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背上的雲鬧鬧很安靜，可楚涵卻感到背上的一片衣衫慢慢濕透，他走得很慢，從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堂走過，走進燈火燦爛的大街，路過人煙稀少的天橋，又橫穿人潮洶湧的夜市。
    他們倆像相依為命的伴侶一樣，在那兩小時的夜色裏，把人間煙火看了個遍。
    “楚涵，”雲鬧鬧把頭靠在他的肩窩裏，輕啟薄唇時在他肩頭呼出一口暖融融的氣息，“累嗎？”
    楚涵頓住腳步輕聲問：“哭完了嗎？”
    雲鬧鬧無意識地蹭了蹭他的肩，帶起了些癢癢的戰栗感，“沒哭。”
    “好，”楚涵又往前走了兩步，“沒哭就沒哭吧。”
    “放我下來吧，”雲鬧鬧輕聲道，“你累了。”
    楚涵心想，這是哭完了還把眼淚蹭幹了，好意思下來了。
    “我背了你一路，先說了好處再放你下來。”楚涵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雲鬧鬧沉默不語，楚涵心裏惴惴，生怕雲鬧鬧惱羞成怒又跟他生氣，正要找補，一陣清淡的茉莉香味拂麵而過，原來是雲鬧鬧伸過手來在他額頭輕輕地蹭了蹭。
    “我替你擦汗了，算不算好處？”雲鬧鬧壓低了聲音，似乎有幾分羞赧。
    楚涵鬆了手，雲鬧鬧跳下來，一眼看到了神色難明的楚涵，一個雙頰微紅，一個觸目不移，站在微風拂過的護城河邊，都失了言語。
    “不算，”楚涵好一會兒了才無賴道：“我餓了，陪我吃宵夜才算。”
    兩人一左一右在一間搭著塑料棚的涮菜店裏坐了下來，雲鬧鬧拿著兩隻筷子東戳西弄地動個不停，好一會兒了才紅著臉道：“你別老看我好不好？”
    原來是被看成了多動症，楚涵手拿一支煙靠在椅背上，微微頷首笑了笑：“不生氣了？”
    雲鬧鬧垂眸：“我習慣了。”
    習慣了才怪，從來不願意掉眼淚的人哭了倆小時，真是氣壞了。
    “楚涵，”雲鬧鬧突然喊他，打斷了楚涵四處發散的思維：“我媽媽是那樣的人。”
    “哪樣？”楚涵漫不經心，仿佛毫不關心。
    “就是他們說的那樣，”雲鬧鬧抬頭看他，一字一句不為難也不躲閃，似乎在講一個書上看來的故事，“她很會玩兒，男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她是個單親媽媽，十八歲被人騙生下了我，她覺得被我害慘了，所以總是欺負我……前幾天她來學校了，講的話是真的討厭，所以不怪別人笑話……”
    她斷斷續續地說，被夜風吹得微眯著眼睛。
    楚涵認認真真地聽，拿在手裏的煙一直沒點。
    單親家庭，缺父愛也缺母愛，艱難困苦中拔出來的一支白蓮，難怪堅強又獨立，可她並非小家子氣，有時候冷淡的甚至像個落魄公主，楚涵看著雲鬧鬧被風撩起的發絲，想起她身上那些淡了顏色的三角形於痕，也想起了當初在煙雨川她和虞嬌對視的眼神，一個想法呼之欲出，再加上江達安曾經出現過，這個想法似乎已能印證。
    他很想問，可雲鬧鬧今晚已經夠累了，他把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握在手裏，想著以後再說吧，先讓她緩緩。
    “楚涵，”雲鬧鬧給他夾了一塊煮土豆，有些過河拆橋的混蛋，所以帶了幾分溫軟：“謝謝你幫我，可下次別這麼做了。”
    “為什麼？”楚涵看著那塊被湯泡軟了的土豆，一點胃口也沒有。
    “不管你做什麼，都堵不住他們的嘴。”雲鬧鬧戳著碗裏的菜，“你做的越多，他們說的越熱鬧。”
    楚涵瞧著雲鬧鬧，似在說這件事，又似在說別的事。
    “沒有照片的事也有我媽的事，沒有我媽的事也會有其他事，他們的嘴巴是永遠縫不上的，”雲鬧鬧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他們要的就是對手，對手偃旗息鼓的話，獨舞也就沒意思了，過段時間就沒事兒了。”
    楚涵聽得窩火，這就不是他楚涵的人生哲學，他知道這也不是雲鬧鬧的性格，她這是在又憋屈又無奈地勸服自己。
    “偌大一個舞台，憑什麼讓那些孫子們獨舞？”楚涵回道。
    雲鬧鬧皺眉，小聲道：“反正你別摻和我的事兒就行。”
    這回明白了，這人不是非要撤出舞台，而是要和自己劃清界限。
    “雲鬧鬧，”楚涵撂了筷子，“晚了，你的事兒我早摻和了，退不出來了。”
    雲鬧鬧抬起頭蹙起眉，聲如蚊鳴：“咱倆八字沒一撇呢。”
    “什麼叫八字沒一撇啊，我都快把字兒寫完了你還沒一撇呢！”
    雲鬧鬧半點不饒人：“你寫什麼呢寫那麼多，大寫的捌嗎？”
    楚涵氣笑了：“我再親你一次，差不多就到橫折鉤了。”
    雲鬧鬧抿著唇頓時不說話了，雙頰染上一層紅暈，他親她親的突兀，她坦然接受的也出乎意料，那晚的情景讓楚涵回味無窮卻讓雲鬧鬧反複懷疑自己，楚涵心裏是知道的。
    他起身走過去，高大的個子壓在雲鬧鬧身前，擋住了棚頂昏黃的燈光，“雲鬧鬧”，他說，聲音略有些沙啞，“無論什麼時候，別推開我行嗎？”
    雲鬧鬧抬眼看著他認真的樣子，頓時眼裏有些熱，楚涵這話像是知道什麼似的。
    可雲鬧鬧不知道的是，楚涵要這個承諾，就是擔心她的害怕。
    “我知道你還沒讓我走過去，但我想先要一個承諾。”楚涵很認真，昏暗中的雙眸深邃又亮堂，雲鬧鬧隻覺得周身都在變暖，可始終有一點黑漆漆的汙跡在腦子裏東奔西跑，想要把她得來不易的光芒趕走驅散，她勉力維持，任自己朝著光芒走去，輕輕張口：“楚涵，你為什麼會喜歡我呢？”
    楚涵彎下腰，輕輕抱住了她：“你怎麼總是有那麼多問題要問。”
    “因為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雲鬧鬧閉上眼睛猶如夢囈，“總覺得像在做一場夢。”
    楚涵不希望雲鬧鬧這樣想，她是一個優秀的女孩，將來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會對她好，少自己一個也不少，但今晚過得太難了，他懶得深思，也不想讓雲鬧鬧從夢裏醒來。

    作者閑話：

    我也想吃涮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