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披林擇荈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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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錦離了白府,鄭裕卻沒走,手裏捏了柄宮女常用的大團扇,坐在床邊,給白圭慢慢打著扇。其實以那人過低的體溫,並不至於著了暑熱,可鄭裕手裏的動作極輕,幾乎是在無意識地揮著紈扇,因為那樣會有徐徐的風拂過白圭鬢邊纖長的發絲,讓他有了一絲生氣,就連睫毛也會輕輕顫著,仿佛隨時會醒過來似的。
    高幾上置的燭火很暗,隻照亮了白圭的側臉,在紅豔豔的燈光下,那麵頰稍稍有了些血色。鄭裕癡癡地看著,又想到了軍中與他相處的時日。“如果那時我知道了,現在我還會追著你,就算舅舅說你的心被父皇帶走了,可我不信,除非人死了,他的心總是要跳的,我隻有二十歲,你也才三十,為什麼就沒有可能。”他俯身趴在了床沿,側著臉枕著白圭的手腕,細細滑滑的皮膚蹭在麵頰上,舒服到心裏去了。
    “你去幽州的時候,我隻要想你就會到你府上來,嚴成看到我起初還驚訝,後來竟然教我插秧、施肥,其實我也常去徐宸英家看流紈,可每次一見到那老家夥玩味的表情我就想,說不定是他鼓動你到幽州去的。比起江山來,我更希望你平安,你知道麼。”歪著頭,嘴唇掠過他掌心,甜甜地啄吻著。
    “我手藝不好,把你的琵琶扭得走樣了,別怪我。其實,我是想聽你再彈給我聽,像那天一樣……或者隻有那天,你的心裏才滿滿地裝下了我,知道嗎,我其實很貪心,一天真的不夠。可你偏偏就像一縷煙霧,明明就在身邊的,卻抓不到,留不住……是了,離得太近了,就見不到了。”把團扇丟在床邊,鄭裕再不說話,而是把頭埋在手臂裏,嗚嗚咽咽哭得極委屈,所以他看不到,枕上白圭早就疲倦地睜開了眼睛,望著床邊紅燭上明滅搖曳的焰芯,一顆心也因錯愕而浮蕩著。燈火闌珊處,一望間竟恍如隔世。傻孩子,何必這麼執著,苦苦等著不複東回的逝水回頭呢。這一生,隻給過一次,既給了,還能剩下什麼給你呢,那樣待你太不公了。
    似密意潛通,鄭裕拭著淚抬起了頭,剛好對上白圭未及收回的目光,他竟絲毫不覺吃驚,因為他自語時,本就想著那人在聽,隻不過聽到後會有何感想,讓他心內惴惴。
    白圭眸光漾出一抹溫暖的笑,淡淡的,鄭裕七上八下的那顆心就這麼沉了,靜了。“師父,你都聽到了。”
    “嗯。”他輕聲應了,伸手撫上了鄭裕的嘴角,有道小傷口在那裏,“文彥手重了,疼嗎?”
    一句話,鄭裕收拾起的委屈又從心內翻湧而出,不過他忍住了,比起麵前這個說話都嫌虛弱氣促的人,他這點疼算什麼。他兩手將白圭的手抓在了胸前,保證式地搖了搖頭,“不疼,舅舅要是下重手,裕兒現在已經胖了一圈了。”
    油嘴滑舌的,什麼時候教他這樣了,白圭將手從他掌心裏抽了回來,似在責備,然而臉上的表情,亦隻品得出慈愛二字。
    “餓不餓,我叫他們依著膳方準備了很多東西,嚴成忙活一天了。我去叫他端來。”鄭裕喜滋滋地轉身要走,白圭卻牽住了他衣袖。
    “什麼時辰了?”嚴成忙活了一天,那皇帝就忙活了不止一天,現在想必是半夜了,怎麼能讓他這樣在自己身邊熬著。
    “用膳的時辰。”鄭裕狡猾的一笑,俯身親了親白圭的額頭,“我也餓著呢,別趕我啊。”
    白圭點了點頭,要想打聽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也要有勁說話才行,於是鬆了手。鄭裕握了那隻垂放床沿的手,放回床上,又把滑落的輕羅衣袖給他攏好,手下清瘦的肌骨,蒼白得刺眼,讓鄭裕心疼了一陣。一定得給他好好補補身子了,不隻身,還有心——可就憑自己動輒不分青紅皂白地傷他怨他……
    不是說出去找吃的,可鄭裕怎麼癡癡地盯著自己的手腕,像是個做錯事的孩子在自省,這是怎麼了。白圭側身撐了床,要坐起來。
    “起猛了頭暈,慢點,”鄭裕搶上一步扶了,自坐在床邊,讓他倚在了自己胸膛上,“還是躺會兒吧,我去去就來。”說罷又要將人按回枕上的架勢,沒想到白圭的手攀上了他的脖頸,從懷裏抬眼關切地看著他,他才想到,剛剛自己樣子勢必失落,“又害你擔心了,我沒事。”微微一笑,將自己的手覆在白圭的手背上,扣進他的五指。
    “裕兒,我沒有怪你。”緊了緊自己的指,想要平撫鄭裕顫動的手透露出的情緒,“改天,我教你給琴上弦。”複又將頭向他懷裏蹭了蹭,“你呀,小時候就是這樣,東西擺弄過,要是怎麼也弄不明白就會丟在一邊不管了,我的琵琶也不用琴袋收好,上麵可是積了一層灰塵呢……還有啊,你那麼多桃子一下子摘下來都放在我府上,難不成要我去市集上擺攤子……”想到此他哧的笑了一聲,“紈兒摘的那個最大的桃子呢?你們神神秘秘地藏了,我還沒見到呢,我可不吃爛掉的……”
    白圭說一句,鄭裕便含笑答一聲好,直到他發現懷裏人的手慢慢鬆脫了,這次是真的累得睡著了,可他舍不得就這麼將人放回枕上,於是就著這樣的姿勢一直坐著,嘴角浮著笑,癡癡地想了很多東西,直到紅燭燃盡,窗外隱隱有了雞鳴之聲。
    西鄉輕輕扣了扣門,喚了聲“陛下”。透過窗紗他約略看到兩人相偎坐了一夜,心底竟有微微的酸楚。時辰到了,他有些不忍心破壞室內那份難得的平和雋永。可鄭裕此時應該動身回宮了,早上例行到坤陽宮去問安是不能免的,否則……唉,就算不問起,皇帝在做什麼,先生又在做什麼,太後還是會知道的。想了想,便又抬手在門上拍重了些,“陛下,問安的時辰不要誤了。”
    鄭裕深深吸了口氣,忽然發現這麼做胸膛起伏太大會擾了白圭,又小心翼翼地呼了。懷裏的人動了動,卻沒醒,他又在他額上吻了,輕悄地放開了懷抱。臨去時直到門口還回身張望了一眼,才安心地回了宮。哪裏承望著,白圭一直目送鄭裕離開的,直到窗格子外再也見不到他的身影,他才慢慢地起身,是該去喚嚴成了,隻不過不是討藥膳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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