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買菜，得著一籃子青蘋果。娘親一向喜好青蘋果，酸酸甜甜，於是傍晚便提了籃子，回娘家去。
    幸而娘家夫家離的很近，走不多時，便看到了自家熟悉的小屋。做姑娘時的閨房依舊原封不動，娘親日日打掃幹淨，一如當初秦舞住在家裏的時光。
    娘親看到秦舞，欣喜非常，接了青蘋果，做了一桌好菜，忙忙的為秦舞夾了滿碗。
    心事重重，於是便嚼的心不在焉。
    娘親察言觀色，若無其事的說：都是你愛吃的，多吃一些。去了別人家，到底比不過自己家裏自在。凡事多禮讓周全，也算不得甚委屈，便隻圖個和和美美，家和萬事興。
    聽著娘親的教導，點點頭，卻又不自覺的歎口氣。
    一時無話。
    嚼了幾口飯，終於忍不住問道：爹，娘，女兒是否你們唯一的女兒？
    娘為秦舞夾菜的手頓了頓，低下眼睛，如常的把菜放到秦舞的碗裏，便隻顧自己吃飯，口中笑罵：瞧這丫頭，如今竟魔障了，問的這是什麼話。娘這輩子唯一的憾事，便是未能再為秦家添個一男半女，隻生養了你一個女兒，如今也成了別人家的人了。
    卻眼角裏瞥見一向沉默寡言的爹爹嘴角顫抖了一下。
    於是繼續說：昨日，女兒在西街胭脂鋪見到一個女子，身量相貌，竟同女兒一摸一樣。
    娘猛然抬頭，麵孔上皺紋條條抽動，卻說不出隻字片語。爹竟也被一口菜嗆住，咳嗽，滿臉漲的通紅。
    娘自知失態，忙起身為爹倒了一杯水，再開口時，喉嚨裏卻不可遏止的有了顫音：她爹，喝口水。都幾十歲的人了，還這麼不小心……
    心中頓時苦澀莫名。
    或許本不該問，既是爹娘一力苦苦隱瞞了十八年的秘密，必定有那不能說的理由。
    隻是如今，總覺察冥冥之中，命運躲在背後嘲笑，被欺瞞被擺布，忍不住要探知真相。
    須知這世上從沒有真正的秘密，一似那脆弱的紙永遠包不住哪怕星星之火。
    爹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草草扒了幾口飯，推說頭疼，去了裏屋歇息。娘臉色蒼白如紙，隻對著秦舞勉強笑笑：吃吧，多吃點，都是你愛吃的菜。瞧你嫁過去這些日子，竟瘦了許多，沒的讓娘心疼……
    翠綠的菠菜，剔透的蝦仁，鮮嫩的雞翅，雪白的豆腐，香氣四溢的西湖蓴菜湯，滿目琳琅，味同嚼蠟。
    放下筷子：娘，那個女子，形容輕佻，煙視媚行，必不是良家女子。
    娘臉上強裝的笑容霎時消逝殆盡，扯扯嘴角，頹然矮下腰身，深深歎息。
    眼見得娘親仿佛驟然老去十歲，秦舞捫心自問，緊緊逼問這真相，是否太殘忍？
    秦舞站起身，頭也不回，轉身離去：娘，女兒走了，李帥還在等女兒回去。
    落霞孤鶩，秋水長天，夕陽織成的錦緞粉飾了一世界的輝煌。
    恍恍惚惚，忽覺得這個世界變了模樣，那人，那景，如此陌生，堪堪似畫中景，景中畫，虛無縹緲。
    腳步歪歪斜斜，轉過寂寞漆黑的小路，轉到了大道邊上。
    抬頭望，路邊鍛被樓流光溢彩，歡聲笑語。
    一個人影歪歪斜斜擦身而過，酒氣熏天，撞的秦舞兀自一個趔趄。
    抱歉！那人醉眼朦朧回過頭來，草草抱拳，便又轉身趕路。誰想走出幾步，卻霎時止住腳步，猛然回過身來。
    秦影？那人雙目迷蒙，一雙小眼睛灼灼閃光，嘴角扯出一絲嘲笑，今日如何打扮的竟如同良家婦女？難道果真從良了？卻不知哪個男人如此的好福氣！
    羞憤難當，抬手一掌，五指山脆生生落在那人臉上。
    錦衣華服，桀驁浪蕩，豪門大戶的公子哥兒，便如此鬥膽當街調戲良家婦女麼！
    那人通紅著半張臉，酒被打醒了大半，卻愣在當下。重新仔細看了秦舞，嘲笑隱去，忙正正經經抱拳深深作揖：姑娘見諒，柯某認錯人了。
    秦舞心中一動，便也不計較，低了頭，快步走開，心中卻自明了：此人必是把她錯認成了那個女子，且那女子，果真便不是良家女子！
    柯世豪兀自楞在那裏，卻不去管半邊火辣辣通紅臉龐，隻望著那飄然遠去的背影：世上竟有如此相像的兩個人，難道是秦影一母雙胎的姐妹？
    秦舞趕到家中時候，李帥正捧了書，院子裏踱來踱去，心不在焉的讀，間或瞟一眼院門。遙遙的看見秦舞出現，忙迎上去：去哪裏了？天色這般晚才回來。
    秦舞白著一張臉，搖搖頭，有氣無力。
    忽然抬頭，緊緊抓了李帥的衣角，眼眸水汪汪，藏著無限哀傷，看的李帥心驚肉跳：夫君，你還認得妾身麼？
    李帥啞然失笑：娘子這是什麼話，我怎能不認得你？
    秦舞卻搖搖頭：夫君，從今以後，不要相信妾身。假若有一天，夫君察覺妾身有異，便對妾身說一句話。
    李帥詫異：娘子今日到底去了哪裏？為何說話如此顛倒不明？
    秦舞更抓緊了李帥的衣衫，倔強的盯著李帥的眼睛：夫君，你便問妾身一句話——問君能有幾多愁？妾身若答——煙花三月下揚州，便是妾身無疑。如果答錯，請夫君，一定要休了妾身！
    李帥聽的心驚，若有所悟。
    夫君！請一定答應妾身！平素溫柔和順的秦舞一反常態，堅決的要李帥一個應承。
    李帥忙點了頭，秦舞這才作罷，疲累的靠在李帥身上，進的屋去。
    今夜無人入眠。
    李帥，秦舞，背靠背，在清冷的月光中睜大眼睛，各懷心思。
    牆角的蜘蛛努力的穿梭，一張密不透風的網眼看便可織就，得意洋洋，穩坐軍中帳，等待那不明真相的蚊蟲自投羅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