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皇後劫,心上之人不可及(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157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十五歲那年,額祈葛(父親)帶我進京同順治完婚,我們在行宮從初春等到盛夏,順治一直借故挨延。
    “額祈葛,我不要再等了,我要出去玩。”
    “都什麼時候了、”
    “難道我進宮後會有好日子過?”
    當多爾袞被毀墓掘屍的消息傳來時,額祈葛終於默許我出行宮遊逛,他也隱隱知道,這或許是我人生中最後的自由和快樂。
    沒想到當天晚上,我竟遇見了他。
    那時我正將一個盜賊追到街角,盜賊突然亮出匕首,我心下一慌,一隻有力的手已經緊緊扼住了盜賊的手腕。
    “好功夫呀!”我不禁拍手讚歎,他揚起幹澀的嘴角,回了我一笑。我從未見過這麼溫暖俊逸的笑容,仿佛一道天光劃破陰霾,又好似冰封的積雪終於融成春水。
    我以道謝為由請他喝酒,他將目光從我臉上移開,有些驚訝地看著我的異族裝束,我便佯裝自己是來湊熱鬧的蒙古姑娘。
    可他冷峻的眼眸還是徒生一縷歎息,為眼前的我,也為傳聞中的我。
    我挑了一扇可以看到星空的窗,和他對坐暢飲。京城的酒沒有草原的濃、風也沒有草原的烈,可我卻迷迷糊糊地醉了,思緒隨著他的言語飛揚,夢中懸著他最思念的故鄉圓月。
    他發出夢囈般的輕歎:“我戴著麵具過了好些年,這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卸下,如果不能再遇見你的話。”
    他讓我千萬別進宮,我聽話地點頭,告訴他自己會回草原去。他為我鬆了口氣,我黯然的心底漾起綿綿感激。在所有人都豔羨皇後之位的時候,唯有他眼中流淌著溫暖的憐惜,可是我再也不能見到他了,風刀霜劍會把他的麵具刻畫成什麼模樣,我也再不能知曉。
    “你呢,繼續做俠士,遊曆天下麼?”
    “嗯,我會的。”他輕輕點頭,笑容溫暖和煦,眼眸卻深沉似海,像我迷惘的心緒,亦夢亦幻、浮浮沉沉。
    我終是入宮做了皇後,順治跟我預想的一樣不好相處。成婚不到一個月,嬌奢、無禮、任性……各種閑言便傳遍了整個宮宇,我不以為意,他則愈加生氣。
    太後姑母竭力勸和,總是想方設法將我們二人留在慈寧宮的偏殿交談。
    “你知道自己錯哪了嗎?”順治表情冷淡、語氣輕蔑。
    我腦海中又浮現起他那如冰雪消融般的和暖微笑,他即便戴著麵具,也斷不會如此冷酷。好在他沒有被世事囚困,能繼續瀟灑地遊走江湖,雖然與深宮中的我遙遙相隔,但每每想到,我都甚為安慰。
    “我有什麼錯,不就是讓你討厭麼。”我淡笑著,側頭望向窗外的浮雲:“不過,我不介意你討厭我,因為是我先討厭你的。”
    順治勃然色變,揚手打翻了桌上的杯盞,這是第二次。
    第一次,是大婚之夜的合巹金杯。
    “什麼美麗聰慧,朕看多爾袞不但心毒,眼也瞎。”
    “攝政王在世時對皇上也還好吧,又何必這般詆毀。”
    金杯擲地,酒水落在青黑色的地磚上,像對亡人的祭奠。我將手中的金杯傾斜,跟著祭了一杯,我今生的酒在那個滿天星鬥的夜晚就已經喝夠了……
    我不怕被廢,可是當廢後詔書傳來的時候,我卻似遭受晴天霹靂般愣在原地。
    給我送來廢後詔書的人,是本該在江湖遊冶的人,是被我讚為俠骨柔情的人,是我在深宮中寄予安慰的人。
    他緩緩走來,幾步之遙的距離,卻像隔著一道輪回般疏離。
    “博爾濟吉特氏接旨。”
    他哀傷的眼神殘留著幾縷餘溫,可聲音卻如同一切宣旨的侍從那樣冰冷。天狠狠地黑了下來,宮殿重重的暗影將我們單薄的影子吞噬,以心為囚,是最殘忍的溫柔。
    我起身接旨,他的手微微顫抖,卻遲遲沒有開口。
    “我叫諾敏。”
    “諾敏,對不起——”
    “你叫什麼?”
    “滄海。”
    *
    “啟稟皇上,靜妃娘娘前來賀喜。”
    我在外殿已聽到順治的嗤笑,但還是正了正神色,走了進去。
    “恭喜皇上、皇貴妃新添皇子。”
    “這可奇了,朕還以為你一輩子都不會低下頭來。”順治皺眉打量著我,董鄂氏也顯得頗為好奇。
    “聽聞皇上為皇子大赦天下,可否也赦免我?”我嗅到了危險的氣息,卻還是平靜地說了下去:“此後皇上眼不見為淨,可謂一勞永逸。”
    “你憑什麼認為朕會放了你?”
    “憑你討厭我。”
    一片靜默之後,我步出了宮門,順治終於放過了我,可我的心情為何還如此忐忑,仿佛還在大海中顛沛流離,未得解脫。
    廊下的他依然戴著麵具,木然而立。
    “滄海,我可以回草原去了。你能跟我一起麼?”
    他望著我,千言萬語哽在喉頭,卻不能發出聲音,隻有那炙熱的眼神,越過冰冷的麵具,在我身上徜徉,久違的溫暖與柔情。
    一道陽光透過廊簷的雕花,照在他的臉上,他幹澀的唇悄悄翕動:“我會跟著你。”
    誰知馬車行至山郊時,竟被一群蒙麵人所劫,還好我會一點武藝,連忙逃離。誰知那群人竟緊追不舍,一心想要我的性命。
    絕望中,熟悉的身影踏著月色而來,為我擋住了所有的刀光劍影。
    “滄海、滄海……”我喃喃地喚著,溫熱的血水讓我覺得恐懼,他的臉色慘白如紙,我多希望這隻是一張麵具。
    “還記得初見那晚,我們幫兩個老人追回錢袋嗎?若有來世,我們也做那樣一對相伴一世的夫妻吧。”
    “好、好!”我不停地點頭,淚如雨下。
    “我已經傳了密信去科爾沁,讓親王派人來接你。好好活下去,連我的夢一起……”
    *
    “額格其(姐姐),出了這座城,就是我們蒙古的地(界)了,把那些傷心事都忘了吧。”弟弟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輕撫著手中的骨灰瓷壇,上麵有兩行歪斜的字跡。那是知道他的名字後,我特意學的一句詩。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我沒見過滄海的水,也不知曉巫山的雲,我隻認識那個叫滄海的男子,他讓我知道了什麼是無可替代和至死不渝。
    我撥開車帷,南邊是古城悠然的月色,北邊是夾著草香的長風,一半是他的舊夢,一半是我的故鄉。
    “胡度(弟弟),我累了,再也不想走了,就讓我們留在這裏吧……”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