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回到燕氏府邸，他還未來得及歇息片刻，就聽到一陣腳步聲匆匆趕來，隨即敲門聲轟然響起，力道極大，毫無尊敬之意。
    燕行虞不禁擰起了眉頭。
    門外那人似乎是篤定了他在裏頭，不耐煩地喊道：“十一公子，榮華夫人有請。”
    榮華夫人？
    燕行虞想了想，這才記起這是他的三伯母。雖然僥幸重生，但他對這些故人早已陌生，隻依稀記得三伯母母族和周家有姻親。
    想到這裏，燕行虞心裏隱約猜到了三伯母的目的，於是打開了房門。
    門外苦候的仆役正是榮華夫人院裏的，見他出來，沒好氣地說道：“公子快些跟我走吧，別讓夫人久等。”
    燕行虞冷淡地應了一聲，隨著仆役走出院落，恰好撞見從廚房回來的侍女。侍女連忙低頭行禮，燕行虞停下腳步，問道：“可是我要的三尾鹿羹？”
    “是。”
    總算有個人將自己的命令放在心上，燕行虞心情舒展了些，二指彈出一粒丹藥，道：“做得不錯，賞你了。”
    侍女驚喜地接過：“多謝十一公子！”
    一旁的奴仆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著侍女掌心的雪白丹藥。這可是黃階中品丹藥！居然就這麼輕易地賞給了一個丫頭片子？！
    看來大家夥私底下說的沒錯，十一公子當初那般驚才絕豔，攢下的私房足夠讓他成了廢物後還能悠閑過日了。仆役心裏又嫉妒又鄙夷，暗道這十一公子也是個傻的，有這些好東西不藏著掖著留作後路，待日後真正卑微，人人輕賤之時，看他如何後悔！
    想到這裏，仆役心裏好受了不少，隻是腳步愈發不耐起來。
    燕行虞見狀，心中冷笑一聲，前世自己自憐自艾，不知道讓多少人看了笑話。他默默回憶前世的點滴，不知不覺間就走到了榮華居。
    “夫人，十一公子來了。”
    正堂端坐的美貌婦人正低聲和身邊的女童說話，聽見仆役的話，柳眉倒豎，銳利目光直逼燕行虞，冷冷道：“怎麼，幾日不見，禮數都忘得一幹二淨了嗎？”
    燕行虞淡淡道：“長者慈，幼者才會尊。”
    榮華夫人聞言一愣，十一子何時變得能言善道了？莫不是周氏退婚帶給他的打擊太大了？想起周氏，便想到方才侍女傳回的消息，她心裏一陣煩躁，更沒了好臉色，厲聲道：“對著自家人尚能惡語相向，看來周氏所言不假。你當真一點舊情也不顧念，雇了無賴地痞中傷及白？”
    舊情，他和周及白能有什麼舊情？燕行虞暗道。想了許久才記起來，幼時他被送往元申的附屬島嶼磨煉劍術，確實與周及白有過一段相處的日子——但那畢竟已經是舊時了。
    前世周及白所言聲猶在耳，他一個字也不、敢、忘！
    榮華夫人不知他心中所想，見他半晌不回答，隻當是他破罐子破摔，愈發無法無天了。
    “行虞，退婚一事怨不得旁人，縱使你與及白結發為夫，以你如今的身體也無法白首偕老，最終也隻會成為一對怨侶，倒不如現在就撂開手。”
    榮華夫人也瞧見了燕行虞臉上的譏笑，佯裝不知，繼續道：“日前你父親傳訊，言及已為你覓得幾樁良緣——”
    燕行虞臉色一變，開口打斷了她的話：“幾樁？”
    榮華夫人理所當然道：“你是燕氏子弟，自然要複起興旺家族的責任。”
    燕行虞眯起眼睛，興旺家族？說的好聽！
    在天譽界，先祖的天賦、功體、神通是可以遺傳給後代的，即使概率極低，還是有無數人為了那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前赴後繼，投身到播種生蛋的終身事業中。
    作為大族，燕氏這麼做無可厚非，何況如此一來，燕行虞也能繼續受到家族的庇護，錦衣玉食，直到誕下合格的孩子……但對於被視作棄子的燕行虞而言，這樣的人生，還不如死了幹淨！
    “多謝三伯母美意。但侄兒認為，姻緣發乎情，定於心，煩請三伯母替侄兒拒了吧。”
    “你！”榮華夫人怎麼也沒料到他會是這個態度，家族願意供養已是格外開恩，這個廢物竟然如此不識好歹！“也罷。既然如此，按照族中規矩，非築靈者不得進內院，你今日便搬離天水居吧。”
    燕行虞頭也不抬，徑直離開了。氣得榮華夫人臉色鐵青，又不好將人留下折辱，暗罵道：果然和老四一樣，是個沒心肝的東西！
    一直冷眼旁觀的少女出聲勸慰道：“母親何必生氣，十一哥不過了一時受不了落差，待他回過神，隻怕還要求著老祖為他賜婚。”
    榮華夫人喝了她遞過的茶，心頭寬慰了不少，伸手捏了捏少女柔嫩的臉頰，道：“可兒，你才學成歸來，不知道你這十一哥的脾氣。他說了不願意，就是打死也不會妥協。”
    燕可兒抿嘴笑道：“不願意又如何，老祖總會讓十一哥誕下繼承人的。”
    “這倒是……”榮華夫人點點頭，眼中閃過一抹算計，燕可兒見狀，附耳輕聲問道：“母親可是也想分一杯羹？”
    榮華夫人有些吃驚，自家女兒自拜入萬法宗，倒是成長了不少。麵對親生骨肉，她不再掩飾自己的想法，沉吟道：“你十一哥的天賦，莫說是在海外十島，便是整個天譽界都稱得上是鳳毛麟角，我自然也有些意動。張家族女眾多，隨便挑上一個賜給他，左右是些無關緊要的女子，若不成，也沒有損失；若成了，新生的天驕流著張氏血脈，還怕……”
    燕可兒微微咬著紅唇，眼底一片幽怨。
    連母親都這樣想，何況旁人？隻怕燕氏十一子招親的消息一放出去，就會有無數勢力送上族女。
    明明就成了廢物，為什麼還能讓這麼多人看重？！
    母女二人密語之際，忽聽侍女匆忙來報：“夫人，十一公子他……”
    榮華夫人蹙起柳眉：“他怎麼了？”
    侍女低頭看著自己的鞋麵，隻將一紙書信呈上，別的卻再不敢答了。
    燕可兒一把奪過書信展開，不由大驚失色。
    “母親，十一哥竟自請逐族，再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