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行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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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發的日子終於到來了,送親的規製儀仗皆按郡主身份設置,兩家都準備了豐厚的嫁妝,隊伍浩浩蕩蕩十分風光,引得汴京的百姓萬頭攢動,都想一睹寧福郡主的絕世姿容。
車隊經過蘇府,柔真隔著八寶香車的重重簾幕,深深的望著自己曾經的家,雖然她在那裏沒有得到過多少關心和愛,雖然她的親人們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而犧牲了她,但是她已經沒有了怨恨,在離去的這一刻,她有的隻是深深的眷戀和祝福。
告別了繁華的汴京,兩個月之後,已經到達大宋與契丹的邊界地帶,柔真出京的時候已是草長鶯飛的美麗春天,可是此時這大宋的北部邊界卻仍舊一片荒涼,隻沿著城牆邊向陽的地方,露出星星點點的綠意。
大隊人馬當晚就宿在這邊塞小鎮之上,這裏將是柔真在大宋的土地上渡過的最後一夜,明日出城,就是關山萬裏,故鄉親人隻能夢中相見了。
這一夜,柔真輾轉難眠,思鄉情濃、前途未卜,使她的心緒從未有過的煩亂,忽而想起了李昱的那闕《清平樂》:
別來春半,觸目愁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喃喃念至最後一句,已是撐不住落下淚來。她索性披衣而起,取出瑤琴,清揚皓腕彈奏起來。琴音如泣如訴、哀婉悠揚,如潺潺流水回旋不絕,似在訴說思鄉之苦,忽而素手一撥,轉為激越,如泉流石上、珠落玉盤,令人拍案叫絕,然而那琴音漸有收勢不住之意,盤旋直上似將衰竭,顯然是柔真心情淒絕,隱隱已有玉碎之意。
慕容楓聽得心中一驚,知道她如此再奏下去必至弦斷,而琴弦繃斷乃是大不祥,況且柔真綺年玉貌怎可有此決絕之念,他聽得心中不忍,便伸手向懷中取出金笛,湊向唇邊吹奏起來。笛音清越,穿雲裂帛,漸漸蓋住了柔真高亢的琴聲,婉轉迂回之間,已帶領琴音緩了下來,柔聲漫轉似有撫慰之意,柔真亦竦然回神,撥轉琴弦去俯就那笛音,如此一琴一笛婉轉相和,嫋嫋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次日一早大隊人馬就出了城,車馬轔轔艱難攀上一座山峰,據說,過了這座山,前麵就是契丹的地界了。
那慕容楓在知道柔真身份之後,仍無法自拔的陷入情網。他執意向姑母討了這個差使,內中緣由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了什麼,總之從那天起他的心裏就放不下她了,他無法看她以荏弱之軀千裏跋涉去契丹,而不看顧她,就以親自迎接安南王爺為名討了這個差使。
柔真也想不到護送她的人會是他,柔真的心裏對他充滿了感激,這一路行來,如果沒有他的細致體貼,她的和親之路隻會更加艱辛。
此刻,慕容楓陪她站在山頂之上,朔風獵獵,柔真的衣袂被吹的隨風飛舞。
“翠兒,拿郡主的紫貂披風來”,他揚聲吩咐。
憐惜的為她披上披風,看著這柔弱的人兒直如要被風吹去一般,慕容楓的心狠狠的疼了一下,她該是被人捧在手心裏好好嗬護的阿。
一路行來,柔真的美麗優雅使他陷的更深,他看著她徘徊在月下的婀娜身影、傾聽她花前憂傷的歎息,那歎息是如此的輕柔憂傷卻刺的他的心好疼。美麗的柔真,他無法克製的愛上了她,卻要把她親手送到契丹胡虜的手中,他是如此的無奈,他甚至開始痛恨這趟差使,痛恨那軟弱的朝廷,甚至痛恨他的姑母。
然而柔真卻什麼都不知道,這兩個月來她以荏弱之軀忍受著長途跋涉的艱辛,現在真的要離開故國了,顧不得風寒露重,回望來路,柔真忍不住盈盈拜倒,“別了大宋,別了我的故國,別了父母爹娘,”
她心中默默念誦著,淚水撲簌簌的落下來,象斷了線的珠子,深深的拜了三拜,才讓翠兒扶起來。
慕容楓在一邊看得心中不忍,匆匆向翠兒吩咐到:“快扶郡主上車,這裏風大,吹久了禁受不起。”
柔真上了車,一行人馬又走了半月離幽州城已是越來越近。
這一日是難得的風和日麗,柔真和翠兒正在車上繡著一方帕子,淡青色的絹帕上一支紅梅斜斜伸出,繡工精致。
車身忽而一晃,柔真“嚶嚀”一聲,那繡針已直直刺入她粉嫩的指尖,“小姐小心”翠兒急叫,已是不來及了。
柔真輕蹙著眉尖,將針拔出來,一滴豔如紅寶石的鮮血也隨著繡針湧上指尖,“這是怎麼了”,柔真心裏生出不祥的預感。看著那滴豔紅,索性將它按在剛剛繡好的一朵紅梅之上,那紅梅給鮮血一染變得更加嬌豔欲滴。
此時車隊左前方三十裏的地方忽然卷起漫天沙塵,那沙塵遮天蔽日,隱隱夾雜著馬蹄奔騰之聲。慕容楓心中一驚,難道是半天雲,他知道在這大宋與契丹管轄的真空地帶有一股悍匪,他們在這一帶劫掠商旅、殺人如麻,為首的獨目虯髯、生性殘忍,人稱半天雲。
慕容楓號令軍士展開陣形,弓上玄、刀出鞘,把柔真的車馬團團圍在中間。他自己也自懷中緩緩抽出金笛,雙眸微眯,以往明朗的目光漸漸變得狠戾。
原來那隻金笛既是樂器又是武器,當年他除了習武就是雅好音律,所以下山時師傅送了這個給他,他亦刻苦研習,將所學劍法悉數融入其中。
一提韁繩,他縱馬來到柔真車前,低聲道:“遇到一點小麻煩,郡主不要驚慌,一切有我。”
柔真望著他手中金笛,明眸之中似有所悟,當下也不多言,隻向他柔柔一笑,溫言道:“將軍專心應戰就是,柔真不怕。”
說話之間匪軍已經奔到近前,為首的獨目虯髯、身形魁梧正是半天雲。那半天雲也不答話,揮舞大刀便衝入宋軍陣中,這一千多宋軍多半是王府家兵,是慕容楓一手操演出來的,雖給半天雲衝開一角但是陣型不亂,依舊嚴密的保護著郡主車架。
然而匪兵凶悍,攻勢如潮水般一浪接著一浪,尤其是半天雲,一路大砍大殺,幾個副將抵擋不住,已經讓他漸漸接近柔真的車架。
慕容楓清嘯一聲,展動身形猶如一隻大鳥撲了上去,揮舞金笛向半天雲頭頂劈落,半天雲舉刀一架,金刃相交之聲尖銳刺耳,震得半天雲虎口一麻。原來這匪首先時見他俊逸儒雅,隻當他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風流公子,能有多大能為,誰知一上來就吃了悶虧,再也不敢托大,一柄大刀使得潑風一般與慕容楓鬥在一處。
慕容楓自小得名師真傳,武功修為十分了得,半天雲哪裏是他的對手,三十招之內已經落了下風。哪知那半天雲竟然凶悍異常,雖然落在下風依舊力戰不退,忽然將手中大刀直直向車中貫去,同時左手袖劍亦向慕容楓激射而出。
這一下變起倉促,竟是不要命的打法,慕容楓眼看那刀去勢甚急,若是擊中車輛,後果不堪設想。顧不得擋那袖箭,雙足在馬背上一點,快如流星一般飛撲過去將刀打落,幾乎同時,手中的金笛飛出直直打向半天雲頭頂,那半天雲連哼都未及一哼,已被打的腦漿迸裂死於馬下。眾土匪見死了首領,無心戀戰,早已一哄而散。
這一場激戰直打至黃昏,雙方都死傷不少,慕容楓命人打掃戰場,掩埋屍體,就在不遠處的歸流河畔紮下營帳。慕容楓細細回想這場遭遇戰,心中充滿疑惑,這夥悍匪好像不是衝著財物而來,他們不去搶奪車後的珠寶細軟,卻全都撲向郡主的車輛,尤其是半天雲臨死前的舍命一擊,現下想來仍十分令人心驚。究竟是什麼人一定要置柔真於死地呢?可惜沒有抓到活口。
他心中思量多時不得主意,索性不再費神,隻命令軍士們多設崗哨,小心戒備。
安排完畢,一轉身,看到柔真下了馬車向他這邊走來,他不想讓她看到這麼多的屍體,受到驚嚇,忙快步迎了過去。
柔真一路行來,看到許多宋兵為她而死,心中十分難過。待慕容楓來到身邊,又看到他手臂上血跡未幹,不禁一驚,原來那一隻袖箭終究還是傷了他。小心為他卷起衣袖,拿起自家常用的一方絹帕為他細細包紮。一動一靜,兩人都是默默無語。良久,柔真終於忍不住落下淚來,看到他鮮血淋漓的傷處,她的心中一片酸楚,數滴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慕容楓堅實的手臂上,感覺到她的淚,他高大的身軀忽而微微一顫,她不經意間流露出的疼惜,使得他心中柔情四起。他不禁握住她的雪白柔荑,將冰涼的指尖放到口邊親吻,聲音暗啞的道:“為了你,我就是死了也是值得的。”聽他說出摯愛的話語,柔真全身如被電擊,再也無法站在他的身邊,掩麵轉身向自己的營帳奔去。
同行數月,他對她的情意她怎能不知,尤其是知道那晚與她琴笛合奏的人是他,心中已隱隱升起知己之感。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對於他,柔真的心中充滿了感激,然而自己早已是一隻失去自由的鳥兒,在明知無法給出回報的情況下,又怎能接受他的殷殷愛意,誤他一生呢。
這一夜營帳中的她柔腸百結,婉轉歎息,而歸流河畔的他,在幽暗夜空之下,吹著一首悠長纏綿的曲子,如慕如訴,眼前卻隻有她璨如星子的明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