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起 11 舊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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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家雀,還是野鳥?如果離開鴻王府,自己能夠活得下去嗎?
白雲攥緊了《隱色集》,眼珠在閉合的眼瞼下不停轉動。待雙目睜開,已是渾濁盡去,眼底清澈。她已想明白,自己是隻“不習生道”的家雀,離開鴻王府,若無人照拂,必然橫死街頭。所以,必須利用鴻王府裏的一切,學會生存之道。
轉眼已是十月天氣,小雪節氣已經過去,雖然東曙的第一次雪還未來臨,但空氣中已有了凜冽的寒氣,槿園中的木槿也失去了生機。白雲絕大多數時間都躺在床上。
藥一碗一碗的喝,身體卻絲毫沒有起色。那隻精靈鳥兒死掉後,飛鴻再也沒有來過槿園,屋裏堵滿了之前飛鴻送來的器物,小如每每看見便歎起氣來。
難道真的要死在槿園中,然後跟那隻精靈鳥一起葬在木槿樹下?
“小如,你知道為什麼王爺不來了?”白雲虛弱地倚在床上,對服侍她吃藥的小如發問。
“姑娘,王爺都一個多月沒來了你才想起來找原因呀?”小如氣不打一處來,“能得到王爺的寵愛,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哪像姑娘你每次都冷冷淡淡的……”小如牢騷滿腹,話匣子一開,就有沒完沒了的趨勢,白雲趕緊插話,“怎麼樣才能讓王爺再來槿園?”
小如興奮起來,如是如是大說了一通,將她所知的勾引男人的伎倆好生炫耀了一番。白雲聽得哭笑不得,觀月樓中取悅人的方法,恐怕要比小如所知的高妙十百倍。小如口若懸河,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方才因為口渴停下。白雲打發她去休息,自己卻躺在床上深思起來。小如所說雖然離譜,但還是能夠看出些飛鴻的喜好,乖巧清純,嫵媚性感,他肯定見多了;青春活潑,高傲冷然,他也得到過。自己還有什麼條件能夠讓飛鴻目不轉睛?要怎樣不著痕跡地重新得到飛鴻的青睞?要怎樣通過飛鴻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小如再來的時候,白雲正捧著肚子,斜掛在床邊,身體顫抖的不成樣子。小如嚇了一跳,一溜煙跑去找大夫了。白雲望著小如跑出去的方向,慘白的臉上露了一個得逞的微笑。
來得還是君先生。
在君先生把脈的時候,白雲貌似幽怨地問道,“這些日子,公子是不是很忙?”
君先生微微一笑,“公子也很牽掛你的。”
白雲用力眨巴兩下眼睛,微不可差地歎氣,然後說,“君先生,能不能借我些醫書看?”她沒有去看君先生的表情,她隻是累極了一般,閉上了眼,“我的身體一直不見起色,我想自己看看書,多多了解一下自己的身體,我想快點好起來。”周身的肌肉都完全鬆弛下來。
“我會稟報公子。”良久,君先生方才開口說了一句。白雲等的就是這話,暗地裏免不了偷偷鬆了一口氣,表麵上還是進退有禮地道了謝。
不過一日,飛鴻便出現在槿園。他來的時候,白雲還在午睡,他也沒有叫醒她,隻是坐在她床邊靜靜地看著。
白雲躺在粉底絲白小花的錦被下,蒼白的臉色比起上次相見時更加蒼白,如同藏在桃花林裏的一團雲,似乎隨時都有可能飄散,散入空氣之中,再尋不出蹤影。
輕輕撫摸那張素白的容顏,這張臉在自己麵前從來沒有真正笑過,永遠淡淡的,連表情都那麼少,如果不是那日敬花宮傳來噩耗,他都不知道這個女人也是有情緒的,看著她空洞的眼睛裏湧出珠淚,他便忍不住要抱著她,隻為她不可遏製地流露出的失魂落魄,和,世界在眼前崩潰一般的絕望。
白雲一睜開眼睛就被一雙溫柔憐惜的眼掠去了心神。她愣愣地回望飛鴻,雖然意識一直在激勵她做些什麼以博得飛鴻的好感,但一種致密的悲哀感卻讓她連一個指頭都動不了,隻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
飛鴻忽然笑了,“聽說你想學醫?”
白雲俏臉一紅,從被子裏探出身來,半坐起來,“我一直病著,懶洋洋的,想看點醫書,也好學著自己調理,不用總是麻煩君先生。”
“本來你一直跳舞,身體很好的,”飛鴻拉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摩挲,“幹嗎禁了自己的內功,如果沒有這事,又怎麼會把身體搞成這樣。”
“當日我是敬花宮人,公子應當知道敬花宮武學高深莫測,我若不自費武功,恐怕公子的屬下都會不放心。”
飛鴻無奈一笑,將白雲摟進懷中,“你現在的狀況,我也不敢隨意解禁,怕你身體受不了的。”他看向白雲的目光深情外露,纏綿不輟。
白雲垂下眼瞼,籠住目光,“如今這狀況,舞跳不動了,也隻好看看書,打發一下時間。公子準我看醫書嗎?”
“好了好了,把醫書都搬到槿園也沒關係。”飛鴻寵溺地揉揉白雲的頭發,“我會讓君先生常來,也好給你些指導。不過,等你身體好起來,你要為我跳舞。”
槿園的冬日,似乎一日遠去,雖然園中沒了綠色亦沒了花,又下了雪,但屋子裏卻被火盆烘得暖意融融,白雲如饑似渴,書看得飛快,筆記也做了厚厚一遝。君先生也常來,給她一些指導,或是回答她提出來的問題。
飛鴻來的時候,白雲正合上了一本書,伸了一個懶腰,便要再去拿另一本書看。飛鴻截住那隻手,順勢一帶,將白雲扯入自己懷中,“這麼愛看醫書?想做神醫麼?”
“王爺取笑了。”倚在飛鴻懷裏,看著近在身邊的書籍,白雲轉了頭,盡心地與飛鴻相處,“王爺今兒怎麼有空來槿園?”
“已經是十一月了,快要過年,自然要忙一陣,我有一陣沒時間來你這了。”白雲聽了自然哀怨一番。
“過年你想要什麼禮物?”飛鴻絕對是個溫柔體貼的好情人,這麼早,就關心起白雲的過年禮物了。
“不用了,……”白雲自然推辭一番。
“嗬——你真的不想要禮物麼?”飛鴻有些不悅,口氣也不太好。
白雲眼神一動,馬上從善如流地改口,“其實我也是想要一份禮物的,隻是還沒有想好。”被抱在懷中的女子,顏如雪玉,眼波莞爾,飛鴻忍不住在她額頭落下一個吻,“你可以慢慢想,還有一個多月才過年。”唇上感覺到白雲的肌膚的溫暖,他忽然不想停下來,換個更舒服的姿勢抱著白雲,吻上那如木槿花瓣一樣嘴唇,深深地感受白雲的柔軟和甜蜜。
“王爺,沈管家來了。”小如的聲音很不適時的響起。白雲飛紅了臉,想要退離飛鴻的懷抱。飛鴻手臂一緊,將白雲禁錮在自己懷中,“讓沈管家進來。”
沈管家進來規規矩矩行禮,看到飛鴻將白雲抱在懷中居然沒有一點意外。“公子,約定的客人來了。並且有人受傷了。君先生請您過去。”說完便畢恭畢敬地退出門去。
“白雲,我要先去一下。”他很忙,白雲也是了解的,“公子去忙,白雲在槿園等公子來。”
飛鴻走後,白雲複又埋頭苦讀。然而,不過半個時辰,又有人來打擾白雲,竟是小廝過來傳飛鴻的命令,要她去前廳。
還是上次見到大司徒的前廳,飛鴻自然還是坐主位,而客位密密匝匝地坐了許多人,而一副擔架放在廳正中央的地上,擔架上躺著一個麵色發青的人,而君先生正蹲在旁邊,認真地診視。見白雲進來,飛鴻首先發話,“不必行禮了,白雲你去幫助君先生。”
“是。”白雲徑直走到君先生身邊,像君先生一樣蹲下來,細細打量躺在擔架上的人。
“白雲,你怎麼看?”君先生發問的口吻讓白雲有些不知所措,她隻不過看了一個多月的醫書,幾乎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白雲?”君先生再喚一聲,提醒白雲注意。
“哦,”白雲回神,專心看了一會,然後,有些怯怯的說:“好像是離思和殷毒。”
“知道怎麼解嗎?”
“以毒攻毒。”
“不錯。”君先生讚歎一聲,“好了,你去準備一下,一會我們為他解毒。”
“等一下。”客座上突然有一人發聲,“她怎麼在這裏?”
白雲回頭,看向那個聲色俱厲的人。絕對是一張沒有見過的臉,但白雲還是覺得有些熟悉,鼻翼顴骨,與神嵐有幾分像,而那種居高臨下的眼神,糟糕,是他!白雲馬上調低目光去看那人的手上,果然見到一顆熟悉的戒指。
“咚——”一顆心陡然下墜,她不能否認,她懼怕這個人,非常懼怕。
“怎麼,興王認識她?”飛鴻發話。
“觀月樓舞妓,嘉棠之罪人,飛鴻公子不會連這種人都收留吧。”興王一臉鄙夷。而飛鴻一臉深沉,看向白雲的眼睛有著說不出的意味。白雲對上飛鴻的視線,她從飛鴻如幽泉一般的眼中讀出了冷酷和嫌惡,她忽然明白,這一刻她不能懼怕,不能示弱。她站起來,深呼吸一次,然後明眸緩緩地看向興王,“說話的是嘉棠興王麼?不知興王此來是否有嘉棠帝王的皇命?”
興王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的處境並不比白雲好哪裏去:他曾是嘉棠興王,卻正被嘉棠帝王以謀逆之罪通緝。這個白雲似乎知道這一點,可是她是怎麼知道的?難道飛鴻正寵著這女人,連他叛嘉棠投東曙的事都告訴了她?飛鴻還讓她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待客的前廳……
“公子,白雲先下去了。”白雲向飛鴻行了一個女禮,然後不等飛鴻回應便轉身走出了前廳,挺直的腰背,被初冬的陽光投下一個寂寞而堅韌的背影。
君先生追出來,“去哪裏,我要你配合我解毒。”
白雲回身,恭恭敬敬應“是——”。
按照君先生的囑咐,在排滿藥草的房間裏準備好解毒的用具和數桶熱水。白雲立在一側,等著君先生吩咐。君先生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安置了病患的床邊,“白雲,拿針,我來說你來做。”
“先生?”
“你來為他解毒,認真一點,不要出錯。”
“君先生,這是為什麼?”
君先生微微一笑,“這是給你機會,你不要麼?”
白雲想了一會後,聲音清泠地說道,“多謝先生成全。”
依君先生的吩咐燙針、下針、熱水敷、冷水冰、取針、藥水泡針、再下針。而整個過程中,君先生隻是在一邊協助,端熱水,配藥湯。
如是多次,直至從病患的穴位拔出的銀針不再變黑。
白雲擦擦自己額頭的汗水,問道,“這就可以了麼,先生?”
“是啊,辛苦你了。”
白雲走出來,竟發現天已經黑的徹底,這解毒竟花了整整一個白天。而飛鴻與一幹人等竟在前廳一直候著。白雲跟在君先生身後,前往前廳複命。飛鴻對君先生大加賞賜,對白雲則是微微頷首,以眼神示意鼓勵。然而,白雲卻感覺芒刺在背,興王一雙刻毒的眼,每每看向白雲,都變得如同看見獵物的野狼。
隔日,有人至槿園中拜訪白雲,竟是前一日中毒不醒之人。昨日忙於解毒竟不曾好好打量這人,今日看見,白雲竟生出幾分尊敬。那人三十過,四十不到,身材不高,膚色黝黑,麵容亦普通,卻是周身透出的從容氣度,令人不敢忽視。而昨日中飛鴻竟諸事不做單等此人解毒清醒,可見此人來曆定然不凡。
“今日前來,是特地感謝姑娘昨日相救。”那人竟行了十足十的彎腰禮。
“您客氣了。救您的是君先生。”
“君先生?”那人卻冷笑一聲,“君微衣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他豈會救我?”君先生果然是君微衣!
“我的確不會救他!”君微衣大步跨進來,“都能跑槿園來撒野了,看來毒是完全解了。”
聽見君微衣的聲音,那人的臉馬上變了,“你來槿園做什麼?”
“我是白雲的師父,指導她醫術。你若是來道謝,這會是不是也該走了。”君微衣斜著眼看著那人。
“白雲姑娘,葛亙先告辭。”那人衝君微衣重重“哼”了一聲後,趾高氣揚地出去了。
白雲忍笑看向君微衣,等著他說些什麼。君微衣凝眸回望,冷冷說道,“想問什麼就說吧。”
“沒有。”白雲臉上還是一副忍笑的表情。
君微衣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白雲對麵,“你就不想知道?”
“你想說什麼,我聽便是。”
“哼,”君微衣極為不爽,“你真是個無趣的人。”
“這一點,很早就有人說過了。”看見君微衣一臉鬱悶,白雲見好就收,從善如流地發問,“不知君先生與那位葛亙,是何關係?”
“……”君微衣卻沉默了,半晌無語。白雲亦不多話,順手拿起一本醫書,看了起來。
“白雲,”久久不語的君微突然開口,“我會將我一身本領盡數傳授於你,希望你能輔助公子左右。”這話竟像是在交代遺言。
“先生,您……”
“也該是我離去之時了。”君微衣站起來,抖抖本就整潔的衣袍。
“先生,你有什麼打算?”
“還沒有。”
望著滿麵蒼茫的君微衣,白雲卻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今年之內君先生到過嘉棠嗎?”
“曾隨公子為嘉棠先王祝壽。”君微衣不明所以,看白雲臉色,卻隻是雲淡風輕,看不穿情緒。
“先生為當時的嘉棠皇後診過脈嗎?”
“為何問這個?”君微衣似乎覺察到了什麼,細想卻由無跡可尋?
“先生回答我就好。”
“沒有。”
白雲輕“哦”一聲,麵上雖波瀾不驚,心下卻思緒飛轉:他沒有去為皇後診脈?飛鴻說謊了?為什麼?
再見飛鴻已是幾日之後。可能是安排新來的興王及其隨從耗費了精力,飛鴻看起來很很疲憊。白雲體貼地迎出門去,拉著飛鴻的手再進到屋內,落座後,又為他倒了一杯熱茶。
“白雲,興王也認識你?”飛鴻輕抿了一口茶,貌似隨意地問道。
“觀月樓裏的姑娘,恐怕嘉棠聖城的人是沒有不認識的。”白雲垂下頭,聲音淡漠地回答。
飛鴻皺起了眉,手指用力的按壓太陽穴,“你似乎有很多秘密呢。”
白雲後退一步,在飛鴻腳邊跪下來,“公子是在懷疑我麼?”她垂下頭,飛鴻無從看到她的表情,隻聽見她聲音冷定地說著,“公子從來都是直話直說的,你要知道什麼,直接問就好了。”
“你不是被綁架了麼?怎麼又成了敬花宮人?”
“綁架我的便是敬花宮。她們知道了我的身世,便以綁架之名救我離開,若不然,我肯定會老死觀月樓的。”
“深藍公子又是誰?”飛鴻居然連這樣的細節都知道了,他的情報網果真厲害。
白雲低眉順目,認認真真地回答,“嘉棠新帝名諱神嵐,即位前曾到過觀月樓,借口與他有染,方便取信於人。”
“興王又是怎麼回事?”
“我隻認得他手上的戒指,觀月樓曾有過一位帶著那枚戒指的客人,點我跳舞。”
看著跪在自己麵前的女子,一種無力感襲上了飛鴻的脊背。白雲,白雲,她不是正跪在自己麵前麼?可是為什麼還是覺得這個人距離自己很遠?明明乖順討巧,可是為什麼總覺得無法掌握她?
“白雲,在你心裏,我是什麼人?”他伸手輕輕撫摸白雲的秀發,眼光溫柔而迷離。
睫毛微動,白雲用極低的聲音回答,“公子,是我的公子呀。”唉,這模棱兩可的回答。
“白雲,你起來吧。”
白雲站了起來,依然是微微垂著頭。
“君先生告訴我了。”飛鴻突然說了一句沒根由的話,白雲抬頭看看飛鴻的臉色,輕輕換了一聲“虹——”,飛鴻幾乎是有些驚喜地抬眼去看她,白雲卻微微一笑,說道,“他騙我了,君先生並未為嘉棠皇後診脈。”
欺騙,這就是事實。
白雲無法不去猜想飛鴻說謊的動機。嘉棠的百姓,很愛戴已經過世的皇後,甚至超過了對先王勾也覃諳的尊敬;勾也覃諳對自己的皇後是敬愛有佳,卻不喜歡皇後所出的三皇子;勾也覃諳的五個兒子中,能夠被飛鴻引以為對手的,恐怕隻有三皇子、如今嘉棠帝王勾也神嵐了。因此,飛鴻,極有可能是謀殺皇後的凶手。
飛鴻將白雲拉進自己懷裏,“白雲,……”
“我隻是想不明白,以飛鴻公子的能耐,似乎不需要觀月樓的白雲幫忙才能離開聖城吧?”白雲安靜地待在飛鴻懷裏。不故意親近,也沒有身體僵硬,像坐著板凳一般自然。
“與勾也神嵐有染,不是假的吧?”飛鴻反問,眸中有種不可遏止的憤怒。“嗬嗬,”冷笑一聲,飛鴻的右手摸上了白雲的頸項,“有時候我真恨不得要捏斷你的脖子,勾也神嵐也就罷了,那個誌大才疏,自以為是的興王居然也與你有染,不知道什麼時候還會有多少個男人跳出來,告訴我與你關係不一般。”
“公子你為什麼要故意忘掉我的出處?觀月樓妓,才是我的真實身份。”白雲淡漠的回答讓飛鴻忍不住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白雲痛苦地皺起了眉。飛鴻又不忍心了,撤了手,換而抓住了白雲籠在袖中的手。這一抓竟發現白雲的兩隻手本來攥緊了拳頭,似乎是在幫主人克製自己的情緒。飛鴻歎氣,將白雲的手緩緩揉開,不讓她傷到自己。
白雲任憑飛鴻溫柔地揉著自己的手,心下卻在飛速的思想:勾也覃諳壽辰時,神嵐必然在整個聖城布控,而唯一的缺口竟然是自己麼?可是,月曦不是神嵐的人嗎?等等,藍山師父說月曦是男人,那麼會不會是他?如果是他,那便說得通了,在虹身邊的那位肖先生,隻要說是來見白雲的,他必然不會懷疑。他曾說過他有一位愛看日出的妹妹,他曾說過“我,在等一個人想起我。”他竟然肯扮成觀月樓的頭牌。他一直都最討厭別人說他像女孩,雖然他長了一張比女孩兒還要漂亮許多的臉孔;他拚命練功,就是為了讓人們歎服於他的成就而忘記他那張美的不像話的臉。
那是自己的師兄,越淩。
越淩同樣還是肖雲的師弟。
“白雲。”飛鴻的聲音喚回了白雲的神誌,白雲驀然驚覺,自己還待在飛鴻懷裏,而他們正在談論的,似乎是比較嚴重的問題呢。白雲規規矩矩地應了一聲:“公子。”
“是我的錯,本來不該讓你拋頭露麵的。”那個該死的興王!如果不是遇到他,就怎麼會牽扯出這些陳年舊事。
飛鴻似乎不想再談論這些舊事,他說,“君先生跟我說你學醫很有天賦,他準備正式收你為徒。”白雲正要感恩,卻是飛鴻繼續道,“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在槿園看看書比較好。”竟是連君微衣都不讓見了麼?
“但憑公子吩咐。”白雲的聲音波瀾不驚,她自認為不能改變飛鴻的決定,索性直接乖乖聽話。
白雲的態度讓飛鴻有些乏味,這個人啊,為什麼這麼聽話呢?不是已經知道自己被騙的事了麼?真是一潭死水,不管丟了什麼進去,都蕩不起一絲波紋。如果執意要從她身上尋些生機,那便讓她跳舞吧。跳舞的白雲,看起來,就像槿園中開得最盛的木槿花,溫和地張展著自己的芳華。於是他說,“白雲,為我跳一支舞吧。”
“是。”離開飛鴻的懷抱,白雲輕巧地舞起。自學醫以來,心有所念的白雲刻意調理自己的身體,如今已然恢複健康,舞起情動,姿態嬌美,眉目動人。這支舞是入觀月樓後學的第一支舞,華麗大氣,卻純粹為討好客人而編排,名字就叫“觀月”。
飛鴻的眼中,滿滿都是白衣女子的身影,那身影,如花間飛蝶,如夜半流螢,如漫爛煙花,如風裏飛花……
好美麗,好美麗,不過飛鴻沒有想到,他所聯想到的美麗物事,飛蝶、流螢……皆是無法抓在手裏的,那些東西一旦抓在手裏,就會變成死氣沉沉的東西,連垃圾都不如。
君微衣像平日一般來到槿園輔導白雲醫術。白雲有些訝異,飛鴻不是不想讓她見外人了麼,君先生怎麼又來了呢?看到白雲疑惑的表情,君微衣拿喬一般揚起了頭顱,傲慢地發問:“怎麼,不希望我來嗎?”白雲忍不住“噗嗤”笑出來,“隻是奇怪你怎麼來了。”
“我認定了的徒弟,當然要親自教導。”君微衣攤攤手,坐在桌邊,大方地招呼白雲,“過來,有什麼問題趕緊問,我是很忙的。”他既然這麼說,肯定已經說服了飛鴻,白雲便也大方地坐過來,拿出自己的筆記,開始與自己的師父探討起來。
師徒倆臉上都是專注而興奮的表情,送茶水的小如在門口看到他們倆抵頭相學,竟不忍打擾,微微一笑,再搖搖頭,悄悄離開了。
待師徒倆終於將問題解決的差不多,竟已是天光臨暗,屋內的光線已無法分辨書上的字跡。君微衣伸個懶腰,“你這個孩子真是個問題孩子,這麼多問題。”
白雲眸光瀲灩,“師父怕了嗎?”
“哼,我會怕!當年葛亙……”話說得太快,“葛亙”兩字一出口,君微衣突然刹住話頭,狠狠瞪了白雲一眼,似乎相當不滿自己在白雲麵前露了秘密。
白雲神色一動,隨即恢複平靜,淡然地發問,“師父下次什麼時候來,白雲定當準備好問題向師父討教。”見白雲故意忽略他提到葛亙的事,君微衣又有些不甘心,這個徒弟似乎對師父一點都不關心呢,居然不詢問一下。他決定吊吊白雲的胃口,於是裝出一副悔不當初的表情,沉聲說道,“白雲,這葛亙與我頗有淵源……”故意一頓,去看白雲的表情,白雲竟沒有露出一點好奇,君微衣不甘心,接著再說,“葛亙,其實是我幼年時的同伴……”再一頓,再看白雲的表情。白雲似乎感覺到了君微衣的目光,於是盯著書頁的眼眸微微動了動,然後臉上露出一個“我好想知道快告訴我”的表情,目光看向君微衣,白雲說道,“師父,那後來發生了什麼?”
“就不告訴你!”君微衣頭一揚,站起來,衣袂一拂,得意洋洋地走出去了。
白雲啞笑,搖搖頭,臉上是“我就知道會這樣”的表情。
君微衣再來時,白雲已經再次準備了許多問題。然而這一次的君微衣卻似乎魂不守舍。問過幾個問題後,白雲故意很長時間不再發問,而君微衣居然沒有察覺。
“師父,”白雲的好奇心終於被吊起來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心不在焉呢?
聽見白雲的問題,君微衣驀然驚醒,習慣性地擺擺手,“沒事,你接著問你的問題就是。”白雲露了一個了然的微笑,“師父,徒兒不想幹涉您的私事,不過,我聽人說,心事鬱結,容易生病,所以,偶爾也應該宣泄一下情緒。”君微衣審視一般看著白雲,許久方才說道,“我的確應該宣泄一下。白雲,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故事說長不長,說短不短。與白雲在觀月樓時聽到的許多故事有些相似,又有些不同。故事裏的人,一個是大家族庶子,一個是生下來就沒見過父母的孤兒,拜同一個師父學習本領,師父有一個精靈古怪的女兒。小時候,三個人的感情很好,但隨著長大,三個人的關係無形中發生了變化——典型的三角戀,兩個師兄,一個小師妹。之後發生了種種事情,一個以為小師妹與另一個在一起了,於是黯然離開,誰知不久後居然聽到了小師妹的死訊,心裏自然責怪那人沒照顧好小師妹。而另一個則誤會離開的那個暗地裏給小師妹下毒,使之致死。仇恨就這樣開始了。然而兩人師出同門,本領也差不多,多次較量都未分出勝負。多年之後,仇恨早已淡了很多,隻是再見麵卻不知道該如何麵對故人了,隻有再一次拿出全身絕學,狠狠較量一番。如今這兩人卻投在同一個人門下,每日抬頭不見低頭見。
故事講完,君微衣極為鬱悶地連連歎氣,白雲卻淡淡一笑,問了一個令君微衣目瞪口呆的問題,“那小師妹真正的死因是什麼?那兩位師兄調查清楚了沒?”
君微衣一怔,無言以對。恨了許多年,卻從未認真想過事情的前因後果,他如此,他的師弟葛亙又何嚐不是?君微衣臉上青白不定,白雲無奈地搖搖頭,繼續說道,“人常常是當局者迷,我想如果我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也會被誤導的。”
君微衣自嘲地笑笑,隨即卻又拿出平日裏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來,“哼,葛亙那個混賬,看我怎麼教訓他!”說話間人已經掠出了槿園。白雲雙眉一挑,再一次啞然失笑,心想,君微衣解開了心結之後就不會再說離開鴻王府這樣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