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發生了個小意外，言學這個傻憨憨，把兩個人的車票弄丟了，時也第一時間去找彩票，摸到那張決定命運的小紙張，他悄悄鬆了一口氣。
    臨著發車時間，根本來不及找李秀珍要錢重買，言學推著時也去找同村的人借。
    “你咋不去？”
    “我臉皮薄，你臉皮厚嘛。”
    “嗬嗬，去你妹的。”
    不等時也詢問，後麵跟著他們上車的一個老人說，“跟兩個小子計較什麼，擱我一起，給你。”
    一張二十的鈔票遞給收錢的人，對方訕訕地笑了一下。
    言學立刻變臉，腆著笑說，“孫爺爺，謝謝您，等回家我就把錢還給您。”
    “你小子有禮貌，回去跟爺爺學唱戲啊？”
    言學趕緊搖頭，“唱戲要下苦功夫，我不行的，孫爺爺你太看得起我了。”
    “謝謝孫爺爺，回去我找您還錢。”
    這個孫爺爺是誰來著，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看這人穿的很樸素，明明也是粗布短衣，但那雙眼卻格外深沉，通身有種說不出的氣質，反正就不像農村裏的人。
    時也看得認真，冷不丁和孫爺爺對上眼，對方瞧著他不經意間婉轉風流的眸子，眼前一亮。
    以前倒是沒瞧出來，時也清冷中有股子勾人的勁頭，要是好好打磨，天生是走台唱戲的好料子。就是這般的年紀，不知道還不能……
    “時也啊，你要不要跟爺爺學唱戲啊？”
    “哈哈哈，我回去考慮考慮，過幾天再答複您。”
    孫有成樂了，沒拒絕就是好事，“行，你考慮考慮，你這眼睛啊會說話，我很喜歡，成不成都要來找孫爺爺一趟啊。”
    “爺爺您是誇我長得帥嗎？”
    “幾天沒見，這麼貧了啊。行嘞，要發車了，你兩小子快點坐下來。”
    等坐下來之後，時也才悄悄地問，“言學，這個孫爺爺跟我們一個村的嗎？”
    “……”
    不認識你還跟人聊得這麼熱鬧？！
    言學奇怪地看他，“對啊，村長家隔壁啊。”
    村長家隔壁？
    “我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我記得那不是李老根家豬圈嗎？”
    “之前是呀，兩年前他家豬都賣完了，孫爺爺就翻新了在那裏住下來。不是吧，他剛來的時候，給我們每個人都送了紅包的。”
    “是嘛，我還真忘了。”
    “你不記得也對，他很少出門，天天在家唱戲聽戲，出門了就老問我們能不能跟他學唱戲，可煩人了！”
    “這樣啊……”
    時也望著孫有成的背影，若有所思。
    回到家裏之後，李剛上門去還錢，時也好奇也跟著去了。
    進了孫有成的家，他第一感覺就是這院門口子收拾的真幹淨，撲麵而來一股茉莉的花香，跟這時節格格不入。
    “孫爺爺，我們給您還錢來了。”
    “哎呀，李大哥啊”，孫有成出門趕緊讓了座，“不用客氣，就當我請你家這小子吃兩塊糖。”
    “哈哈哈，得給小輩看著的，欠錢就要還的呀。”
    “快坐！”
    孫有成沒收，把錢塞回時也的褲袋裏，還“惡狠狠”地說，“小子收好嘍，孫爺爺給你買文具的錢，省著點花。”
    他看向李剛，李剛笑著說，“給你你就收著吧，以後多來幫你孫爺爺幹活。”
    “知道啦外公。”
    “這雞蛋，孫老弟你拿著，我自己家養的雞，不要錢，你自己吃。”
    孫有成不是貪小便宜的人，很明顯李剛也不是，錢不要，但雞蛋再不要，估計李剛心裏會不舒服，就收下了。
    他之前選擇這個村子養老，就是知道這裏民風淳樸，可惜啊可惜啊，這兩年村子裏有些亂糟糟的現象，連他有些時候都看不下去。
    再想到暗地裏收到的消息，過兩年就拆遷了，估計到時候他得換個新的地方養老啦。
    他和李剛還算聊的來，李剛是退休的老師，有點文化，大事談不攏，小事聊一聊，還能琢磨出不一樣的人生百味。
    聊的正歡的時候，他眼神一溜，突然發現時也在大廳裏正看著他那一身戲服，不像平常小孩湊熱鬧時露出的目光，時也看的出神，露出一種欣賞的神色。
    欣賞？
    ……孫有成想了想，五六年沒唱戲了，他早就忘了人前唱戲的模樣，更別說拍掌叫好了。
    這目光激得他忍不住想唱上兩曲，孫有成邁步走過去說，“小子，想聽爺爺唱戲嗎？”
    時也本來是在旁邊當跟柱子的，奈何眼神一下被大堂裏的戲服吸引住，他走上前去，細細地看這戲服，粉色素雅清新，袖邊白色更是如鹽如雪，纏繞的花紋栩栩如生，若是穿上身身，一定很美！
    上輩子時也曾看過一部電影，講的就是已故“評劇”大師梅雲芳的傳奇一生，看完之後太受震撼，連後麵的微信頭像他都改成了動漫版的梅雲芳老師，也因此，他對堅守“帝劇”這一傳承的人心懷敬重。
    所以當他聽到孫爺爺要唱戲的時候，他立刻就點頭。
    孫爺爺得人捧場，高興地回屋裏換衣服，李剛說了句“胡鬧”，倒也沒說其他的。
    換罷衣服，孫爺爺出來，時也趕緊鼓掌，這衣服上身果然好看，原本就知道孫爺爺氣質不凡，換了衣服，往那一站，頓時顯得超凡脫俗，眼裏隻能望見他一人。
    “小子，今天我給你唱曲《天仙配》的一段，怎樣？”
    “好！”
    時也站起來啪啪啪鼓掌。
    孫有成大受鼓舞，眼神一變，悠悠的聲音就響了起來，
    “天宮歲月太淒清，
    朝朝暮暮數行雲。
    大姐常說人間好，
    男耕女織度光陰。
    我有心偷把人間看，
    又怕父王知道不容情。
    我何不去把大姐找，
    她能作主能擔承……”
    他時而清眸如水，時而眉眼惆悵，時而轉圈，時而停駐，一舉一動宛若天帝那七女，讓人動容，直把李剛爺孫倆聽得愣神。
    一曲終了，時也最先出戲，拚命地鼓掌，開始各種花式誇獎，“孫爺爺，您太棒了，我從來沒有這樣子聽過一場戲，就感覺裏麵的人活過來一樣，太神奇了！你太厲害了！”
    “哈哈，小子，梅大師曾經說過，”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想誰”，唱戲，可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呢。是不是很有意思啊？”
    “嗯嗯！”
    時也深以為然，又開始熱烈地鼓掌。
    李剛看看孫有成，又看看時也，心思一動，又看看孫有成說，“孫老弟，你看我家這小子適不適合跟你學一手啊？”
    “唱戲……就是圖一樂”，孫有成說，“是需要天賦的，時也已經錯過唱戲最好的年齡。”
    李剛聞言有點失望，孫有成連忙咳嗽兩聲，“不過隻要孩子有興趣肯付出時間琢磨，還是能學到點東西。”
    時也立刻喊，“孫爺爺，我願意，請您收我當徒弟。”
    “那也得家裏大人同意。”孫有成朝李剛那處使眼色。
    “外公？”
    “好，回頭我跟你媽說一聲。”
    “行吧。那孫爺爺，要是我媽同意，您願意收我為徒嗎？”
    “隻要你不怕吃苦，我當然樂意教。”
    回去的路上，李剛對他說，其實孫有成很可憐，聽村長說唱戲唱了一輩子，疏忽了家庭，老婆孩子都不要他了，現在老了也沒人管他。
    如果時也真認了人當師傅，以後就得心裏真心尊重他，逢年過節都要來看他，該有的禮節一步都不能少。
    ……時也覺得那個唱戲的爺爺，看起來也沒有這麼慘吧。外公，你唬我還能再假一點嗎？
    “外公，你說的我都懂，我不是那忘恩負義的人，你看著，等我掙大錢讓你、外婆還有孫爺爺，媽媽舅舅舅媽都過上好日子！”
    “哈哈哈，那我就等著！”
    他回家去給李秀珍打電話，李秀珍當然同意，不花錢學門手藝還是他們占便宜了，她也說了和李剛差不多的話，還說等她回來再拜師，她得買點拜師禮上門！
    時也很高興，一來“評劇”確實是他喜歡的，二來技多不壓身。
    第二天下午的時候，李秀珍提了兩瓶紅酒、一罐茶葉，一個水果籃、還有一束鮮花拉著一家老小去拜師，把村裏的人都吸引了過來。
    時也算了一下，按現在的物價，這些差不多有一千多塊錢，快趕上李秀珍一個月的工資了。
    還有外公手上兩串的大鞭炮！
    “媽，你們弄得好隆重啊。”
    “師傅不收禮，不代表咱們可以隨隨便便，我還嫌少了呢！等我下個月再給你師傅買幾瓶好酒送過去。”
    “……”
    孫有成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也知道時也的家庭情況，明明一貧如洗，卻願意這麼厚待他，這家的人，值得深交。
    禮輕情意重，他看時也的神色多了幾分認真，接過時也的跪拜禮，喝了時也敬的茶，聽這小子叫一聲“師傅”，這徒弟就正式入門了。
    村裏麵的人站在田埂上，一邊嗑瓜子一邊說，李家真的是做了一筆虧本的買賣，給一個上年紀的人花錢，那不是倒貼的買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