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沙慢篇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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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那人離開的決絕,我自嘲的笑了,笑自己的自不量力。
倚紅眼睛紅紅的看著我的臉,說:“我不知道你以前一直帶著麵具,我從那門口過,若不是你叫了我一聲,我根本不知道那個是你。”
我點點頭,說:“是,那會的確不成人形了。當時我還認為你沒聽到,絕望了好一陣。”
倚紅用手巾擦擦眼,說:“我那日就恨不得去把你救出來,可是一直沒有機會,宴散後就被國安王府的馬車送了回去。我又不敢輕舉妄動,隻好等機會,好在那幾日我都會去王府作陪,劉欲之宴一散就會立刻去你那,而我就被送走,根本沒有機會,最後幾天我急了,隻好假裝腹瀉才有機會把那瓶假死藥喂你。”說完瞪我一眼道:“真可惜我的形象。”
我還記得倚紅當時一麵惡狠狠的把藥往我嘴裏灌,一麵還說,這藥本來這是給自己留的,以備不時之需,沒想便宜你這臭小子了。我當時還得一麵強忍住不要咳嗽一麵還得說對不住姐姐了。她說,但願劉欲之不要厚葬你,把你丟亂墳坑最好,免得我還得費勁挖你。
倚紅突然說:“對了,我當時還告訴你,這藥說不定會吃死人的,你怎麼一點不猶豫就吃了?”
我說:“姐姐覺得我那時候的樣子和死了有什麼區別嗎?”
倚紅默了。
“都過去了。”我安慰她說。
那天我服完藥後不久我開始吐血,劉欲之匆匆趕來,他到的時候我正好大吐一口血,看上去奄奄一息了。
他慌忙掐著我的脖子,說,你不準死,你怎麼可以死。我苦笑,這人,說話和行動永遠是相悖的,這個時候也是。
我更加猛烈的朝他吐血。他這才想起來用手去捂住我的嘴,可血依舊汩汩的往外冒。
突然聽到一個人道:“這是怎麼回事?”聲音低沉而溫潤。這個聲音很熟,但我一時間想不起來是誰。
劉欲之慌亂得顧不上回答,隻一個勁問:“禦醫呢。快去皇宮請禦醫!”一個下人忙唯唯諾諾的道:“已經去了。”
剛才那個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國安王殿下,關心則亂,您還是先把,”那人頓了一下,估計是在琢磨怎麼稱呼我,和劉欲之又是什麼關係,最後說:“您還是先把病人平放的好,那樣晃他……”
劉欲之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把我又平放好,緊緊的抓住我的手,說:“你不能有事,子安,再等一下,在等一下禦醫就來了,我不會讓你有事的。”又突然吼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叫你們好好看著他嗎?”
我心中冷笑,好好看著我?殊不知這麼多仆人見他對我萬分淩辱後都以為他要將我置之死地才痛快,人人都認為我死時遲早的事,也都巴不得我死好得主子歡心,而我又整日一言不發,跟死人早沒有什麼區別,這麼多仆人怎麼可能費勁去看住一個死人?不過若不是這樣,倚紅也救不了我了。
“奴,奴才下去的時候,太傅他明明還好好的,奴才隻是去出恭,回來,就,就看見太傅吐血了。”
我心中暗笑,正是你出的好恭,才讓我抓住一線生機!
“這位是……”那個低沉的聲音又響起,劉欲之這會還在神遊,沒顧上回答,直到人家問了第二遍:“國安王,這位是?……”
“啊!小王一時心急,讓頤南王見笑了。”劉子欲這才回神,回答道:“這位是我一個摯友,病重很久了,一直在我這裏養病。”
頤南王!就是我過去偷襲未成還差點被俘的那個頤南王!不過我已經顧不上震驚了,目前顧自己的小命要緊。
沒想到頤南王說:“這位兄弟就是一年前闖入我帳中的宏武將軍吧?怎的成了這樣了?”他毫不掩飾語氣中的不快與不滿。
正在這時,禦醫來了,我也死過去了,怎麼死的我也忘了。(觀海:昨天晚上我已經死了~怎麼死的我也忘了~突然想起了老謝,笑~)
再醒來時,正聽到倚紅罵:“這該死的劉欲之,真是惡毒,竟然想叫我弟弟暴屍。”
我頓時嚇得清醒了:“暴……暴屍!”
“你醒了!”倚紅欣喜的在我額頭一戳:“就說你小狼崽子死不了。”
我顧不上呼痛,說:“你再戳一下。”也許我一著急,這口氣聽起來倒像是在威脅,倚紅反而不敢了,遲疑的問:“你,你說什麼?”我說:“你再戳一下,我想看看是不是在做夢!”
倚紅撲哧一聲笑了,說:“你不是在做夢,你現在在聽雨樓。”
我重重的呼出一口氣,總算是出來了。
一個低沉溫潤的聲音傳過來:“你醒了就好。”我一滯,心中疑惑,但也隨即笑道:“原來頤南王也在此,在下行動實在不方便……”
頤南王說:“姬兄弟不用客氣。如若瞧得起再下,姬兄弟盡可喚在下一聲大哥。”這人說話倒是沒有架子,也很直爽,我心中暗暗讚道。
“弟弟,這次多虧了蒙大哥。”蒙,蒙大哥?這女人什麼時候跟醫南王那麼相熟了?倚紅的聲音充滿著對頤南王的信任,道,“那個劉欲之,不正常得緊,竟然不讓你下葬,還整日守在你身邊,都六七天了,這種天氣人死了再擺個一兩天肯定淌水了,好在劉欲之這幾天也瘋瘋癲癲沒有起疑心,眼看你離你醒過來的時間越來越近,可把我都急死了。”
我恍然大悟,原來暴屍是這麼回事,剛才初聞時還嚇了一跳,以為是劉欲之把我的屍體丟到什麼大廣場示眾去了。
“後來多虧蒙大哥建議他,說入土為安,才讓他趕緊把你葬了,還有他給你修的那個墓那個大,若不是蒙大哥幫忙,我根本挖不出你來。你眼睛瞎了看不見,那個墓修得……”倚紅本來還嘰嘰喳喳,說著說著聲音突然弱了:“對不起……我……”
我釋然的說:“沒有關係,看不見就看不見了,姐姐不用替我難受。”
我又對頤南王說:“真是給頤南王添麻煩了。”
頤南王說:“姬兄弟不用那麼客氣,我剛才說了,如蒙不嫌棄。叫我大哥即可。”
我說:“那多謝大哥了。”
頤南王又道:“兄弟不要客氣,那日我不過是聽見國安王家的奴仆慌慌張張來稟報,說太傅病重,我當時就奇怪了,我知道太傅就是那日闖入我帳中的宏武將軍,半年多前就辭了官,怎麼會突然出現在國安王府,還病重?於是好奇之下跟去了。沒想到一去,竟然看到姬兄弟如此慘狀。再加之倚紅姑娘在聽到姬兄弟病重後竟然臉色一點未變,似早預料到似的,在下又想到倚紅姑娘宴會之間腹痛出去過一次,於是起了疑心。”
“為什麼?”
“為什麼?”
我和倚紅幾乎時同時問出來的。
“在下很久就聞之,姬兄弟很久以來一直是倚紅姑娘的,”他頓了頓:“聽聞倚紅姑娘隻讓姬兄弟翻自己的牌,而有幸在姑娘房中過夜的,也隻有姬兄弟。我想,兩人必定是兩情相悅,姑娘不可能在聽到姬兄弟出了事後,還麵色不改的告辭回了聽雨樓。”
我頓時腦袋轟然一響,我在聽雨樓過夜,也就是和倚紅徹夜喝酒長談而已,其他可真什麼都沒做!
不知道倚紅聽了這話又是什麼反應,可惜我看不見。原來外人都這麼看,我倒無所謂,可倚紅……
“之後在下越想越奇怪,在下雖之前隻見過姬兄弟一麵,但也覺得甚有緣分,因此對姬兄弟的事情關心了些,就來訪過姑娘一次,才知道這之中的隱情,於是在下決定幫助姑娘將姬兄弟救出來。”
我暈,倚紅就這麼相信他?來訪過一次倚紅就什麼都說了,連我也賣了。
想想也是,其實不僅倚紅,包括我,也對這個人有莫名其妙的好感的。他說的話並不一定可信,但我又轉念想了想,我是什麼?廢人一個。人圖我什麼,思及此,不由得覺得自己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倚紅估計也不好意思得緊,搶了一個自認為輕鬆的話題說:“你出殯那天,皇帝都來了,下葬的時候還抱著你的棺材哭,真是好大的陣仗。”
我冷笑,那不過是哭給活人看而已。這些人,真真會演戲。
頤南王問道:“不知二位日後如何打算?”
我還沒來得及說,倚紅已經搶在前麵:“這裏是不能再呆了,我打算帶著弟弟去其他地方,天下之大,總有我二人的容身之處。”
我異常感動,但又明白,這樣勢必拖累倚紅,於是忙說:“姐姐嚴重了,不能呆在這裏的隻有我,姐姐怎麼不能呆了?”然後又說:“蒙大哥,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頤南王說:“姬兄弟盡管說。”
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他有種莫名的親切感和信任感,我說:“不知道蒙大哥什麼時候啟程回垣國,在下想請大哥相攜,隻要離開蒼國國境,隨便將華岩放在路上一個可以安身的地方即可。”怕他不答應,我忙補充說:“華岩絕對不會拖累蒙大哥。”話音剛落,倚紅一把戳在我的眉心:“你這個小狼崽子,把你救出來就想拋下姐姐自己跑了?……”她話還沒說完,又聞頤南王道:“其實在下也有此打算。”
倚紅一急道:“蒙大哥,我弟弟他若是一個人,根本就活不下去啊。他自己……”
“姑娘放心,將姬兄弟隨便扔在路上的事在下可做不來。在下的意思是,將姬兄弟帶回我的府內養傷,垣國也有很多名醫的,應該能看看姬兄弟的病。”頤南王的語氣誠懇:“至於姑娘,在下也會想辦法替姑娘贖身,姑娘也可在路上照顧姬兄弟。”
後來我不止一次幸慶自己做了正確的選擇,大哥對我照顧無微不至。我不一次問過大哥,為什麼對我這麼好,他隻說二字:緣分,搞得我莫名異常。
屋內光線不是很亮,現在想起這些舊事,不免有種恍若隔世之感,畢竟我活過來了。
我忍不住又吞吞吐吐的問:“姐姐,你去,送信的時候,我大哥就回了這封信?真的什麼也沒說?”
倚紅道:“說來也奇了,那些官兵一見我就將我抓了起來,後來過了好久我才見到蒙大哥,他看了我好久,態度也不冷不熱的,還突然抓起我的右手試我的筋脈,之後才將這封信給我讓我走。”
我暗笑,她許是還不知道厚臉皮扮她騙我和大哥的事。
我問:“厚臉皮去哪了?怎麼沒回來?”
倚紅說:“估計心情不好,又上冰宮去了。”
“冰宮?”我疑惑。是冰塊砌成的房子麼?
“就是師傅給你治病的地方。”倚紅說,“師傅心情一不好就會去那裏。”
我奇道:“他整日嬉皮笑臉的,臉皮比城牆拐角還要厚,還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倚紅瞪我一眼,說:“誰說他整日嬉皮笑臉了?你不懂。我剛跟著師傅來到這裏的時候,他的明明在笑,看起來卻跟哭似的。”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他現在的樣子是他本來的麵目麼?”
“不是,”倚紅說:“師傅的臉跟你現在的一樣。”
我楞了,然後全身冷了一下,原來他照著自己的臉給我整了。我說:“那他現在的樣子是?”
倚紅嘻嘻笑著說:“是人皮麵具,能看出來啊,他每做一個人皮麵具,都會偷偷在下巴不顯眼的地方淡淡的點一顆小痣,要注意才看得見。其實這玩意挺好玩,隻要用燕窩一抹,就能揭下。”
燕窩?他不是說是口水麼?又耍我!
隔了幾日,厚臉皮回來了。一來就獻寶似的遞過來一壇子酒,我也不客氣接過就開封,頓時酒香四溢,居然是百年梨花釀!
我狐疑的看著他,問:“在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神偷艾蓮池,不會也是你假扮的吧?”
他一個勁搖頭,道:“我認識艾蓮池,但我不是他。”
要知道這酒本身數量就不多,後來還全被先帝收藏了去,民間是不可能尋到的,而皇宮存下的一些,也在三年前劉悔大宴群臣時告罄,怎麼這裏還有一壇?要潛入皇宮內院將這酒偷出來,除非是絕世高手,而我見過的爵士高手隻有一個,就是厚臉皮。
我抬起壇子仔細聞了聞,確認的確是百年梨花釀,而且壇子亦是一模一樣。
算了,既然他不承認,再問他也是不會說的,於是我幹脆不問了。徑直拿了一個小杯子,自飲自酌起來,看厚臉皮巴巴的在一邊看。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起身替他取了一個杯子,兩人對飲。
他突然說道:“子安,你明日就可以出靈穀了,穀口有迷陣,我會讓倚紅送你出去。”
我吃了一驚,本來還以為得再過一段時間的。
他突然伸手,微笑著輕輕撫過我的臉,空氣中流動著一絲曖昧,我看著他的眼,突然感覺到,這雙眼蘊含的悲意,正如倚紅所言,他明明在笑,你卻恍然覺得看到的是一張泫然若泣的臉。
我說:“我之前還以為你喜歡我呢。看你對我那麼好。”
他放下手,說:“我是喜歡你,你是我弟弟唯一的兒子。”
我說:“那個,冰宮裏的人,是……”我本來想說屍體的。
“我的愛人。”他說。我點點頭,他端起酒杯,又放下,說:“錯過了,就錯過了。”
前兩日倚紅出穀辦事,我無聊,於是開門出去,結果一開門就被外麵的景象嚇到了,趕緊回到屋裏找了貂裘,還找了片黑紗蒙住眼睛。
外麵白雪皚皚,原來這靈穀竟然是一副四季飄雪的景象。
我本來是想試著找一下出穀的路,不想卻看見了大哥的背影。我一麵喊大哥,一麵向前踏出一步,前麵的人轉頭,隔著黑紗,兀然看見是一張少年的臉,他朝著我微笑:“太傅,過來,我帶你出去。”
我的神智模糊,不由自主的向前踏出一步,他的表情突然有些羞澀:“子安,我喜歡你。”我突然注意到,他身後是汩羅江。如果剛才,我還能向前踏出一步的話,現在我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後退。
天地變色,心中的堅硬的部分轟然倒塌,我捂著臉,淚流滿麵。見我搖頭,少年微微偏著頭,表情迷惑。
我一麵抹著臉上的淚,一麵往後退,直到退得再也看不到他,再也看不到汩羅江。
我本並未意識到這是個迷陣,可是當他說出“我喜歡你”的時候,我的頭就像被重錘砸下,眼淚不爭氣的流下來。
因為這個人永遠不會對我說,他喜歡我。
我揉著眼睛,燕飛王爺果然厲害,能布下這樣的迷陣。
本想向回走,卻不料看見了半山上有一座晶瑩的宮殿。難道就是倚紅所說的冰宮?好奇心起,反正我也出不去,不如去那個冰宮看看。
遠遠的看,冰宮隻是一片小小的晶瑩,又是修在雪山上,不注意看不是很顯眼。而現在我站在冰宮門口,卻不由得由心底讚歎,大氣呈然,鬼斧神工。
進了冰宮,才發現原來冰宮並非我原先想像全是用冰塊砌成的,而和普通宮殿一樣,皆是用石柱木料壘成,估計是常年的冰雪覆蓋,才將冰宮外麵覆上了一層冰,再加上其冰宮的名字,就讓人誤以為整個宮殿是用冰塊砌成的。
好冷,我裹緊身上的貂裘,看見前麵隱隱是個……
我走近,是個冰棺。
而且,裏麵躺著一個人。
竟……竟然是厚臉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