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起勢 (第三人稱修改版) 第十章 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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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雨樓,菊園。
“滾開,你這個野種!”
一個身著紅衣的小女孩正惡狠狠地朝一個瘦弱的女孩吼道,盛氣淩人。隻見那個瘦弱的女孩,一襲白衣更顯出她的憐弱。她眼中雖然噙滿淚水,腰板卻挺得很直,昂著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我才不是什麼野種,我有爹也有娘,我是你姐姐!”
“哼,誰知道你娘是跟誰生的你,是不是我們林家的人,你自己心裏清楚!”紅衣女孩一臉不屑地說,“你記住了,我可沒有你這個姐姐,林家也沒有你這個大小姐!”
“住口,不許你侮辱我娘!”白衣女孩上前喊道。
“怎麼,被我戳到痛處,就想打人了?”紅衣女孩緩緩上前,冷笑著,說,“你打呀,打呀!”
白衣女孩猛地抬起手。
“你…你敢…打我!”看到對方舉起手,紅衣女孩驚呼,眼中分明有一絲慌亂。
然而,那雙手卻如同被定住一般,高懸在空中,遲遲沒有落下。陽光穿過古藤,射入亭子,照在那隻纖細白皙的手上,分外的刺眼。
“哼,量你也不敢!”紅衣女孩抬手用力一推,傲慢地說“滾開,別當本小姐的道。”
白衣女孩順勢向後退了幾步,低著頭,看不清神色。
“別以為能跟爹爹學武就了不起了!”說罷,紅衣女孩又氣呼呼地瞪了幾眼後,才心有不甘的匆匆走開了。
正直深秋,園中冷冷清清,滿地都是開敗了的菊。
一滴淚,冰冷的,順著女孩的臉頰劃下,“噗”的一聲墜入沉寂的土地中,沒了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女孩淺淺的抽噎聲。一聲一聲,像帶刺的鞭子,一下一下地,把人心打出血來。那倔強的身影迎風而立,如一隻勁葦,縱使風再猛烈,也依舊韌而不倒。
初次來到風雨樓的九歌,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曆代火烈王室,在繼位後才有權利掌管王朝的暗勢力,其中便包括這專為王室收集各國情報的風雨樓。年輕的帝王,直至今日才真正掌控了這個國家。方才他一人在園中獨坐,卻不料看到了這樣一幕。
那個女孩,如一隻清雅的菊花,在這百花寂寂的深秋,一枝獨秀。
“如果我是你,那一巴掌就會毫不留情地打下去。”男子緩步上前,冷聲道。
“如果,我打下去那一掌,那麼,我和她又有什麼區別呢?”女孩低著頭,緩緩地說。
男子看著身旁的女孩,沉默不語,眼中寒意卻減。
“既然堅持,那就想辦法讓自己強大起來。”年輕的帝王對女孩說,同樣,也是在對自己說。
那一年,林曉雲六歲,而那火烈史上最年輕的帝王,年僅十一歲。
時光如水,流逝無聲。一轉眼便到了天合九年。
恰是人間四月天!蝶飛燕舞,草長花開,山水含笑,生機勃勃!
一位白衣少女踏著劍光,在園中的空地上盡情地舞動著。長長的黑發掠過她素潔鮮亮的臉頰,雪白的長衣如輕紗般籠著她,翩若驚鴻。一陣風吹來,半空中有無數花雨落下,緋紅的桃瓣,猶如翩躚飛舞的彩蝶,裹著少女舞動的身軀。
“小姐,老爺找你。”一個綠衣的少女恭敬地說道。
“知道了,綠意。”
劍光一閃,白衣少女翩然地落在綠意麵前。這白衣女子正是林家的大小姐——林曉雲。
“恭喜小姐,小姐的劍術又增進不少!”
“嗯,”少女隻是微微點頭,淡淡地說道,“我們走吧。”
“是。”
綠意默默跟在白衣少女身後,淺淺地歎了一口氣。唉,這幾年小姐的性子越發的淡了,凡事都漠不關心,也不與旁人說笑打鬧,不是練劍就是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整個人都漸漸地冷了下去。雖然對下人依舊很好,對她和妹妹櫻桃也格外照顧,但她更懷念那個歡笑著在她懷裏喊她姐姐的小姐,那個受了委屈便跑來向自己哭訴的小姐。可現在的小姐,隻把苦和淚往自己肚子裏吞,想到這裏,綠意就不住的心疼。
流年已逝,再回首,隻剩舊夢流連。想念的,也許隻是自己記憶中的那個她。
“曉雲拜見父親,”少女的聲音清冷並且略微帶著些疏離。
“哈哈,雲兒來的正好,為父正有一件事需要雲兒幫忙。”林傲天笑著說。
“女兒不才,定會盡全力幫助父親。”林曉雲淡淡地說。
“雲兒,這位就是我國名聲振振的疏狂公子——於鳳九歌,於公子。”
林曉雲坦然地看向麵前陌生的男子,然後依禮一拜:“雲兒拜見於公子。”
“林姑娘不必多禮。”九歌淡淡地回答。他默默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女:這些年,她果然變化很大,雙眸中含著淡漠,眉宇間透著疏離。早聞林家大小姐,小小年紀便坐上首席弟子之位,一套劍法出神入化,做事又嚴禁有條,深得人心。方才見到他時,她眼中未露絲毫好奇,禮數不淺不過,落落大方,舉手投足間已有大家之氣。她果然,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了。
“曉雲啊,適才為父正於公子比量詩賦,於公子學富五車,才高八鬥,恰有感悟,便寫下這上聯,正巧你來了,不妨過來試上一試。”林傲天指指亭中的石桌。那裏,早備好文房四寶,宣紙上的墨漬還未幹透。
林曉雲行了一禮後,走上前去。隻見那紙上寫著“幾層樓,獨撐東麵峰,統近水遙山,供張畫譜,聚蔥嶺雪,散白河煙,烘丹景霞,染青衣霧。時而詩人吊古,時而猛士籌邊。最可憐花芯飄零,早埋了春閨寶鏡,枇杷寂寞,空留著綠野香墳。對此茫茫,百感交集。笑憨蝴蝶,總貪送醉夢鄉中。試從絕頂高呼:問問問,這半江月誰家之物?”
是一個長聯,隻是這內容……
曉雲不由自主地看向身旁的這個男子。也是奇了,為何自己會有一種隱隱的熟悉感呢?她不由地皺了皺眉,便又轉向桌麵。
這上聯,雖以登高所見之景入題,描寫的也不過是山河霜雨,春花香蝶,卻顯得十分大氣,雖有寂寞,卻自有一派瀟灑傲然之氣。妙聯,這確實是妙聯啊。能寫出此聯的人,一定不僅僅是一個文人。細想平日所讀,多半是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大書”,再細讀上聯,頓時,一股浩然之氣從胸中隱隱升騰。於是,她脫口便道:“千年事,屢換西川局,盡鴻篇巨製,裝演英雄,躍崗上龍,殉坡前鳳,臥關下虎,鳴井底蛙。忽然鐵馬金戈,忽然銀笙玉笛。倒不若長歌短賦,拋撒寫綺恨閑愁,曲檻回廊,消受得清風好雨。嗟予蹙蹙,四海無歸。跳死猢猻,終落在乾坤套裏。且向危樓附首:看看看,那一塊雲是我的天?”
一簫一劍走江湖,以天為蓋地為廬,一曲高歌一樽酒,且拋閑愁,且拋閑愁,末將年華付水東流。於公子,這種灑脫,這種快意,可是你一生所求?
九歌默默賞讀著,嘴角微不可覺得上翹,眼中隱隱有了笑意。
“林姑娘好才華!”
“公子繆讚了!”用詞雖謙,語音卻平淡如水,沒有半分因讚賞而生的欣喜與得意之情。
“哈哈,雲兒有如此才情,果然不辜負為父對你的期望!”林傲天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女兒,繼而又說,“天色不早了,於公子不如就在我這小樓中吃頓便飯,風雨樓雖不經營酒樓,但廚子的技藝卻也是數一數二的。”
“也好,那於某在此便多謝林莊主啦!”
“不敢當,不敢當,”林傲天笑著回答,轉身又對一旁的曉雲說,“雲兒,你去準備一下吧,就不需要驚動他人了。”
“是,女兒這就準備,女兒告退”再拜後,林曉雲便退了出去。
“小姐,奴婢有一事不解。”綠意說道。
“什麼事?”
“起初分明是老爺將小姐喚去的,為何後來聽老爺的意思是小姐自己恰巧過去的?老爺招待客人,一般不都是到前麵的幾個園子麼,斷沒有到小姐的院子裏招待的道理呀!”
“大概是因為這位客人很尊貴吧!”少女冷冷地回答。尊貴到讓爹爹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東西去討好他,甚至是自己的女兒。那麼這個人的身份,便不言而喻了吧。
待曉雲走遠後,九歌才緩緩起身,冷聲問道:“林莊主,這裏風景絕佳,卻不知為何沒有牌匾?”
“回陛下,”林傲天俯著身恭敬地答道,“此地乃小女曉雲的新居,剛搬住不久,所以還未起名,如若陛下不棄,就請陛下為小女的新居題名。”
“題名啊……不如就叫寫意居吧”年輕的君王看著這如畫的山水,笑意盡現。林曉雲,我很期待下一次的見麵,那時的你又會成長到什麼程度呢?是否,強大到足以與我比肩而立?
他失望了。
因為在“那時”,站在九歌麵前的林曉雲,不再是那個隱忍多謀,淡漠疏離的女子,而是一個靈動出塵的女子。他看見她同身邊的男子說笑著,她的雙頰因為那個隨心的笑容而散發出柔柔的光暈,她的一雙眸子太過清澈,也太過幹淨,仿佛是雨後蔚藍透明的天空,水靈靈的,閃閃發亮。他見過太多女子的眼睛,其中不乏有那樣純真靈動的眼眸,可偏偏,隻有這雙眼睛入了他的眼,或者說,是入了他的心。他的心,早就枯死在權利場上,爾虞我詐的政壇,要不起那樣滋潤的心靈。可是,在那短暫的零點零零一秒中,她清澈的眼神瞬間穿透了他,在他的躲避不及中,觸及到他心底深深的寂寞。那一刻,他忽然覺得,這顆枯萎了的心竟是那樣令他深惡痛絕!後來,他看到了她的緊張,害羞與倔強,這些本不會再外露的小女兒家的神情,卻在她眼中一覽無餘。
他困惑了。這種困惑在他拔除老謀深算權比天高的太後時都不曾有過。
若說那是她,可偏偏有諸多的不似;若說那不是她,可她卻依然記得那幅從未外傳的對聯。
青樓內,於鳳九歌盯著門外那向前奔跑的小小身影,眉宇緊蹙。
林曉雲啊,林曉雲,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