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開學還有三天左右，比起十幾天前來過那次，南外熱鬧多了，而且明天新生就開始報道了，路燈下來來往往的不乏一些帶著孩子來參觀報道的家長們。
    雲鬧鬧跟楚涵打過招呼後輕車簡從地下了車，剛走到女生宿舍樓底下，就遠遠看到了坐在花壇邊的程倩。
    她跑過去，準備一聲不吭地接受程倩扔過來的所有狂風暴雨，沒想到程倩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臉上全是焦急之色：“你總算回來了，我都快急死了。”
    “怎麼了？”這回反倒換雲鬧鬧大惑不解了。
    “小石溪計劃的項目組把你除名了！”程倩跺跺腳，“就昨天的事兒！”
    雲鬧鬧大腦裏”嗡”地一聲炸了一下，“除名？”
    小石溪計劃是她提出來的，第一手資料也是出自她手，”NewCity項目”結束後，市裏表示會重點推進這個計劃，把它當做一個長期且帶有行動力的項目來實施運行，當時暫定的計劃負責人是市委書記陳榮，她被任命為啟動組的成員，程倩和其他幾個在”NewCity項目”會議期間表現優秀的同學則選在業務組。
    是因為她突然離開了南市，計劃組聯係不上她就不要她了嗎？她有點緊張，也很慌亂，她長這麼大就任性了這麼一回，怎麼會弄成這樣？
    可以說，”NewCity項目”是她們作為大學生參加的一個重要官方活動，而小石溪計劃則是”NewCity項目”的進階版，參加過”NewCity項目”的人有希望申請到市級獎學金或保研名額，但從優秀中選拔精英的小石溪計劃則是個計劃之外的香餑餑，參加者不僅會被納入市級優秀人才項目儲備庫，還是南市青年人才出國交換的首選對象。
    雲鬧鬧呆若木雞，小石溪計劃對她來說很重要，它不止是實現夢想的跳板，更是她一個字一個字寫出來的方案，是她的智慧結晶，她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反應已無力權衡得失因果，就開始痛苦地祭奠結果了。
    程倩急壞了，直到昨天，一提起雲鬧鬧來她都氣得咬牙切齒，打定主意等她回來要好好揍她一頓，是真揍，拳打腳踢那種，沒想到昨天群裏發布了小石溪的最新計劃名單，組員一欄裏卻沒了雲鬧鬧的名字，她打電話過去問，市裏卻表示當時提的隻是暫定名單，這次是市委市政府上會之後定下來的，有所刪改也很正常。
    雲鬧鬧在花壇邊蹲了下來，她把包放在膝蓋上，把臉埋了進去，包上還殘留著曼穀花市上的香氣，她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是她自己的問題還是別人的問題？可她想破了頭，也想不通。
    她真想把時間倒退幾個小時，永遠地停留在曼穀亂糟糟卻熱鬧極了的大街上，在那個什麼都不用想的地方呆一輩子。
    “要不，”程倩撿根棍子摳花壇裏的土，“找找楚涵？他爸跟陳書記關係那麼好，應該能打聽……”
    “不，”雲鬧鬧的聲音悶悶的，但堅決的不容反駁。
    “你別搞的跟韓劇那些苦情女主一樣好不好？”程倩氣不打一處來，“該用的人情要用，該走的關係要走，你真把他當男朋友的話，這種忙就是小事一樁，自己什麼都給人家，卻舍不得利用對方一丁點兒，這不叫善良，這叫愚蠢，等哪天分手了才後悔不迭，男朋友是幹嘛的？除了睡以外，那就是助你登高望遠的，要沒這點作用的話，找他們幹嘛？還不如用……”
    “程倩，”雲鬧鬧及時截住她的話頭，以免什麼都不顧忌的女漢子講出些少兒不宜的話來，“楚涵跟他爸不對付，我不想為難他，還有，人家都告訴你了這是上會結果，如果腆著臉地去問個為什麼，又有什麼意思呢？”
    程倩短歎一聲，沒話了。
    兩人淒風苦雨地蹲了一會兒，雲鬧鬧突然想起手機裏有個給她打過好幾次電話的陌生號碼，難不成跟這事兒有關？她連忙掏出手機來回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三聲被人接了，雲鬧鬧和程倩屏息凝神地準備，卻沒想到迎來劈頭蓋臉的一頓罵：“雲鬧鬧你翅膀硬了是不是？竟然不接我的電話？你是不是要等你媽死了才接電話，然後直接過來收屍？你爸不要你，你也不要你媽，活該當個孤兒，你這個掃帚星……”
    雲鬧鬧垂下眼皮，雲晚霞正常了半年，她好久沒聽到她這麼罵人了，倒是程倩火冒三丈沒想那麼多，直接懟著聽筒罵了回去：“你誰啊你個潑婦，罵誰呢？有本事出來單挑啊！”
    雲鬧鬧關了免提，拉了一下程倩，比劃了個嘴型：“我媽。”
    程倩瞪大眼睛難以置信，消化了一下方才的罵戰，頓時信了，捂著嘴不敢再發一言。
    雲晚霞沒在被程倩回罵這事兒上糾結太久就轉戰雲鬧鬧，“你在哪浪呢？”
    雲鬧鬧咬牙回道：“你要幹嘛？沒事我掛了。”
    “你敢！你這個畜生！”雲晚霞罵著罵著哭了起來，“你媽都要死了你也不過來看看，我要去法院告你，你滿十八了，你個成年人不管你媽！”
    雲鬧鬧揉揉眉心，“你在哪？”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雲晚霞開始狂哭，中氣十足一點也不像要死了的人，倒像是喝了酒。
    “你新找的那老頭呢？”雲鬧鬧耐著性子問。
    “什麼老頭？他姓蔣，你應該叫他一聲蔣叔叔。”雲晚霞認真了三秒鍾又開始哭，“他走了，他不要我了，媽的他要死了，我要殺了他，玩完老子褲子都還沒拉上就不認賬了，我……”一連串的髒話讓雲鬧鬧氣得發抖，她把手機拿遠了一點，以前雲晚霞發瘋的時候從來不會找她，這麼多年了，她被甩過上百次，也沒見哪次要死要活的，這回這麼較真，難不成真的遇上真愛了？
    雲鬧鬧胡亂想著，雲晚霞已經在那邊吐上了，邊吐還要邊抽出空來罵她沒良心，罵自己命苦。
    雲鬧鬧閉著眼睛把手機捏得發燙發疼，她像是一個從夢境裏回到現實中的人一樣，承受不住天堂地獄突然顛倒帶來的衝擊感。
    程倩不知所措，她很早就知道雲鬧鬧家庭特殊，卻沒想到這樣的特殊超出了她的想象力，在她眼中，這個年代的孩子就算不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那也是爹疼娘愛長大的，就算雲鬧鬧這樣，最多也就是燦爛陽光中多了片偶爾下雨的烏雲，可她萬萬沒想到，她最好的朋友要麵對的哪裏隻是一片烏雲，那是下刀子的狂風暴雨。
    通話突然被掛斷了，雲晚霞的咒罵聲像被關了靜音的播放器一樣戛然而止，雲鬧鬧茫然地看著手機，到了最後也沒搞清楚雲晚霞到底在哪，她的心揪著似的來回拉扯著疼，她恨雲晚霞恨得牙根癢，卻因永遠都斬不斷的血緣關係，怎麼都掩飾不了發自內心的擔憂，是手機沒電了麼？還是摔了？她在哪喝的酒？會不會出事？
    “鬧鬧，”程倩終於艱難出聲，“咱要不要去找找？”
    南市那麼大，去哪兒找？雲鬧鬧回撥了數次，聒噪的彩鈴唱了一遍又一遍，始終沒人接聽。
    她收起手機：“我去那老頭的項目部看看，你先回去睡覺，這都十點多了。”
    程倩不同意，“你知道那老頭的項目部在哪兒嗎？”
    “我打個車，”雲鬧鬧記得那日老頭炫耀似的說過，他的建築公司叫輝煌還是什麼的，她沒辦法了，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雖然雲晚霞活該，但當年她生下我之後好歹沒把我扔了。”
    程倩見雲鬧鬧故作玩笑的勉強，忍不住自己先掉了眼淚：“她是你媽，你給我好好的。”
    雲鬧鬧歎了一聲站起來，“不過也許當年她留下我，是為了讓虞文海心軟納她進門兒，誰想得到虞文海比她還不是個東西。”
    程倩抹抹眼淚，眼珠子一轉語破天驚：“虞文海跟陳書記也很熟，你說會不會是他怕你風頭太盛，把身世說出去，毀了他的名聲，才使了手段把你從小石溪計劃裏除名的？”
    雲鬧鬧皺眉，正要細想，電話響了，正是雲晚霞的號碼，她忙不迭地接起，卻聽到一個陌生的男聲，“請問你認識這個手機的主人嗎？”
    雲鬧鬧心口一涼，聲音都啞了：“她是我媽。”
    那男人說道：“她暈倒在大街上，被路人送來醫院了，你趕緊來看看吧，有些酒精中毒，腦袋也摔了，可能是輕微腦震蕩，具體的還要等報告單出來才知道。”
    雲鬧鬧問清地址後就往學校門口衝，剛打到車，程倩也不由分說地跟著擠了上去，她沒辦法，隻好讓她跟著一起去。
    雲晚霞躺在急診室的推拉床上，頭發散亂，沾著不少她的嘔吐物，一身黑色的蕾絲裙子又髒又抽絲，像是在墊了刺兒的泥地裏滾了一圈，她的臉白的像雪地，額頭上頂著一堂包紮起來的傷，血從白色的紗布中滲出來，像一朵雪地梅花。

    作者閑話：

    這個章節名字有點劇透了，但想不出其他的，隨便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