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18 大姐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9540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你到底叫什麼呀?”玉槐再一次詢問那個自稱是她們大姐的人。那人笑得燦爛,“都說了,我比你和白雲大,所以你們叫我大姐就行了。”三人俱是男裝,又做了些化妝,站在街上極為普通。
“哪有你這樣的,連名字都不敢說。”玉槐不悅地噘起了嘴。
“閃開閃開——”一隊京城禁衛軍急匆匆走過,大聲嚷嚷著要街上閑逛的人回避讓路。白雲將那倆個抬杠的人拉到路邊,眼神隨意地掃過急掠而過的禁衛軍。
“玉槐,你看那個,那個人長得挺好看,我給你們做媒好不好?”禁衛軍還沒走遠,大姐又咋咋呼呼喊起來,開起玉槐的玩笑。
“大姐,別鬧了。”白雲扯住大姐的袖子,附耳說道,“禁衛軍恐怕是在搜查偷盜舍生果的人。”
大姐抿嘴一笑,“小偷怎麼會大搖大擺在馬路上逛?再說,抓賊抓髒,哈耶城這麼大,讓他們挨家挨戶搜舍生果去。”白雲噗嗤笑了,她知道舍生果已經在大姐肚子裏了,搞不好已經完全消化了。
玉槐在一旁不明所以,又噘起了嘴,抗議道,“你們瞞著我做了什麼?”
大姐一聽,馬上靠在玉槐身邊,“前兩天,我和白雲給你尋摸相公去了。”一句話說完趕緊跑了開去,玉槐滿臉赤紅,“你,你,我打死你。”一提衣擺,追了上去。
白雲忍不住笑起來,目光融融。
“城裏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四門都不開,再這樣過幾天,我的貨到不了目的地就要爛掉了。”幾個商人行色匆匆,一邊走還一邊討論著生意上的事情。
“聽說是有人夜入皇宮盜走了雍國陪嫁公主的舍生果。”有一個人也說道。
“玉槐,我錯了,你不要追我了。”大姐的聲音傳過來,蓋住的低聲交談的商人們的聲音。
“你三番五次,哪裏是知錯的模樣。”玉槐不饒,繼續追趕。大姐氣喘籲籲,拉過白雲擋著玉槐的攻擊。
“你們倆別鬧了,哈耶城四門關閉,我們都出不去了。”白雲有些惱火,語氣不善。玉槐受到威嚇,不再與大姐胡鬧,而那個年齡最大的大姐卻衝著玉槐耍起鬼臉來,玉槐氣不打一處來,重重“哼——”了一聲,轉頭不看。
“大姐,你都不擔心嗎?”
“白雲你真不好玩。”大姐被攪了玩性,非常不爽,壓低聲音說道,“旬盎世之大國,丟失未來妃子嫁妝這樣的事情,傳出去必然大失麵子。任何一個稍有頭腦的人都會將此事壓下不表,現在大張旗鼓搜查京城,置皇家尊嚴於不顧,分明是想借此由頭,剪除異己。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徹底忘記這件事,像個普通、小老百姓一樣,該吃吃該睡睡該玩玩該鬧鬧,再這樣憂心忡忡下去,早晚露餡、被抓了去。”話還沒說完,大姐又開始挑逗玉槐,一隻手悄悄伸過去,擰了玉槐一把。玉槐再次被激怒,“你別跑,老女人,給我站住。”
大姐哈哈笑著遠遠跑開去,玉槐毫不猶豫地追了過去。看著倆人的模樣,白雲再次破功,哭笑不得地趕上去,“你們倆,累不累啊?”
傍午,大姐打頭衝進一家酒樓。瘋玩了一上午,餓了。
撿個二樓靠窗的位置坐下來,叫過小二,點了三道小菜。才剛上來,筷子還沒動,便有一群人熙熙攘攘上樓來。
“那個座位好,靠窗。”一個人說道,聲音大的足夠白雲她們聽到。
“可惜,有人了。”同樣的大聲。
“你們幾個,換個位子。”其中一個,穿一件白底繡墨竹的袍子,幾步跨過來,那麼大的步子,難為他居然還能保持貴公子的優雅,不過這一開口,實在是讓人不愛聽的一句話。玉槐直接頂了回去,“怎麼都要有個先來後到,我們先來的。”白雲和大姐同時看向玉槐,玉槐得意地揚起下巴,自我感覺良好。
白雲不想生事,正要說話,卻是大姐搶了話頭,“說得好,我們先來的。”
另一位鳳眼微眯的公子走了過來,抱一下拳,說道,“實在不好意思,我兄弟失禮了,在下這裏替他陪不是了。我們人多,小桌坐不下,勞駕幾位換一下。”環視一圈,還隻有這個靠窗的桌子最大個。大姐站了起來,微微揚著下巴說道,“這公子客氣,換桌子不是大事,兩位,我們換一下可好?”大姐看向白雲和玉槐征求她們的意見。
白雲馬上應好,生怕玉槐再說出什麼話來。而那位鳳眼公子馬上招呼小二幫忙挪走桌子上的東西。
三人都餓了,經剛才一鬧更覺得饑餓,挪了位子,白雲三人悶頭吃飯,大姐風卷殘雲,玉槐狼吞虎咽,白雲卻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不過下筷的速度決不低於其餘兩人。
那一群人,個個衣袍華貴,幾乎人人手持紙扇,顯然是風雅之輩,在靠窗的位子坐下,叫小二鬆了酒菜來,幾杯酒後,便開始談經論道,吟詩作賦。好不熱鬧。當其中一位棕黃色衣袍的公子念道:“春風吹花開,冰解魚兒躍。”這樣的詩,換過桌子悶頭吃飯的三人中,大姐首先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時已入秋,卻在詠春,風雅的不是時候。大姐聲音不大,卻被那幾個敏感的公子哥聽到了,白衣繡墨竹的公子站起來兩步跨過來,“有何見教?”口氣自然不善,卻並不過分。
“怎敢?”大姐奮力將口中的食物咽下,然後指著玉槐說道,“我笑她被魚刺卡了喉嚨。”
這回玉槐忍不住笑出聲,因為她們的桌子上根本沒有魚。白雲臉上的淡漠也有些掛不住,她將筷子放在一邊,垂下的眼睫緩緩扇動。
白衣墨竹的公子開始信以為真,待聽到玉槐的笑聲,方才知道自己上當了,臉上馬上換了一副惱羞成怒的表情,咬牙切齒道,“你有何見教?”
“閣下左右二美,想來必不是凡人,不如也以‘春’為題作詩一首,與我等以詩會友。”說話的是那位鳳眼公子。白雲臉上一黯,在嘉棠時,便常有貴家公子聚眾興詩,外人攪和進去會很麻煩,如果輸了,自然被這些公子哥兒四處宣揚,臉麵盡失,若是贏了,公子哥們沒麵子,說不好會搞出什麼報複的手段。玉槐一臉慚愧,她對詩完全不懂。而大姐則做了一個“這什麼狀況?”的動作,食指指向自己,“我?”見對方點頭,大姐大笑起來,卻是隻有笑容沒有笑聲,“你們倆聽見了吧,他說我左右二美,所以公子我自然不能給兩位美人丟臉。”白雲玉槐二人這才反應過來,那人竟已看出她們倆是女扮男裝,不過卻沒有識破大姐,兩人臉上俱是緋紅一片,憤憤然瞪著大姐。
大姐站起來,微揚起下巴,雙手撐在桌麵上,略略沉思後,吟道:“春風迎麵笑,花葉有相邀。夢裏人非客,獨占盡春色。”
那邊沒了聲音,大姐這詩一聽便比剛才那位仁兄高出許多,一句“夢裏人非客,獨占盡春色。”已不止詠春,而在抒懷。鳳眼公子又微眯起眼來,“公子好才情。”
“是公子你承讓了。我還沒吃飽,公子先請回,待我與佳人酒足飯飽再跟兄台吟詩論藝。”
鳳眼公子卻不肯罷休,“公子何來‘夢裏人非客’的感慨?難道公子沒有做主人的時候?”
大姐莞爾一笑,竟不是白雲從未見過的嫵媚,“人生百年已是盡頭,之於無盡之時空,哪個人不是過客?”
鳳眼公子定定地望著眼前的人,鳳眼中流光湧動,“今夜酉時三刻起鳳台,我等集會,歡迎閣下屆時前來。”一張裱裝甚好的請柬遞到大姐眼前。大姐將請柬接在手裏,“是什麼樣的集會?”
“歌樂舞武,經道詩書。”
“哦?如是甚好,哈耶城中的名士才子應該都會到了。”
“那是自然。”
“我們一定會去。”大姐一人訂下了約。
這日是八月十五,酉時三刻到,白雲、玉槐和大姐三人準時出現在起鳳台的入口,圓月東起,將起鳳台照得明亮,加上起鳳台四周立起巨大的火盆,更將起鳳台照得明如白晝。白雲白裙一身,長發盤雲,白色絲帶纏繞其間,芙蓉顏麵,珠玉耳墜於臉側搖晃映照;玉槐則穿了玉黃色衣裙,長發結成兩條長辮子,垂在身前,她似乎對即將到來的事情躍躍欲試,因此整個人看起來活力十足;大姐則是一身玄色寬袍,將頭發隨意紮在腦後,瀟灑不凡。
鳳眼公子迎出來,“快請入內,馬上就開始了。”
起鳳台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起鳳台的四周點著高腳燈燭,放置有食物和酒,中央則是一座鋪了紅地毯的高台,司儀正在發表開場白。
“你們還真來了。”說話的是那個白日裏穿白衣繡墨竹的公子,此時他換了一身墨蘭的衣服,用鑲嵌了藍玉的金頭飾冠發,一身氣派,卻是一臉的不屑壞了他的氣度。大姐揚起純潔如雪的笑容,“起鳳台如果無鳳來,豈不太寂寞?”那人冷冷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接下來,是回燕堂的姑娘們給大家帶來的歌舞——”司儀大聲宣布了接下來的節目,然後便是濃妝的女子走上高台,曼曼長舞袖,鶯鶯軟歌喉,好女子好舞蹈好歌聲。回燕堂是哈耶城中最大的歌舞場,日日俱有達官顯貴光臨,是哈耶城,甚至是旬盎,美人最多,歌舞最頂級的場所,當然,也是旬盎最大的妓院。
舞蹈結束時,不等司儀上台,那個墨蘭衣服的公子便跳到台上,大聲說道,“今日聚會不同往常,我們請到了貴客。”眾人一聽,便爭相尋找,想來這些人平日裏都相熟,所以不一會,白雲三人便被找了出來。墨蘭衣服的公子又說道,“這位公子二美相伴,一美歌絕,一美舞絕,諸位今日有耳福,有眼福了。”這人說話時一眼挑釁,顯然認為白雲她們絕不可能比回燕堂那些專門受過訓練的女子更擅長歌舞。
大姐轉頭看看白雲和玉槐,白雲鎮定自若,玉槐則緊張不已,大姐便說,“適逢盛會,我們三人自當助興。”而後大姐大大方方發問,“兩位妹妹想演哪一曲?”玉槐以眼神暗示自己什麼都不會,白雲卻說道,“公子可否讓白雲先舞,以興大會?”大姐自然應允。白雲撩著裙擺,極其優雅地走了上去,與此同時,那位墨蘭衣服的公子從另一邊走了下去。
去年今日,槿園木槿花影中,她為飛鴻起舞,於月下美絕塵寰,此前最後一次起舞,卻是在鴻王府,為拜訪飛鴻的嘉棠永王獻舞,她由此決定逃離飛鴻的掌握,而這一次,卻是為了於一群陌生人麵前保留住一絲顏麵。
無樂,以天地之音為樂,無伴,以月下對影為伴。白衣女子立在鋪了紅毯的高台上,眉目周轉,粼粼然如有水光影印山木鳥獸。玉手於袖中緩緩起,細步後撤至高台邊緣,僅以腳尖站立。人背光而立,白雲對著自己的影子良久不動。在觀眾幾乎要耐不住喊出聲的前一刻,舞袖陡然揮起,同時一腳向後翹起,白雲單腳立在高台邊緣,還有半個腳掌懸於高台之外,引得眾人暗然驚歎。而台子上白雲的影子如一隻斂翅之鳥,而後她緩緩移動手足位置,調整著影子的模樣,於是,鳥兒緩緩張開翅膀,忽然,什麼驚動了鳥兒,白雲跳起,影子鳥兒驟然飛起,驚恐地撲向舞台中央。白雲半掩芙蓉麵,角色開始轉變,每一個動作都在表達寂寞,還有“夢裏人非客,獨占盡春色。”的渴望。
白雲竟是以舞蹈講了一個故事:本來是鳥息於樹,卻突然被驚飛;驚飛鳥兒的,是一個寂寞的人,飲酒,舞劍,吟詩,放歌,不管做什麼事,都顯得那般寂寞;他的寂寞,是因為深刻地感覺到人生的短暫——人生百年已是盡頭,之於無盡之時空,哪個人不是過客?
一舞罷,白雲走回了大姐身邊,而眾人卻依舊沉迷其中。大姐看向她,微不可差地點頭,然後用力地鼓起掌來。在大姐的帶動下,眾人都熱烈的鼓起掌來。白雲有些害羞,低下了頭。
大姐抬起她的下巴,直視她的眼睛,“不要低頭,你的舞,當得起任何讚揚。”
白雲望進大姐眼中,那雙眼平靜無波,卻幽幽泛著暖意,還有,不知所謂的堅定。
鳳眼公子走過來,“公子身邊這位白雲姑娘舞藝無雙,即使回燕堂雙魁都無法同日而語。”他的一雙鳳眼流光湧然,似乎在衡量盤算著什麼。
“過獎了。”白雲莞爾一笑,微微欠身,禮度適當。
鳳眼公子又道,“公子身邊這位黃衫女子,應當是善歌吧?”
大姐轉頭去看,玉槐一臉緊張,她顯然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合,於是大姐說道,“她之後,你是不是還會要求我也登台助興?”看見鳳眼公子微微一愣,大姐接著說道,“不如我們三人一起吧。”說罷,率先走向高台,白雲隨後,玉槐自然緊跟其後。
“途徑寶地,適逢盛會,我們三人當為諸位英豪獻藝助興。”大姐不卑不亢,一手拉著白雲,一手拉著玉槐。台下有人私語,“這人不但讓自家女眷拋頭露麵,還自己親自登台?”“自比優伶。”“一定不是什麼身份高貴的人。”這些私語分明沒有避諱白雲三人的意思,她們聽得一清二楚,白雲水波不興,玉槐微微慍怒,卻因為被大姐拉住的那隻手感覺到大姐在微微加力而沒有開口,大姐一臉坦然,對身旁的白雲說道,“白雲,你先起舞。”
白雲自大姐身側旋轉起舞,大姐笑道,“此台名為起鳳台,你便做一隻鳳凰如何?”白雲沒有回答卻舞步連變,她顯然馬上領悟到了大姐的意圖,加之之前眾人的議論令她有些微慍,舞步生動,舞袖間亦有勁道,頓時整個高台俱是白雲舞出的飛鳳身影。
妙舞一出,整個起鳳台為之寂靜。大姐甚為滿意,她揚起笑容,加入進去。白雲落時大姐起,白雲起時大姐落,抑或一齊騰躍,一齊矮身,竟是默契無間,看得人失魂。突而長歌起,蒼聲如滄海:“仰天嘯,長風吹卻;銀月寒,寂寞聲略;擊劍高歌,誰人與相和?”伸手將玉槐也拉過來,帶著她一起歌舞,“曲初成,破玉為樂;舞步出,伴於影雪;眉染新黛,春顏隻鏡得。隻手天下者,獨立上國,風華絕世者,玩轉城座,然十指交錯,難擋風過……”
玉槐在大姐和白雲的帶動下,很快進入了狀態,三人同歌同舞,漸漸放肆,大姐更是歌喉大開,“今於起鳳台,迎火沐我身,化身飛天鳳,天地一真神。”爛熟的歌詞,非常符合大姐想要表達的意思。
三人在起鳳台中央的高台上放肆歌舞,大姐歌聲蒼然,雖立意自負驕傲,卻聲調寂寞悠遠,白雲舞如飛鳳,白衣勝雪,風華絕代,玉槐如璞玉,精致的五官,甜蜜而羞澀的笑臉,如同正在被琢磨中的美玉於工匠的鑿處散放光彩,而三人一致,置眼前的一眾貴族公子如無物,隻當為這一方天地,演繹一番驚心動魄。她們皆不自知:美麗如同神諭在這一刻完美地降落並附著在了她們身上,在場的人,任誰都將不會忘記這一晚的瘋狂。
表演結束後,一位美女迎了過來,款款施禮。白雲眸光一閃,她看出對方與她一樣久經風月場。大姐微笑,一如之前的溫暖,“有什麼事?”
“公子三人的歌舞,當世罕見,即使被奉為旬盎第一歌舞場的回燕堂亦無力相較,我是回燕堂盧水若,想請三位明日晚間光臨回燕堂,切磋技藝。”女子媚眼如絲,即使白雲等人身為女子也難不被其魅惑,然而大姐卻說,“這麼好看的姑娘邀請,即使龍潭虎穴,我亦不辭。”若大姐真是男子也就罷了,白雲玉槐自知大姐並非男子,不但未被認出,而且還在言語間大刺刺調戲姑娘,著實令她們無法接受。水若卻自然受之,眉目間隱有微光,嘴角卻揚起漂亮的笑容,“明日戌時,回燕堂見。”
水若剛走,那一位給她們請柬的鳳眼公子轉了過來,“公子與家人的歌舞真是妙極。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大姐明眸閃動,“我叫傾城。”
鳳眼公子一愣,“世有美女,一笑傾城,再笑傾國。”這個美麗的傳說在旬盎幾乎人盡皆知,人們習慣將極美貌的女子喚作“傾城”,然而鳳眼公子在聽到大姐接下來的話時,他有了從起鳳台跳下去的衝動,“忘了說我的姓了,我姓水。”水傾城?鳳眼公子極想問問眼前人,他是否還有兄弟姐妹,叫個“水漫城”或者“水灌城”的。大姐顯然知道旬盎的傳說,如此介紹自己,絕對是有意調侃眼前的貴公子,看到鳳眼公子幾乎要暈倒的模樣,她分外歡喜,“不知公子大名?”
鳳眼公子斂斂心神,答道,“在下謖望。”謖姓乃是旬盎國姓,此人乃皇族中人。
“好,好名字呀!”大姐由衷感歎著,“兄台這姓,這名,絕對是人中龍鳳才會用的名字。”大姐一個馬屁將鳳眼公子哄得高興起來,他們終於友好的聊起天來,客套一會,謖望問道,“水公子似乎不是京城人。”
“謖兄好眼光,我不是旬盎人。”大姐笑道,“我聽說旬盎遍地槐樹,每年五月開始槐花香傳千裏,我還聽說旬盎有個白衣教,白衣教的頭目被尊為白衣教神,兼任國師,而且每一任教神都是了不得的美男子哦。”話剛說完,大姐與謖望兩人相視大笑起來,謖望亦故作神秘地說,“這一任的白衣教神,雖然相貌柔美,但手段卻殘酷,水公子如果想接近他,可要有粉身碎骨的覺悟哦。”
白雲聽兩人的話,驚訝得幾乎吐血。入旬盎多日,白雲已知此國好男風者眾,謖望也就罷了,但大姐明明是女子卻……唉,所遇非人啊。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佳話在人間。如果能得白衣教神眷戀,我水傾城必將是旬盎,乃至全天下的一段佳話。”
“水兄對我旬盎的了解恐怕不多,我王英明,”說話間抱拳向天,一臉驕傲,“必將集權於一,白衣教終歸成為一段曆史。水兄人中俊傑,如果入得殿堂,定然封王拜將,前途無量,到時候白衣教神算得了什麼,便是想要天下第一美人,也不過點頭之力。”
“近日雍國公主將與太子大婚,據說雍國公主的嫁妝裏還有一枚舍生果,那可是人間至寶呀,不過我怎麼聽說有人將其盜走了?”大姐的話讓白雲的心猛跳起來,白雲實在不適合做賊,好在她善於隱藏心事,一張臉,並未露出特別的表情。
“嗬嗬,小小毛賊,我王已經下令緝拿,不出明日定然擒獲。”謖望信心滿滿,令白雲膽戰心驚。
“王爺,”這時那位白日裏穿白底墨竹衣服晚間穿墨蘭衣袍的公子走了過來,雙眼射出兩道冷光,極為不悅地看了大姐一眼,“回燕堂的人要走了。”
“走遍走了,你給她們些賞錢也就是了。”鳳眼的謖望微微眯了眼,毫不在意地說了一句。
“是。”
“真是失禮,原來謖兄是王爺。”大姐馬上虛虛行了一個禮,然後笑著,挑釁地看向一邊墨蘭衣袍的公子。
“夏邇?”謖望不悅地喊了一身,墨蘭衣袍的公子鬱鬱地應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這位夏邇公子,是王爺的……”大姐意猶未盡的聲調,分明有不良暗示。謖望哈哈大笑,“水公子如果喜歡,我便送與公子如何?”大姐亦哈哈大笑起來,“我已左擁右抱,再來一個,放哪兒好呢?所以還是不要了。”
這一晚可謂賓主盡興,亥時三刻,大姐終於告辭離開了仍舊歌舞不停的起鳳台。一路走回客棧,大姐惡趣味地逗玉槐說話,玉槐慍怒地追著大姐打鬧,白雲看著她們,忍不住漾起一臉微笑。大姐帶著玉槐跑前很遠,有兜個圈繞了回來,而玉槐在她身後拚命追過來,嘴裏叫嚷著,“你這個老麼羞的老女人,別跑。”大姐跑到白雲身側忽然停下來,附耳低聲發問,“你覺得明日回燕堂之約,會發生什麼事?”
“水若似乎很不簡單,我們需要多加防備。”
“我也這麼覺得,明日如有意外,你帶著玉槐走。”
“你呢?”
“你盡管走,我會找到你們的。”大姐似乎避免玉槐聽到她們的說話,所以見得玉槐還有三步之遙時,猝然要跑開,卻被猛地跳前一步的玉槐抓住了。玉槐一手扯著大姐的袖子,一手狠狠地掐在了大姐手臂上,同時生氣地大叫,“老女人,讓你胡說,讓你胡說。”大姐疼得連連討饒。
白雲再次失笑。
第二日晌午,白雲她們在客棧的大堂聽到人們在議論關於舍生果被盜之事。原來前一日軍隊在哈耶城大肆搜捕,最終確定嫌疑犯藏身於白衣教中,白衣教神二話不說,交出了嫌疑犯和舍生果。軒然大波最終不了了之,白衣教神硬是將這個暗虧吃下,看來他還不想與皇帝正麵衝突。
白雲她們在客棧大廳用過午飯後便上了街。哈耶城不但是旬盎的都城,還是旬盎第一大商業城市,街上店鋪眾多,攤販無數。大姐嘴裏哼著一支調子,喜滋滋地看著攤位上的貨物,興致盎然,偶爾還會進到店鋪中,與店老板搭訕幾句,煞是快活。玉槐聽見大姐哼著的調子非常好聽,便要大姐教她。應該說,前一晚起鳳台上,白雲和大姐大出風頭,而玉槐去是窘迫的很,她迫切想要學會歌舞也在情理之中。而白雲則淡然地走在路上,一如平日的平靜無波。三人俱是男裝,個個英俊惹眼。
大姐被一位測字算命的先生吸引,拉著白雲和玉槐快速走過去。兩尺長的小桌,一張木凳,半丈高的條幅立在旁邊,最簡單不過的布置。桌子後麵坐著的是一位穿著暗藍色長袍,留著長須的中年文士,正靠著支著條幅的木杆,閉著眼假寐中。
“先生,我要算命,多少錢啊。”大姐早已不再年輕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一時間晃得人睜不開眼。
算卦的睜開眼,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然後緩緩地坐好,抬手示意自己對麵的坐下。大姐也不計較,在木凳上坐下,興致勃勃地看著那人。那人拿出一張紙,一隻筆,“請——”簡單到毫無客套的開始。
大姐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徹”,然後放下了筆。
那人抬眼看了大姐一會,然後指著字中的“彳”緩緩說道,“兩人合一,一個人具備了兩個人能力、胸懷,還有氣度,於是,要比其他人站得更高,看得更遠,當然,承受的,也更多。”那人的手指換在了“七”上,“此意味著一生中嚐有七次大難,”手指再換,壓在“刀”上,“每一次,都是刀光血影,九死一生。”
大姐點頭,笑得一臉純潔,“沒錯,先生說得頗有道理。”
“老朽不才,此字老朽並不認得,敢問公子,這是什麼字?”算卦先生居然如此好學。大姐嘿嘿笑來,“讀作‘澈’,與‘清澈’的‘澈’同音,有兩種解釋,一為,‘通,透,’之意,另一種是說,‘自始至終’。”
那先生笑道,“苦難中徹悟,一言可蔽之。”
“多謝先生。”
大姐將白雲和玉槐推過來,玉槐沒有讀過書,頗為難,白雲則在紙上寫了一個漂亮的“雲”字。
算卦先生侃侃而談:“雨未下則為雲,輕則鴻毛浮天,重則大山壓頂,可謂變化多多。‘雲’的下半部分,是‘去’少一豎,欲去而無路。所以,隻能滯留其中,糾繞其間,影響格局,亦被格局所影響。”
“謝謝。”白雲退開,一臉思考。
玉槐想了許久方才在紙上寫下一個字:翠。她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不識字的她為何會寫下這樣一個字,有些發呆地看著自己寫的歪歪扭扭的字。白雲一驚,看過玉槐的表情方才稍稍安定。玉槐本名翠翠,白雲曾教過翠翠寫自己的名字。不曾讀過書的玉槐能寫出這個字,也無可厚非,隻是這說明她的記憶中,並未完全忘記過去那些。
算卦先生似乎有難言之隱,但最終還是緩緩道來,“‘翠’乃自然之色,上‘羽’下‘卒’,因緣際會,生‘羽’而飛越於九天,‘卒’一意為‘小兵’,一意為‘死亡’,徒為他人做嫁衣。”
玉槐瞬間臉色慘白,而白雲和大姐同樣臉色一黯。大姐非常不悅地反問,“先生信口開河,不知‘話者無心聽者有意’嗎?真是太無理了。”大姐將幾枚錢幣扔在桌上,拉著白雲和玉槐揚長而去,而那算卦先生在她們背後歎息一聲,“萬般皆由命,半點不由人。我亦如此——”
“老神棍!”
遠遠走出去,一直細聲安慰玉槐的大姐忽然問道,“玉槐,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所記憶的東西並非事實,你會怎麼辦?比如,你認為的好姐妹白雲,實際卻是害你家破人亡的元凶,而我,卻是欺世盜名的大騙子,你當如何自處?”白雲驚得說不出話,玉槐則一臉害怕地看著大姐。大姐又道,“人的一生中,總會見識很多醜惡,比如背叛比如欺騙比如殃及無辜,你要知道,你感受到痛苦時,永遠隻有你一個人在痛,沒有人可以幫你分擔。”
“大姐,你是要告訴我什麼嗎?”
“玉槐,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承受痛苦。玉槐,你是如此美麗純潔,我希望你永遠都保持這樣,即使當你經曆了刻骨痛苦之後,依然能夠發現自己內心真實的渴望,依然能夠如此純潔美麗。你是個聰明的孩子,假如有一天你發現世界的真相並非你本來所知的那樣,你一定要用心去想一下,自己心中真正意願,不要被單純的愛恨蒙蔽。也許,帶給你傷害的那個人,才是你心中最放不下的人,也許,帶給你痛苦的那個人,她本身也是無辜的。所以,一定要聽從自己內心的渴望,原諒,寬容,放棄,接納。不要為了已經過去的昨天和未可知的明天,而去責怪一個人甚至是憎恨一個人。”
“大姐,雖然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什麼,但是,假如我真的遇到了這樣的事情,我一定會想起你說的話。”
“足夠了。”大姐一臉溫柔的笑,眼中流動著智慧和悲憫的光芒。她轉頭看向白雲,“白雲,你也一樣,一定要聽自己內心最真實的聲音,千萬不要被蒙蔽。”
白雲慎重其事地點點頭。
大姐又說道,“你太懂得隱忍,某些時候,要試著表達自我,讓你在乎的那些人了解你。人生何其短暫,不要讓誤解耽誤了時光。”
白雲如玉槐一般迷惑,卻還是認真地點點頭。大姐連續的吊兒郎當的作風和肆無忌憚瘋玩,讓白雲幾乎忘記了她是一個懂得攝魂術的人,而這一刻,白雲意識到自己一直被大姐的表象誤導了,這位自稱為水傾城的人,認真說起來,外表並不出眾,甚至身高比白雲還要低半個頭,可是,她卻沒有半分自卑,即使是在旬盎國的王爺麵前。難道是因為她掌握了攝魂術,從而能夠看透每一個人,因此才永遠從容不迫?如果是這樣,那自己若學會了這個本事,以後便無需懼怕任何人了。
“大姐,攝……不,是催眠,你能教給我嗎?”
“你想學?”大姐笑起來,一臉縱容,一臉溫柔,見白雲點頭,她又說,“如果今晚我們全身而退,我便教你。”
“大姐,那你也要教我唱歌,尤其是今天你一直哼唱的那個調子。”
大姐哈哈大笑起來,“那個曲子叫做《笑傲江湖》,是我最喜歡的曲子,你要學要交學費哦。”
“哼,你怎麼不問白雲姐姐收學費?”
大姐再度爆發出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