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浪淘篇  第6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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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頭子回過頭,遠遠的問:“你真跟我走?”
    “你得告訴我你從誰的手裏把我就出來的?”
    “不知道。”
    看著老頭子匆匆逃去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老頭子是真不知道呢,還是不想說。
    小福見了我又是一陣嚎啕大哭自是不提。
    卻沒想第二日,朝堂上風波大起,皇帝小龍顏大怒。我很奇怪,他剛開始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的啊,隻是不知為何看完我上的辭表後就突然飆起火來,一把摔下我上呈的辭表,指著我的鼻子怒罵道:“好你個姬華岩,你,你……你滾!”
    我又沒做錯什麼,不過是跟在老頭子屁股後頭把辭表一塊遞上去而已。沒想到皇帝小兒看完麵色大變,居然當著朝中群臣,說叫我滾。
    “臣遵旨。”不敢違抗皇令,我趴在地上,開始滾起來。
    “姬華岩!你幹什麼?”皇帝小兒更怒了。
    幾個剛晉升不久的朝臣一旁,想笑又不敢,直憋得臉透紅。老頭子惡狠狠瞪了我一眼,意思叫我別太過了,我假裝沒有看到。
    “回皇上,臣奉皇上的旨意,在滾。”我一麵咕嚕嚕的滾,還得一麵回話。
    “你,你……姬華岩,你是想死嗎?”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滾啊滾,眼看就要滾到大殿門口。
    結果被皇帝小兒喚了侍衛丟入宮中,離開時還看見老頭子狠狠的跺腳。
    非常詭異的是,我沒被帶到天牢沒被帶到禦書房而是被帶到皇帝小兒的寢宮伏雲殿。
    盤桓一下,此行甚險!比我去偷襲頤南王還要險!
    劉福見我跪在寢殿中,大吃一驚,問道:“姬太傅怎麼會在這裏?”
    其實我也很想我為什麼被帶到這裏。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把請辭未成的事說了,劉福聽完,歎息一聲道:“太傅也許曲解皇上的意思了。”
    曲解?我沒有曲解,連宣王黃太師加上我家老頭子一眾都被皇帝小兒一一幹掉,接下來就該是我了,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太傅下落不明,這些日子皇上一直派人在找,除了令尊,估計也隻有皇上會為了太傅失蹤急得吃不下飯吧?”
    我不在,他居然吃不下飯?真的假的?我內心一動,表情依舊維持不變,君王的心思不可輕易揣度。
    “昨日皇上得知太傅平安歸家,高興得都失了儀態,用膳時也吃了往常的三倍……”
    據說皇帝小兒的胃口一向不錯,至少我知道他的食量足足是我的三倍,比如我能吃一個金銀絲小花卷他就能吃三個,昨日又是平時的三倍,那就是九個,唔,夠驚人的。
    劉福見我隻在一旁細細碎碎的念,又不知道我在念什麼。
    “太傅七年多來一直為皇上的事心焦力淬,如今大功告成,卻要離皇上而去,這又是為了什麼呢?”
    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無非是皇上想要什麼,我就去為他做罷了。其實立下軍令狀,我就肯定了皇帝要鏟除的人裏也包括了我,那我就幫他鏟除我自己。
    我歎了口氣。
    “我不過是食君之祿忠君之事。”
    想起先皇的遺旨,那不是我可以選擇的。如果可以,我倒願意做一個整日遊手好閑,一事無成的宰相家裏的敗家少爺。尤其是那可惡的取而代之的密旨,簡直就是我的追命符!天知道多少個夜裏我都是從皇帝小兒突然拿出那張密旨然後要拖我去斬首的噩夢裏醒來。
    “我也不過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罷了。”剛說完,我就發現周圍一片寂靜,寂靜得詭異,劉福也低下頭不接話了,
    “好一個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鍾!”皇帝小兒怒氣衝衝的聲音自背後響起,“出去!”
    我想也不想就加入殿內眾宮女太監鳥獸散的隊伍,誰都不會在皇帝小兒生氣的時候充當炮灰。
    “姬華岩,你留下!”
    都退到門邊了還被叫住,我叫苦不迭。
    “劉福,吩咐下去,沒有朕的旨意,誰也不許進來!”
    劉福看了看我,那表情奇怪至極,道:“可是……”
    “可是什麼可是?誰敢進來,朕要他的腦袋!”
    劉福給了我一個泥自求多福的表情,退下去了。
    身後的門嘭一聲關上了。我站在離門不遠的地方,冷汗簌簌的淌,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
    “跪下!”
    我雙膝一顫,不由自主的就跪下了。偷眼一掃端坐在床上的皇帝小兒,麵容冷過數九寒冬。
    “過來。”
    我可憐兮兮的跪著一步一步挪過去,好容易挪到皇帝小兒麵前,小聲喊了一聲殿下。
    皇帝小兒突然站起,抬起龍靴就朝我身上踹過來。一腳不夠,又踹了一腳。一連踹了好幾腳,直踩得我心窩子疼,才算稍稍解氣似地坐下問:“你知道你錯了嗎?”
    我忙跪正了道:“臣知罪。”
    “那你倒給朕說說你錯在哪了?”
    他在刁難我。
    我依舊戰戰兢兢道:“臣惶恐,臣……”
    他打斷我:“你惶恐,笑話,你是若知道什麼叫做惶恐,這全天下的水都要倒流了。”說罷出氣似地抬起腳朝著我的心窩子又要來上一腳。我剛才胸口踹得生疼,下意識的就躲開了。
    皇帝小兒勃然大怒,吼道:“你還敢躲?”我不敢再惹怒他,於是一麵忙不迭的喊著臣不敢臣知罪一麵主動靠上前去,亮出心窩,你踹吧。
    皇帝小兒一看我那沒出息樣,氣得一腳將我蹬得老遠,還在地上滾了兩滾才停下來。
    畢竟沒有學過雜耍,頭昏眼花,我好不容易才再次跪正,揉了揉胸口。
    “臣惶恐,臣不知。”
    皇帝小兒暴怒:“好你個姬華岩,你,你居然敢說不知道!”說罷抬腳又要踹,看見我在揉著胸口,又放下腳在地上跺了兩跺,來回的走著。
    “那你告訴朕,你的一身內力從哪來的?朕跟太傅在一起八年,竟不知道太傅是會武之人!你倒是瞞朕好苦。還有,誰讓你去偷襲垣國的頤南王?你說,是不是還有幕後主使?”
    我一震。怎麼又突然提到宣王?
    “是不是劉裕之,是不是他要你這麼做的?”
    “臣會武,但隻是為了強身健體所練,皇上未曾問過,臣下並非刻意隱瞞。偷襲頤南王隻是為了拖延時間,臣下想,若是頤南王受了重創,垣軍必不敢貿然出動。還有,”我抬頭,對上皇帝的視線:“這事和宣王殿下也並無幹係,完全是小臣一人的主意。臣隻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援軍。隻是……”隻是沒想到來的竟然是皇帝小兒本人。
    “好……好,事到如今你還敢護著他,那好,你倒告訴朕你等誰的援軍!”皇帝小兒的嘭的將一個東西摔到我麵前:“你看看,你好好看看。”
    我拾起,是一幅畫,上麵隻用簡單的線條畫出兩個人裸身而擁,交頸貼身,人形模糊隻是寫意,但一看就知道在做那淫靡之事。沒有落款,有日期,正是我出征的前一天。
    再看到那畫上的其他物事時,我大震,腦子裏轟的一聲,那是在宣王府!整張畫,除了人物僅用簡單的線條描摹,而其他的物事無不具體。包括宣王府那張大床上的牡丹花雕,估計連花瓣都是盡數刻上。
    痛苦自心中蔓延,手不可抑製的顫抖。
    “看夠了沒有?”皇帝小兒粗暴的將我手裏的畫一把奪過,唰唰撕了個粉碎,咬著牙道:“姬太傅,你可有什麼要向朕解釋的?”
    什麼解釋?這樣的事還有什麼好解釋的?
    “臣無話可說。”半晌,我才從嘴裏拚湊出來這幾個字。
    “你就是用身體去跟劉裕之換的援軍吧?”
    “……”
    我閉上眼,全身無力。
    千想萬像也想不到,他還能令人將此事畫成了畫。
    “劉裕之答應你多少援軍?十萬?十五萬?值得你去這麼做,在他身下蜿蜒承歡?”
    “……”
    “你別以為不說話就可以躲過去!”身邊什麼東西嘩啦一聲響,我睜開眼一看,桌上的茶杯被皇帝小兒全掃到了地上,皇帝小兒怒氣衝衝抬起我的下巴:“看著我!你沒想到吧,最後帶兵去的人是我!”
    皇帝小兒的臉近在咫尺,臉上除了憤怒,還有我看不懂的表情,他剛才說,帶兵去的是我時,竟然沒有自稱朕!
    “你沒有話說嗎?”
    我想苦笑,被掐住下巴,我根本無法說話。胸口一陣劇痛,我的眼神也有些渙散,血氣一下翻滾上來,我再也抑製不住噴了皇帝小兒一臉血。皇帝小兒終於發現了我不對勁,一把扯開我紫色的官袍,麵色大變。
    “你,你的傷還沒好?”他的臉色在看到我胸口上青腫的一片驚惶和懊悔。廢話,哪會好得那麼快,我在心裏說道,若不是皇帝小兒在身邊我一定會痛的在地上打滾!胸口上的骨頭才接好不久,被他這麼一踹,估計又裂開了。
    然後他嘭的一聲把我放倒在地上就跑了出去,大叫太醫。
    看著他慌慌張張跑出去的樣子,我無奈的苦笑,皇上,您就不能輕一點把我放下嗎?我的頭被砸得好痛。
    唉,果然還是個孩子。
    而心中依舊放不下這個孩子。
    從第一次看見他起,就不由得為他歎息。他是個皇帝,也是個孩子,一個寂寞卻不得不用冷漠來偽裝自己的孩子。
    大多數時候他的神情是一本正經的,因為他明白作為一個皇帝無論何時也不能失了儀態。有時候講完帝術,我會給他提一些皇宮外的事情,民生百態等等。他也毫不掩飾對皇宮以外所有事物的好奇。
    一日他去向太後請安去晚了,似乎受到了責備,回來時他就問我尋常人家的兒女是不是每日也得像父母見禮,我告訴他尋常百姓家是不這樣的,隻是有地位有身份的人家裏才會正正經經的去給父母請安。他歪著腦袋問:“那太傅家呢?”
    我說:“我家老頭子很變通,倒不是很在意這些繁文縟節。”
    “那這樣太傅不像丞相請安,丞相還喜歡太傅嗎?”
    “當然喜歡了,為人父為人子,這是親情,斬不斷的。何必在乎那些形式上的東西?”
    他想了一陣道:“父皇在世時,雖不怎麼與我說話,但對我還是好的,常常派人送些我喜歡的物事過來。”我心疼他落寞的表情,甚至忘記自稱為朕。
    想起早上偷入老頭子房內將老頭子的鞋子偷走一隻,氣得老頭子大早起來一個勁的大罵我這個逆子。
    想到這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他說:“太傅,你真好看。”
    我心裏一動,告訴他:“皮相本是空,人最重要的,”我指指自己的胸口:“是這裏。”再說,我現在的樣子也不過是人皮麵具,也好看不到哪裏去。
    他一本正經的說:“朕不是說太傅長得好看,而是說太傅的眼睛。還有,太傅說的最重要的是這裏,”他指指自己的胸口,說:“這個我也是明白的。”
    “哦?殿下說說看。”
    “太傅是說,無論去看待一件事,還是去做一件事也好,這裏隻要感覺不難受,就是正確的。”
    說實話我倒沒想這麼多,我隻是覺得一張臉比不上內裏重要而已,而他的話,又常常觸動我的心弦。
    後來,一天天看他長高,長大,直到現在個子高過了我,聲音也早不是當年的清脆的童音,通常我剛想說什麼,還沒說他就先說出來了,我剛有那個意圖,他就已經把事情做完了。他理解的,時常比我所理解的更為通透與深刻。
    他太了解我,同時我也發現自己不了解他,一點都不,而這種力量無形的將我向他吸引。我不知道吸引我的到底是什麼,所以我要去確認。我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渴望要去了解一個人。
    他剛才提到劉欲之的口氣,卻很不自然。我記得曾聽劉福說過,這兩人感情一向不錯的。後來不知為何,兩人就成了對頭,之後劉欲之就跟黃太師擰成一夥了。
    皇帝小兒端著藥輕輕的吹著,然後伸到我嘴前。剛才藥已經撒了一碗,因為他要喂我的時候,我覺得這不合禮儀,拒道:“臣惶恐。”結果好好一碗藥就撒了。
    看見那隻伸到嘴前的勺子,我不敢再拒,卻下意識的偏了偏頭說:“苦。”
    “你又不信我。”他說道。其實他撒第一碗藥前就告訴過我說不苦。
    我突然想起出征時他並未前來,直到快啟行的時候,劉福匆匆趕來說皇上要他傳一句話,那句話是,太傅不信我。那時候我胡亂猜了猜,冷汗淋漓之下有了個想法,最後又覺得不可能還忍不住自嘲一番。這時候再想起這句話,想起皇帝小兒率軍親征,我感覺被雷劈了一下,原來我並沒有猜錯。
    皇帝小兒看我在想事,隻當我是在推脫不想吃藥,我在回過神時他突然伸出舌頭,舔了舔勺子裏的藥湯,然後笑著說:“你看,不苦的。”
    那神情活像隻撒嬌的小貓。
    我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果然不苦,還微微回甜。
    “臣知道為何讓皇上如此動氣了。”一碗藥快見底時,我說。
    “別想那個了,快喝藥。”皇帝小兒端著碗,一手持勺喂我。
    “因為臣之前不夠相信皇上。”我抬起頭,看著他。
    我那時的確不相信他了,一是派兵太少,二是他絲毫沒有提會給援兵的事,不過那時候他也沒有把握,所以不怪他。隻是那個軍令狀,著實讓我心寒了一陣的。
    遞辭表前有幾個官員提到軍令狀的事,我也不由得身上皮肉一緊,誰知劉悔說那是我再他的授意下做的,並讓劉樊將密旨拿出。這下那幾個官員都住嘴了,我也愣住了,我根本沒見過這份密旨。
    原來他一切都為我考慮好了。
    皇帝小兒將空掉的碗交給旁邊的劉福。
    “都是朕逼你的。若不是朕當時想把戲演足一點,逼太傅立下軍令狀,太傅也不會……”他低下頭,露出的居然是認錯的表情:“其實朕隻是想看看,太傅為了朕,究竟能做到哪一步。”
    我歎息:“臣終究是讓皇上失望了。”
    “不,不……”皇帝小兒突然圈住我的脖子,頭一下挨得我很近,柔聲道:“我不怪你。”
    我心裏一陣感動,好一會才明白又掉進皇帝小兒的圈套!好一句我不怪你,明明不是我一個人的事,這下倒是成了我一個人的錯了!明明一切他都做好了打算,卻什麼都沒告訴我,我揣揣著過了這麼長的時間,就擔心那天人頭不保,這家夥倒是悠閑的看著我著急。
    狡猾!小狐狸!我心裏暗罵道。
    皇帝小兒的語氣突然轉惡:“劉裕之那個混蛋,居然打太傅的主意!朕一定讓他碎屍萬段,替太傅你出這口惡氣!”
    我麵上一紅,道;“皇上……”我的臉皮還不夠厚,實在怕聽他再提起那事。
    “太傅有話要說?”
    “皇上能不能鬆開臣一下,臣有些喘不過氣。”我顧左右而言其他,而且脖子是真的被刮得喘不過氣來了,還有,”皇上離微臣也,太近了吧?”
    “啊……哦。”
    “太傅……”皇帝小兒的神情突然羞赧起來。
    “恩?”
    “你……你不恨我吧?”
    “……不恨。”恨也不敢說。
    皇帝小兒的表情真奇怪,白一陣又變紅,而且今天說話總是以我自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我廢了你的內力,還……還……”皇帝小兒的臉通紅通紅,我看著他。
    “皇上,你不會是發燒了吧?”我伸手摸摸他的額頭,試試熱。
    “沒,沒有。”他慌亂避開我眼神,支吾道。隨後竟然一頭砸進我懷裏。
    我的雙眼能看見天上的北鬥的星星,這又是哪門子好戲啊?才接好的傷,不會又被撞裂開吧?我昏過去前,胡亂遐想,皇帝小兒今日的行為,實在太反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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