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陰司(六)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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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麼了?”子非低下頭輕聲問。
    “那個……是……”子蒼一雙杏眼透著微微的驚恐。
    “是真正的劉鬱。”孩子笑得很得意。
    子非默念玄科禁祝驅鬼咒,一道銀白色的屏障擱在了他們之間。
    “隻會躲在別人身後麼,劉鬱。”那故意被拖長了的聲調透著顯而易聞的惡意,以及諷刺。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子蒼說。
    “鳩占鵲巢的東西,把我的身體還給我!”
    “不用理它,隻是個怨靈而已。”子非柔聲安慰驚惶的子蒼。
    “可是……”
    “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子非安慰似的笑了笑。
    “渺渺三天上,巍巍白玉京。元始禦明景,立此大化根。
    陰生結黃華,陽光敷赤輪。二氣相纏羅,太空流五行。七景忽騰變,萬彙從此生。
    五行互遷改,誰測敗與成。神霄執玄紀,總校諸天人。左攝三界魔,右製六天兵。
    寶章召和氣,玉符集百靈。天丁秉瓊鉞,赤帝擲流金,收捕群魔醜,境土皆澄清。
    普天被真蔭,億劫保無傾。”(《五行陰陽歌》)
    第一次聽見子非唱歌,介於念咒和歌唱之間的感覺,是一種悠遠飄搖的韻味。雖然子蒼聽不懂這是什麼曲子,卻依舊覺得很好聽。
    唱著唱著,那個孩子的眼神越來越空洞,身形也漸漸隱去,最後消失在一片夕陽之中。
    “這是什麼?”子蒼忍著一生的酸痛問道。
    “五行陰陽歌,最早是獻給逝者的,讓他們可以忘記凡塵去往生。”子非一邊解釋,一邊已經放出了尋路的歲蝶。
    歲蝶,一年隻能招出一隻,數量越多越是準確。
    “子非,他們會不會有事?”子蒼弱聲問,眼中有愧疚和痛苦。
    子非搖搖頭:“我們幫不上忙的,別忘了他們可都是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了,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
    子蒼被逗笑了,卻又很快黯然:“但願他們沒事吧。”
    一群白色的歲蝶被夕陽染成緋紅,一路向東而去。子非抱著子蒼緊緊跟上。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三途河的渡口。
    老舊的木板搭成的橋,一葉小舟,還有個全身裹在鬥篷裏的人,頭戴鬥笠,看不出麵目。
    “客人,要上老身的船麼?”船夫嘶啞的聲音傳來,那聲音竟然蒼老得不似活人。
    “船家,勞駕送我們離開。”子非抱著子蒼正要上船,卻聽見一聲嬌叱:“站住!”
    二人應聲回頭,隻見一襲金紅色衣裙的女子站在稍遠處,正是顏惑。
    “是顏惑,鬼太子的同夥。”子蒼小聲在子非耳邊說道,“她的幻術很厲害。”
    子非輕聲應了,將子蒼放在渡口,對船夫說:“勞駕船家幫忙照看一下我的朋友,在下去去便回。”
    “好說,客人可要小心啊。”船家低笑,那蒼老的聲音倒像是風在哭。
    子非上前,向顏惑走去。他一定要帶子蒼回長安,所以他不可以輸。
    “子非!”子蒼淒聲叫道。
    子非沒有回頭,隻留給他一個決絕而堅毅的背影。
    “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到長安,我們會像從前一樣生活下去,一定。”子非淡然地說,右手緊握成拳。那是子非的承諾,一輩子。
    白霧彌散開來,從顏惑的方向湧向子非,不多時便將子非的身影吞沒了。進而向子蒼襲來。
    兀地,白霧似乎是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阻擋了,停在了子蒼的麵前。
    “姑娘,老身既然答應了那位公子,便不會食言。這位小公子的命,老身保定了。”船家的聲音傳來,嘶啞而衰老,透著傷感。
    白霧收了回去,離開了子蒼。顏惑也明白,和地府之人抗爭無異於自取滅亡。
    子蒼緊張地望著籠罩在白霧之中的子非的方向,臉上是顯而易見的焦慮和不安。
    “小公子不必擔心,那位公子豐神俊朗,眉宇間自有福相,不是短壽之人,倒是小公子你,氣脈衰疲,似有夭壽之憂。”老船夫嘶啞一笑,說道。
    子蒼勉強笑了笑:“我倒是沒什麼,隻不過已經折了二十年的陽壽,一時氣脈不暢罷了,修養些日子就不礙事了。我是擔心子非……”
    “那位公子自有天相,小公子還是擔心一下自己吧。”老船夫說道,然後便不再開口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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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咚的水聲,翠綠的蒼竹,小橋流水人家。
    子非長身而立,久久不動。
    這無疑是個幻境,子非很明白。他之所以毫不反抗地任由顏惑將他帶入幻境之中,是因為他要從幻境裏破解這個迷障。
    當然,他並非毫無準備。早在他見到顏惑的那一刻,一條細小到不會被察覺的隱蛇已經從子非的袖中落到了地上,沒入地下,悄然纏在了顏惑的鞋子上。
    或許不會對她產生什麼傷害,但是隱蛇發動攻擊的一刹那,顏惑不會不分神,那便是她唯一可能露出破綻的時候了。
    幻術和攝魂術一樣,要求術師全神貫注,一分心,便是死路一條。
    這幅竹林幽居圖他太熟悉了,正是長安郊外的別居。
    “吱呀”一聲,小茅屋的門被推開,門後是子蒼明媚的笑臉。
    “子非,你怎麼才回來啊。”子蒼半是抱怨半是撒嬌地說,“我餓了。”
    子非習慣地嗯了一聲,去做飯,將計就計,未嚐不可。
    這頓飯,平靜地一如既往。子蒼的動作乃至語氣竟然一如往常,也不奇怪吧,那本來就是從他的記憶裏裁出拚湊出來的片段。
    洗了碗,出了茅屋,屋外的小溪是子蒼抱膝而坐的身影,孤獨而寂寥。
    “怎麼了?”子非忍不住靠近,坐在他身邊。
    “我在想,要是能早點遇見你就好了。”子蒼抬起臉,微笑著說。
    忍不住將他攬到懷裏,即使知道那不過是幻影。
    子蒼他,一直深埋著自己的痛苦,將自己偽裝成天真無邪的模樣。或許他隻是為了保護自己,抑或尋求一種保護。
    “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子蒼將臉埋在子非的胸前,輕聲說道,“我們會永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是吧。”
    子非沉默,毅然閉上了眼,默念起驅動隱蛇的咒語。
    果然,懷裏的人輕輕一顫,猛地一怔,卻倏然睜大了那雙貓兒一般的杏眼。
    血毫不憐惜地流了下來。
    “我曾經發誓,一輩子都不會讓他再受傷。所幸,你不是他。”子非冷冷地望著“子蒼”,說道。
    “子蒼”捂著腹間的傷口,淒然一笑,緩緩化作一縷青煙。
    四周的青竹也都淡去了,化為了虛無。
    他又回到了陰冥,站在夕陽下,不遠處是一臉擔憂的子蒼,還有那個老船夫。
    “子非……”子蒼強忍住想跑過去擁抱他的念頭,顫抖著聲音說。
    子非站在坐倒在地上的顏惑麵前,一語不發。
    她捂著傷口,抬起臉,擋在她眼前的眼紗落下,那雙星空一般的眸子裏透著微微的傷感。
    “你怎麼知道那個人是我?”顏惑問道。
    “雖然我不知道為什麼你要冒這麼大風險讓本體進入幻境,但是你坐在溪邊的時候,我看見纏在你腳上的隱蛇。”子非斜睨著她說道。
    “原來如此……我也隻是一時衝動罷了。那個地方,很像我從前和他隱居的地方。說起來你們還真的有幾分相似,所以我才會這麼不理智吧。嗬嗬,天意啊,是我早該為他的死付出的代價。”顏惑一邊笑一邊說,眼淚卻忍不住掉了下來。
    子非對她的過往沒有絲毫興趣,隻是扔下一句:“你好自為之。”便向渡口走去。
    “你不殺我?”
    “我從不做無謂的殺孽。但若你要再傷害子蒼,我定會讓你魂飛魄散!”子非停下腳步,背對著她冷然說道。
    “小姐,逝者已逝,又何必再執著。”老船夫幽幽一歎,勸道。
    子非抱起子蒼,跳上了渡船,交給老船夫渡船的冥幣。老船夫搖著槳,船悠悠離開了岸。
    “這位公子好身手,那位姑娘可不是簡單的人物,沒想到公子您能輕鬆擺平,果真是後生可畏。”老船夫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過獎,僥幸而已。還沒寫過老人家對子蒼的庇護呢。”
    “不用不用,老身有責任保護自己的客人。”
    子蒼微笑:“子非你不知道,老人家他厲害著呢,顏惑也忌憚他。”
    老船夫嗬嗬幹笑了兩聲,默默撐著漿。
    “子非,你有受傷麼?”子蒼望著子非英挺的眉目,問道。
    “沒有。”子非抱著子蒼在船尾坐下。
    夕陽依舊徘徊在地平線上,似乎永遠不會落下。
    三途河上,波濤平緩,靜得隻有船槳蕩開水的聲音。可是子非知道,這三途河下是無數的怨靈水鬼,等待著下一個被扔下河的生靈。
    “不知道沉曇他們怎麼樣了。”子蒼望著鬼太子府邸的方向。離得不遠,還看得見濃重的黑幕。
    “別擔心,他們一定會平安無事的。你先睡吧,醒來就離開冥界了。”
    “不要,我睡不著……”正說著,子蒼忽然輕嗯了一聲,似乎抵擋不住睡意般閉上了眼。
    隻是,著一合眼,多少快了點。
    “子蒼?子蒼!”子非一驚,輕搖著他的身子,而子蒼卻毫無反應地繼續昏睡。
    子非緩緩抬起頭,凝望著河麵。迫使他抬頭的,是一股強大到讓人連反抗的意誌都會煙消雲散的氣場!即使再加上百年的修為,子非也不會有自信可以勝得過。
    遙遙的三途河上,立著一抹純白的身影。
    “閣下,是徐雲鑒?”空靈的嗓音傳來,帶著淡淡的威壓。
    “是。”子非小心地將子蒼放下,獨自站起。
    那人長身而立,憑空站在三途河上。兀地,他笑了笑,俊美的麵容漾開在夕陽之中,如同九天之上至高至尊的神祇,耀眼到不容直視。
    “本人,清冥君。”
    ——陰司(六)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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