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0章 涼生衣袂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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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部主官各懷心思地坐了一圈,上首徐宸英在不緊不慢地品著茶,顧文華一支筆時而唰唰唰地錄幾行字,時而停下來望望參議大事的各位長官的麵色,白圭就坐在他身邊的椅上,離眾人不遠不近,手臂撐在桌上,支頤靜聽,卻沒有插話的打算。因為首先發話的是禮部,這個話題曾在皇帝處碰了個軟釘子,沒有駁,卻也沒有當即就應了。
    “按照舊製,既是由陛下下旨建造,委實不能依著前朝皇後的例。陛下躬行孝道,是要為大顥百姓效法的。”禮部主官說的是給太後修陵寢的事,皇家禁苑之內,鄭珽已然置身地宮長安吉壤了,按照舊例,太後趙氏會與他合葬,就像皇宮內院裏帝後的寢殿一樣,是互通的。鄭珽僅有一後,所以這合葬墓毫無疑問是要建的,問題就出在建造規模上,兒子給母親修陵墓,就不像皇帝給發妻修,總要高一等,隨之而來的問題其實隻有一個,就是要多花至少二百萬兩銀子。
    徐宸英不置可否,拿眼覷著戶部主官,意思是說,今天來的都是要錢的,就看你怎麼調度了。戶部還沒說什麼,兵部倒是很踴躍,因為添兵築城的款還沒有哪個州府承下。於是大家一一報著數目,看戶部主官的臉色越來越沉,眉心印出個川字來。
    這些流水帳白圭和徐宸英早就過了一遍數目,心中有了計較了。不過白圭職司尚書,協理皇帝谘諏國務,卻不能插手國庫經理度支,況且徐宸英囑咐了他不要太費神思,所以現在他也隻是旁聽,像個局外人。然而,這哪一件都與他脫不了幹係。想到鄭珽長眠地下,自己竟不能從他於生後,壽宮越是宏大空曠,那人就越發形影孤單、清魂寂寞吧——他那樣一個纏人的家夥,竟也自己獨處了這麼多年,不知將來九泉相見,他會怎麼怨自己呢……
    “瑞楨,你還好吧?”徐宸英看出了白圭眼底的神傷,知他大約又念起了亡人,湊近身小聲地問著。
    “無礙,徐相不用掛心我。”本來他傷還沒好,徐宸英不讓他一起來議事的,可這些堂官的心頭大事也是他的心頭大事,不來聽聽他心裏不踏實,尤其是刑部那一宗,一別十年的故人往事,他真的不知如何措身:真的能像斬斷青絲一般一例全勾嗎,或者今生永不相見尚有可能,偏他這個人最奈何不得的就是一個“情”字,流年逝去不似春可歸來,一旦故人長往徒留愴懷,再做什麼,都遲了。所以,這份羈絆就算想斷,也是斷不掉的。
    “把你累壞了,陛下隻會罵我。”徐宸英極輕的聲音向白圭耳語。這句話讓他腦袋嗡的一聲,兩頰登時發起燙來,衣袖掩著口低低咳了兩聲。
    本來是掩飾平撫的動作,卻引起了旁人的注意,一屋子的人都注目著這左右二相,以為白圭有話說,而這時刑部堂官剛好開口講到如何開釋那幾百口韓姓之人的事。若是尋常見風使舵的官吏,或者會想想自己是否忘了極要緊的一件事:這位白相原本可也是姓韓的,會不會皇帝還有什麼吩咐私下交代,或者白相需要從中有所周折……可執掌刑部的這位大人卻是個鐵麵無私肝膽磊落的耿介之人,當下向著白圭欠身拱了拱手,“白相,恕下官唐突,敢請白相回避,以避私阿之嫌。”
    白圭會意,心中不由感歎這才是持典用刑的人品,於是不怒反笑,起身為禮,“玉裁公提的是,是白圭疏忽了。”
    徐宸英看他離席,心中未免擔憂,這裏是朝房,伺候的人全不在,他這病歪歪的樣子一個人出去,總要叫個人跟著,抬了抬手剛想攔他,卻看見白圭向自己寬心地笑著,明確表示讓自己安坐議事,不用操心他。
    從朝房出來,門口的小黃門喚了聲白大人,他笑著擺了擺手讓他依舊值差,便邁步離開了。回鳳閣把這些日子積下的公文看了,順便再核一遍李繼光報上來的款項吧,閣裏此時剛好有位戶科郎中在……他一路默想著,橫穿過諾大的殿前廣場到了通往鳳閣的角門。此時午後,正是暑氣蒸騰的時候,方才一路在日頭底下曝著,他走路又吃力,所以背上洇洇潤著,都是汗水:一半是曬的,一半卻是忍疼忍出來的。傷口進了汗水,灼灼的疼,他咬牙耐著,穿過角門時額上鬢邊全是汗水,順著兩頰滾下來。
    趙錦帶領禁衛往前殿巡視,路過此地時見到的便是白圭扶著紅牆搖搖欲墜的模樣。他急呼了一聲“瑞楨”過去扶他,“怎麼一個人在這裏?”他半扶半抱的把白圭帶到一邊階上坐了,掏出帕子給他擦汗,“疼得好些麼?好了我送你回寢閣看看傷口。”
    “不。”他知道去鳳閣看公事是不成了,趙錦不會答應的,可是,他也不想回那個叫忘憂閣的地方了,那屬於皇宮,甚至屬於後宮。“文彥,你能送我回府嗎?”
    “出宮?陛下答應了嗎?”
    白圭搖搖頭,皇帝怎麼會答應,“我要想偷跑出去隻能求你了。”他慘淡笑著,麵色很不好看。
    “怎麼了?宮裏有什麼不妥的?陛下擔心你,你就讓他安心一回吧。”
    “我……我在這裏,陛下是不會踏下一顆心的。”白圭半垂著頭,一手壓低衣領,一手撥攏了汗濕的發稍,露出一段素頸來,那上麵的旖旎風情看得趙錦狠狠咽了口口水。“我真不知如何啟齒,陛下和先帝,真的太像了。”他聽到了趙錦喘著粗氣,不知是驚還是惱,於是閉了眼睛,不想也無力去分辨他的感受了,“可是現在的內外局勢與從前大大不同了,好多事由不得陛下,我不想拖累他。”比如那些皇帝由著自己性子“為他”做的事,往往事與願違,這些事情帶來的後果他承受不起:他在幽州時皇帝一路派人源源不斷地送東送西,讓燕王知道了他是個寶貝,硬是要跟皇帝搶一搶來激惱他,結果皇帝真的惱了,想出這苦肉計來,拿韓氏一門迫他回京,他這安置韓氏遺裔的苦心雖無惡意,卻不知要失了朝裏多少的人心,又引來多少無謂的猜忌……“你就當我的私心吧,我是真的想回去躲清靜的,宮裏,事多,太累。”
    趙錦默然半晌,他這無端端受的打擊可是不小,沒想到皇帝外甥也對他師父有了非分之舉。反觀此時的白圭,對比昔日的韓無塵,除了淡淡暖暖的一股君子之氣外,似乎都不一樣了,這感覺搞得他心裏極不舒服,莫名的扭痛難言的憋悶,像壓了塊大石在胸口似的。他一把拽了白圭的手,“好,這就跟我走,我不告訴陛下。”
    段明良45歲字玉裁刑部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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