位已降至刻度線。端木季沒有回頭，隻是微微抬起左手，護腕內側的暗格發出輕微的機括聲——這是當年魏賢設計的報時裝置，每到整點便會彈出三枚細如牛毛的銀針。
    城牆下突然傳來戰馬嘶鳴。端木季轉身時，披風掃過雉堞，帶起一縷塵埃。在夕陽最後一抹光線裏，這些懸浮的塵粒如同細碎的金砂，勾勒出氣流的軌跡。”西北風。”端木季突然開口，聲音比護腕的玄鐵更冷，”比昨日早了半個時辰。”
    中軍帳內的青銅燈樹突然同時搖曳。十二盞魚油燈將沙盤照得纖毫畢現，幹涸河床的模型上，三十七枚黑曜石棋子泛著幽光。端木季的鎏金匕首懸在沙盤上方三寸處，刀尖投影恰好落在”龍脊崖”的等高線上。”這裏。”匕首突然刺入沙盤，挑開表層細沙，露出底下用朱砂標注的岩層結構圖，”玄武岩柱狀節理，間隔三尺七寸。”
    馮懿的鎧甲發出輕微的碰撞聲。這位年過五旬的老將俯身細看，突然倒吸一口涼氣：”易滲透層？”帳外傳來戰馬不安的踢踏聲。端木季的匕首在沙盤上劃出一道弧線：”三年前那場暴雨後，龍脊崖東側出現過滲水現象。”他的刀尖突然停在某處，那裏有個幾乎不可見的凹痕，”韓昭，你親自去確認。”
    斥候統領單膝跪地時，鎧甲上的塵土簌簌落下。他接過端木季拋來的青銅羅盤，發現指針被特意調成了逆磁極——這是偵查時用來識別偽裝的秘器。戌時三刻，城頭的赤龍旗突然改變飄動方向。觀星官盧九章的白須在風中飛舞，他手中的星盤正在快速旋轉。”風速七級，伴有塵暴。”老人的聲音穿透風聲，”子時前會增強到九級。”
    端木季站在箭樓上，披風獵獵作響。他的護腕暗格裏彈出第四根銀針——這是魏賢設計的預警機製，當風速超過七級便會觸發。城下的士兵們正在加固帳篷，特製的青銅地釘被打入三尺深的硬土層。”陛下！”韓昭的聲音從馬背上傳來。他的坐騎口吐白沫，顯然是一路疾馳而歸。斥候統領翻身下馬時，從懷中掏出一個沾血的皮囊：”龍脊崖背麵，有新開挖的井道！”
    端木季解開皮囊，倒出裏麵的岩屑。在火把照耀下，這些碎石呈現出詭異的青灰色。他用匕首尖挑起一粒，放在鼻前輕嗅：”硝石。。。和硫磺。”馮懿的佩劍突然出鞘半寸：”蠻族在挖火藥？”
    ”不。”端木季的匕首在掌心轉了個圈，”他們在找水。”刀尖指向岩屑中的白色結晶，”這是芒硝，遇水膨脹的特性。。。”他的話被突如其來的號角聲打斷。城西瞭望塔上，士兵正瘋狂搖動紅色信號旗——蠻族的先鋒部隊已經出現在五裏外的沙丘上。
    中軍帳內的燈火突然暗了一瞬。端木季從懷中取出十二枚青銅虎符，在案幾上拚成完整的猛虎圖案。虎眼的凹槽裏，兩粒夜明珠泛著幽光。”玄字三號。”端木季的聲音很輕，卻讓帳中諸將同時繃直了脊背。這是最高級別的作戰密令，意味著不留活口的殲滅戰。工兵校尉趙闊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下跳動。他接過虎符時，指節發出輕微的爆響——這是長期操作震天雷留下的後遺症。白衣謀士蘇衍展開一卷泛黃的絹布，上麵用密文標注著龍脊崖的十七條隱秘通道。
    帳外突然傳來翅膀拍打聲。一隻信鷹落在端木季肩頭，爪上的銅管還帶著體溫。年輕的帝王展開紙條，燭光下顯現出六個暗記：葉、井、火、子、危、速。馮懿看見端木季的瞳孔驟然收縮。鎏金匕首”錚”地釘在案幾上，刀柄還在微微顫動：”提前行動。現在。”
    中軍大帳內的青銅燈樹突然劇烈搖曳，十二盞魚油燈的火苗同時偏向東南方。端木季的玄鐵護腕在燈光下泛著幽藍的冷光，他右手持鎏金匕首懸在沙盤上方三寸處，左手五指在案幾上有節奏地敲擊——這是魏賢親傳的”五更斷魂”指法，每一下都精準地落在漏壺滴水的間隙。
    ”鷹嘴峽。”端木季的匕首突然刺入沙盤西北角，刀尖挑開表層細沙，露出底下用丹砂繪製的等高線，”垂直落差一百七十三丈，最窄處僅容側身而過。”馮懿的護心鏡映出沙盤上細微的地形變化。這位身經百戰的老將突然單膝跪地，甲胄關節發出金屬摩擦的銳響：”陛下，去年冬訓折損的十七人。。。””活下來的三十五人。”端木季打斷他，匕首在沙盤上劃出一道銀線，”現在都在火弩營。”
    刀尖突然停在某個不起眼的凹坑處，輕輕一挑——沙層下竟露出半截青銅箭頭，箭簇上刻著細如發絲的葉形紋。帳中諸將呼吸為之一窒。這是靖國精銳”青葉衛”的製式箭矢，三年前就該隨那場大火灰飛煙滅。工兵校尉趙闊從陰影中跨出時，臉上的刀疤在火光下如同一條蜈蚣。他缺了半顆的門牙咬著特製的骨哨，哨尾綴著三枚銅錢——這是爆破手的傳統，寓意”買通閻王”。
    ”龍脊崖東側。”端木季的匕首點在岩層模型上，”三條滲水通道，子時前完成。”趙闊咧嘴一笑，從懷中掏出個牛皮囊。當他倒出裏麵的物件時，幾個年輕參將下意識後退——那是七條正在蠕動的”地龍”，每條都有小指粗細，體表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南疆火蠶。”蘇衍的白玉柄麈尾輕輕掃過這些活物，”遇水則狂，鑽岩如腐。”
    帳外突然傳來三長兩短的梆子聲。端木季的護腕暗格”哢嗒”彈開，露出裏麵微型日晷的投影——子時將至。趙闊立即將火蠶裝入竹筒，筒身用浸過硝水的棉線層層纏繞。當他粗糙的手指拂過筒底的機關時，竹筒表麵浮現出暗紅色的葉脈狀紋路。”等等。”端木季突然按住趙闊的手腕，”用這個。”他從腰間解下個象牙雕的魚形墜子，輕輕一擰——魚嘴中吐出顆琥珀色的珠子。
    趙闊的瞳孔驟然收縮。這是傳說中的”鮫人淚”，遇水即炸，威力堪比三百斤火藥。他接過珠子時，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仿佛捧著千斤重物。白衣謀士蘇衍展開竹簡時，帳內彌漫開淡淡的苦杏味。竹簡上用銀朱寫著蠻族巫醫的行程規律，每個時辰後都標注著奇怪的符號——那是用密文書寫的草藥特性。
    ”辰時采“血見愁“。”蘇衍的麈尾點在龍脊崖西側的陰影處，”此草隻長在屍骨堆積處。”他的尾音微微上揚，目光掃過沙盤上那個剛被標記的爆破點。端木季的匕首突然在掌心轉了個圈。刀光閃過，案幾上的燭火被削去半截燈芯，帳內頓時暗了幾分。在這突如其來的昏暗中，沙盤上浮現出熒光標記——那是用夜明砂繪製的暗渠走向，此刻正與蘇衍所指的位置完美重合。
    ”巫醫的背簍。”端木季突然開口，聲音比匕首更冷，”查過嗎？”韓昭從懷中掏出塊殘破的皮革，上麵沾著可疑的綠色粉末：”背簍夾層裏發現的，遇水變紅，遇火發藍。”蘇衍的麈尾突然僵在半空。帳中諸將看見這位素來從容的謀士，額頭竟滲出細密汗珠：”是“鬼哭藤“。。。靖國皇室的秘藥。”
    端木季的護腕發出輕微的齒輪轉動聲。當暗格彈開時，裏麵躺著半片幹枯的葉子——與皮革上的粉末同源。這是三年前魏賢從靖國太子親衛屍體上找到的證物。子時的更鼓穿透帳幕。端木季突然掀開大氅，腰間十二枚青銅虎符在火光下泛著幽綠。當他將虎符按特定順序排列在沙盤邊緣時，符身上的銘文竟投影出立體的地形圖。
    ”火弩營走鷹嘴峽。”端木季的指尖在投影某處一點，那裏的山形立刻放大數倍，”用“流星墜“陣型。”馮懿接過虎符時，發現符底刻著微縮的星圖——這是對應二十八宿的方位密碼。當他將虎符貼近耳畔，竟聽見細微的沙沙聲，仿佛裏麵藏著活物。
    帳外突然傳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眾人轉頭時，看見趙闊正用銼刀打磨那枚鮫人淚，飛濺的火星在黑暗中劃出詭異的軌跡——像極了靖國”青葉衛”的獨門暗器手法。
    子時的烏雲吞沒了最後一縷月光，嚴鋒用舌尖舔了舔虎口處的老繭——這是他在黑暗中判斷風向的土方法。濕潤的皮膚感受到細微的氣流變化，西北風正在轉為東南風，與盧九章預測的完全相反。”換裝。”嚴鋒從牙縫裏擠出命令。三百名火弩手立即卸下背負的牛皮水囊，動作整齊劃一如同一人。水囊內襯是用魚鰾膠特製的防水層，此刻正隨著溫度下降逐漸硬化——這是端木季親自設計的”逆風”標誌。
    新兵王十三的手在顫抖。當他解開第三根固定繩時，箭囊突然滑落，十二支”火龍箭”散落在玄武岩上，箭尾銅絲與岩石摩擦迸出火星。”蹲下！”嚴鋒的皮靴狠狠踹在王十三膝窩。幾乎同時，崖頂傳來蠻族哨兵的喝問聲，火把的光斑在二十丈上方晃動。王十三的冷汗浸透了內衫，他此刻才看清那些”火龍箭”的箭頭上都塗著層透明的膠質——正在月光下緩慢流動。
    龍脊崖背麵，趙闊的工兵隊像一群壁虎貼在岩壁上。他們嘴裏叼著的骨哨每隔十息發出蟲鳴，哨聲頻率恰好掩蓋了指甲摳入岩縫的聲響。趙闊臉上的刀疤正在滲血——方才一陣突風讓碎石劃開了舊傷。”三長兩短。”最上方的工兵突然打出手勢。
    趙闊立即將耳朵貼在岩壁上，通過固體傳導的震動比空氣清晰十倍：那是蠻族巡邏兵的腳步聲，最近處不超過三尺。爆破手張老五的瞳孔突然放大。他手中的”水龍筋”正在瘋狂膨脹，原本小指粗的藤蔓此刻已有手腕粗細，表麵滲出粘稠的液體。更可怕的是，這些液體接觸到的岩壁正發出細微的”滋滋”聲——南疆奇藤分泌的消化酶正在腐蝕玄武岩。
    ”爆！”趙闊從喉嚨深處擠出悶哼。遠處河床立即傳來三聲蛙鳴回應，音調一高一低一平，這是”地龍翻身”的啟動信號。張老五的青筋暴起的手將藤蔓塞入岩縫，粘液立刻與預先埋設的硝石發生反應，產生大量無色無味的煙霧。寅時初刻，嚴鋒的火弩營終於摸到預定位置。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裏早已埋伏著兩百蠻族弓手。雙方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靜靜對峙，直到王十三的箭囊金屬扣碰響了岩石。
    ”咻——！”第一支箭擦著嚴鋒的耳廓飛過，在岩壁上濺起火星。嚴鋒一個翻滾躲過致命箭矢，反手射出三支火箭。這些特製箭矢在離弦瞬間，尾部的銅絲與空氣摩擦產生螺旋氣流，竟在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繞過蠻軍盾陣直撲後方糧草堆。
    ”轟！”第一團火球炸開時，嚴鋒看到了難以置信的景象——糧草堆下露出青銅盾牌的反光。這不是普通的糧倉，而是偽裝的軍械庫！更可怕的是，燃燒的火焰不是常見的橙紅色，而是妖異的青綠色——糧草裏摻了硫磺和銅粉。
    ”撤！快撤！”嚴鋒的吼聲被爆炸聲淹沒。他拽起嚇呆的王十三躍向掩體，身後傳來連續不斷的爆鳴。那些”火龍箭”遇熱後，箭杆中空層的白磷與硝石混合物正在發生鏈式反應。黎明前的混亂中，王十三跌進了一處隱秘洞穴。
    當他抹去臉上的血汙，發現洞內堆滿貼著靖國官印的木箱。最上層箱子已經被爆炸震開，露出裏麵泛著藍光的金屬部件。”統領！”王十三的嗓音變了調。嚴鋒衝進洞穴時，靴底踩碎了某種結晶，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火把照耀下，他們看清這些木箱裏全是製式弩機的零件，每個部件上都刻著細小的葉形徽記——與沙盤中發現的箭頭紋飾一模一樣。
    嚴鋒用顫抖的手撬開第二個箱子。裏麵整齊碼放的箭簇浸泡在某種液體中，箭頭上纏繞著幹燥的藤蔓。當他挑起一根對著火光細看時，藤蔓突然爆開，濺出的粉末瞬間腐蝕了他的皮甲前襟。”去稟報陛下！”嚴鋒將王十三推出洞穴，自己卻轉身走向最深處。
    在第七個箱子後麵，他發現了一卷用油布包裹的羊皮紙。展開的瞬間，嚴鋒的血液凝固了——這是一張標注著西陵關所有密道的詳圖，右下角蓋著端木氏的玉璽印。
    嚴鋒的皮靴碾過滿地碎晶，藍色磷火在洞穴地麵上拖出長長的尾跡。他右手的虎口已經裂開，鮮血順著羊皮地圖的卷軸滴落，在油布上暈開一朵朵暗紅的花。洞外傳來王十三淒厲的慘叫——這個新兵在返回途中被蠻族的鐵蒺藜刺穿了腳掌。
    ”靖曆七年製。。。”嚴鋒用染血的手指撫過地圖邊緣的小字，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洞內彌漫的金屬粉末正在腐蝕他的肺部，每吸一口氣都像吞下燒紅的炭塊。當他舉起火把照向洞穴深處時，青銅弩機的反光刺痛了他的眼睛——整整三十箱，足夠武裝一個營的”青葉衛”。最駭人的是第三排木箱上貼著的黃符。朱砂繪製的符文已經褪色，但嚴鋒仍能認出這是靖國太子的私印圖案。當他用匕首挑開符紙時，箱蓋突然自動彈開，裏麵整齊碼放的箭矢上，每一支都纏著幹枯的”鬼哭藤”。
    王十三拖著傷腿爬回洞穴時，看見嚴鋒正用箭簇在岩壁上刻字。年輕統領的指甲已經翻卷，指尖白骨森森，卻仍固執地刻著某種密碼——這是嶽軍斥候的”血書”傳統，用混合著鮮血的岩粉書寫，百年不褪。”統領。。。援軍。。。”
    王十三的腳踝腫得像發酵的麵團，鐵蒺藜的倒刺還留在肉裏。嚴鋒沒有回頭，隻是突然將匕首刺入自己的左臂，讓鮮血流進一個青銅箭匣。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血液接觸箭匣內壁的瞬間，竟浮現出密密麻麻的暗紅色紋路——那是用明礬溶液繪製的西陵關布防圖。
    ”記住這個位置。”嚴鋒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他掰開王十三的手指，塞入半枚青銅箭頭——正是沙盤上發現的那種葉紋箭。箭頭斷茬處露出中空的管腔，裏麵藏著粒芝麻大小的黑色藥丸。洞外突然響起號角聲。王十三渾身一顫，那是嶽軍特有的”鷂鷹啼”調式，說明端木季已經派出了搜救隊。嚴鋒卻猛地撲向洞口，用身體擋住射入的第一支箭——蠻族的鐵箭貫穿了他的肺葉，箭尾翎羽上赫然綁著片青翠的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