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東風日暖花解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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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梅府書房的長窗望出去,可以看見花園中隨風搖曳的千杆修竹。滿眼欲滴的青翠仿佛被窗前半垂的湘妃竹簾牽引著,一直蔓延到屋內,映得滿室生機盎然。
梅雪峰端著茶盞呷了一口清芬四溢的雨前香茗,心裏掠過了一絲納罕——這位素未謀麵的澄親王突然到訪到底是為了什麼?從進門直到現在,該聊的客套話都聊過了,所有父親的故交舊友也早已一一談及,來人卻依舊遲遲不曾將談話引入正題。
說是有興趣觀摩他研製的新藥,然而待他將各味藥草的藥理、藥性對他細細解說的時候,卻發現這位澄王爺分明正愣愣地出神,目光越過他,縹緲到花園中的某處……
奇怪,他到底來做什麼呢?
清脆的環佩叮當之聲隨風傳來,接著是一個如水般嬌柔的聲音:“侍琴快跟上。對了,別忘了帶上我的錦囊。”
“帶上了,小姐。”侍琴歡快地應著。
梅雪峰不由蹙起雙眉——不用說,這一定又是他的那個寶貝妹妹要帶著侍女往外跑,唉,這個丫頭……。。
心頭湧起一陣微惱,他立時站起身來。透過翠竹掩映的窗戶,果然看見不遠處的一片玫瑰花叢中,翩躚著兩個纖秀的身影。
梅雪峰搖搖頭,轉身對齊天弛作揖道:“王爺恕罪,雪峰去去就來。”
齊天弛點點頭,臉上一如既往地掛著平靜的笑。然而,一雙眸子卻霎時粲然若星,那裏麵閃動的分明是驚喜和激動的光芒。
梅雪峰略帶訝異地轉過頭去,大步邁出了書房的門。一瞬間,有一個念頭如流星般劃過他的心頭——莫非,今日這位貴客是為了他的小妹而來?
大步流星地,他追趕上了妹妹。
“霽兒,站住!”他微喘著停下腳步。
梅雪霽轉過頭來,臉上兀自帶著嬌憨的笑。
“哥,什麼事?”她問,完全不懂平素隨和的哥哥為什麼對他黑沉著一張臉。
“福伯告訴我,這幾天你天天往外跑,到底在忙些什麼?”
“哦,福伯又在你耳邊嘮叨啦?嘻嘻…。。”梅雪霽笑著舉了舉手裏的一隻靛藍色錦囊,“這些天我忙著按照娘留下的《擷香譜》調製各色香粉,眼下還缺白芍藥和野玫瑰的花蕊,聽說在流芳溪畔可以找到……”說著,拉起侍琴就要走。
梅雪峰一把拽住她,皺著眉不住地搖頭:“你是讀書人家的小姐,又非蓬門小戶的姑娘,豈可日日出門拋頭露麵?”
梅雪霽望著哥哥搖個不停的頭,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
“《論語。先進》中有雲:‘暮春者,春服即成,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哥哥想必讀過?聖人尚雲:‘吾與點也。’哥哥卻怎麼寧願放任大好春光流逝,而不許妹妹親近自然呢?”
說著,她頑皮地吐了吐舌頭,拋下被頂得無言以對的哥哥,拖起侍琴的手樂顛顛地跑開了。一隻正專注地停在她肩頭的粉蝶被她的腳步所驚嚇,奮力拍打起翅膀,翩翩地往萬花叢中去了。
齊天弛站在窗前,凝望著伊人遠去的身影,揚起頭深深地笑了—
—嗬嗬,果然是她,果然是她!
好一個伶牙俐齒的女子、好一張明媚如春的笑顏!櫻花般的輕靈
飄逸、玫瑰般的嬌憨可人,自己二十四年來苦苦尋覓的不正是這樣的女子嗎?多謝老天,讓我最終找到了她!
懷著滿心的驚喜,齊天弛垂下眼,開始在心中暗暗盤算:應該請誰替他來梅府求親呢?
皇宮深處的承恩殿。
從殿外忽地拂過來一陣挾帶著玉簪花香的夜風,吹得垂地的雪綾紗微微飄起。金絲細織的團雲紋燈罩裏,紅燭的光芒頑皮地跳動著,把周圍景物的影子拖得細長。
漫地的蜜色金磚在燭光下反射著柔光,仿佛鏡子一般的平滑,把在上麵徘徊的人影清晰地映照出來——明黃色的長袍上繡著滄海龍騰的圖案,袍角那洶湧的金色的波濤下,邁動著一雙焦躁不安的緙絲軟靴。
“灝兒,你倒是說句話呀,別老在母後麵前晃來晃去的。”大殿上首的蟠龍靠椅上,傳來一個頗為不耐的聲音。透過牆角青銅鼎裏吐出的嫋嫋薄煙,依稀可見那是個四十上下的宮妝貴婦。明麗端莊的臉龐上,一雙秀麗的長眉微蹙著。藕荷色寬大的袍袖半掩著白皙的手指,手裏輕握著一卷明黃色的絲軸。絲軸上兩條金龍口中含吐著的一輪火球在燭光下反射著耀眼的光芒。
齊雲灝回頭望了母親程太後一眼,英俊的臉上浮起了無奈。他幾步走到母親身邊,從她手裏接過了那卷絲軸,緊緊地攥在手心。
程太後抬眼凝望著自己的兒子。曾幾何時,那個偎在她膝下的稚嫩男孩已經長大成人了……
三年前先皇駕崩,作為太子的他被突然推上皇帝的寶座。朝中所有的人,包括她——他的生身母親,都暗中捏著一把汗。畢竟,當年的他,也隻不過才剛滿二十歲,還是個意氣風發甚至有些率真任性的青年。
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登基之後的他突然變得深沉而勤勉。每日卯時即起,更衣上朝傾聽朝臣們的廷議;下朝後更是在禦書房埋頭批閱奏折直到深夜。經過登基初時的一段茫然時期之後,他漸漸地在眾臣麵前顯露了自己不容置疑的威儀和斬釘截鐵的處事手腕。
首先,他廢除了民間積怨頗深的田畝稅,霎時間田間陌上歡呼一片;其次,他下旨開放封固已久的海上貿易,令死氣沉沉的邊境城鎮一下子活躍非凡。朝廷從海上貿易中所獲得的稅收大大超過了田畝稅上的損失,國庫充裕、百姓富足、朝野上下讚歎一片……。。
想到這裏,程太後的心頭浮起了一陣暖意。眼前的天啟王朝新君齊雲灝挺拔而俊逸,雖是眉頭緊蹙,目光卻是堅定而傲然的,從他閃爍的眸光中,做母親的發現了令她熟悉的倔強。
“母後,”齊雲灝垂下眼,用盡量柔和的口吻對母親說:“請母後不要再逼迫兒臣了。自兒臣登基以來,已經聽從母後之命納了太傅的女兒、右丞相的孫女、驃騎大將軍的千金為妃。說是拉攏重臣也好、承繼皇脈也罷,總之,兒臣的後宮已經足夠充裕,不需要再迎娶新的女人了。”
程太後抬起眼,嘴角浮起一抹笑:“但是,灝兒還缺一名皇後。”
“皇後……。。”齊雲灝的心莫名地顫動了一下,深蹙的眉尖擰得更緊了。
雖說是皇帝廣有三宮六院,身邊擁有的女人可以成千。但是,作為帝王的他卻一直在內心中暗自堅守,成為他結發妻子的皇後一定必須是自己親自選定的、而且一定必須是自己心愛的女人。所以,他可以為了拉攏朝臣、為了取悅母後而納妃,但是決不願意聽從任何人的意願而隨隨便便冊立皇後。
齊雲灝輕歎一聲,對母親柔聲道:“關於立後一事,還是容兒臣日後再議吧。”
“但是,這可是你父皇的遺命啊……”程太後搖搖頭,把目光凝在齊雲灝手中的那卷絲軸上:“詔書上寫得明明白白,讓你冊立已故梅院判的女兒梅雪霽為後。先前你再三推諉說立後一事非同凡常,需待你為先皇守孝滿三年之後方可頒詔。如今三年已滿,你卻為何還要拖延?”
齊雲灝攥緊了手裏的遺詔,緊抿著嘴唇沉默著,本已挺拔的脊背挺得更直了。承恩殿中的空氣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程太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頭上縲絲金鳳口裏含著的一串珊瑚珠也隨著她的歎息而微微地顫動了一下。
“母後沒有想到,”她凝視的眸子裏閃動著點點的淚花:“灝兒登基方滿三年,便已不把父皇的遺詔放在眼裏了……”
輕輕的一句話,好比是一陣驚雷回蕩在空曠的承恩殿中。侍立在殿內的宮女太監聞言紛紛變色,一個個趕緊跪下,伏在地上不敢出聲。
齊雲灝的麵上也是一凜,他對著母親深深一拜道:“母後言重了,兒臣不敢輕慢父皇的遺詔。”說著,目光漸漸地黯淡下去。
程太後冷冷地看他一眼道:“那請皇上告訴哀家,梅氏何時可以進宮?”
“這……。”齊雲灝遲疑著,帶著滿臉的焦灼和無奈又打開了手裏的遺詔,目光散漫地掃過遺詔上他已經讀過無數遍的文字。
“……。。吾兒登基之後,望承應父皇遺願,迎娶梅院判之女雪霽,主理三宮,以報其父當年舍命救駕之功…。。”
忽然,他的目光被點燃了,臉上一下子又恢複了神采。
“請母後放心,”他抬起頭,眼裏漫過了一抹笑意:“兒臣一定遵照父皇的遺命迎梅氏入宮,並讓她主理宮內事務。”
“哦,真的?”程太後吃驚地放下手中的和田玉茶盞:“那你何時下詔立後?”
“至於立後嘛……”齊雲灝的目光晶亮,嘴角含著一彎好看的笑:“兒臣在父皇遺詔中並未看見這兩個字。”
“沒有?怎麼可能!”程太後從兒子手裏接過遺詔,一字一句地細細看起來。
齊雲灝道:“父皇隻是讓梅氏主理內宮,但並未讓兒臣立她為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