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曲從沒想過她的臉會出現在報紙上，更沒有想過她在報紙上的身份竟然是宸宸的——‘情人？’
    “噗！”
    溫水灑落在無辜的報紙上，淺灰色的紙張被浸成了深灰，潮濕一片。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那兩個讓她無語的大字。報上登的是她昨晚跟周宸一同從醫院出來時的樣子和周宸那輛路虎載著她一同進入住宅區的照片，照片上的她麵容蒼白、精神萎靡，病懨懨地靠在周宸的肩上，可能是因為角度的關係她整個人都像是掛在周宸身上一樣，看起來真的……很難看，相比較之下旁邊緊緊扶著她的周宸除了神情嚴肅了點之外，簡直就是白馬那一級的王子啊！兩個人的姿勢看起來是有點曖昧。
    可最扯的是這篇報道上的文章——‘醫院’‘婦科’‘疑似流產’……
    曲曲無力的坐在沙發上，手裏還握著那個空空的玻璃杯，又把報紙來來回回‘研讀’多遍，最後隻剩感慨，現在的記者真是太有才了！
    從廚房裏出來的周宸身上穿著一件淡色的格子睡衣，腳上套著灰色的柔毛拖鞋，手上拿著一個木質的勺子，但這絲毫不會影響到他一貫保持的從容氣度，反而更添一份居家好男人的味道，給他那張永遠都帶著桃花的臉加分不少。
    曲曲看了看報紙又看了看周宸，哀嚎一聲倒進了柔軟的沙發裏。
    “怎麼了？”周宸轉過身正好看到那個披頭散發像鴕鳥一樣趴在沙發裏的女人。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是不是哪裏又不舒服了？”
    曲曲麵部朝下，埋在沙發裏用力地搖了搖頭。
    周宸奇怪地，“那你是怎麼了？”
    依舊呈鴕鳥埋頭狀，伸出手臂，手指準確無誤地指向平攤在茶幾上的報紙。
    拿起報紙，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就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出乎意料，拍的很清晰。
    “看來，我得回一趟公司了。”他舒展了一下額頭，隨意地放下報紙。
    加上之前因為在巴黎的時間，他應該會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嗯。”她沒抬頭，從鼻子裏發出沉悶的‘哼’聲。
    現在她隻希望能一輩子埋在身下的沙發裏永遠不要出來。她上報了，她成為新聞人物了，而且還是頭條！
    她的照片，不，應該是她和周宸兩個人的照片占據了整張報紙版麵的四分之一，還該死的特別清晰！清晰到她幾乎可以看到那根掛在她脖子裏的銀色月形項鏈。
    窗外的陽光很燦爛，曲曲的心情很鬱悶。
    直到周宸換好衣服出來，曲曲還保持著原來的動作，當然，其間她有露出過鼻子換氣。
    “我要出去了，鍋裏的粥現在還燙，得等會兒才能吃。”臨出門前周宸還不忘交代，為了說幾句話，還刻意放慢了穿鞋的動作。
    “嗯。”
    “吃了粥以後別忘了吃藥。”
    “嗯。”
    “今天多休息，中午我可能回不來，你得自己弄吃的了。”
    “嗯。”
    “隻能吃清淡的，知道了嗎？”
    “嗯。”
    “晚飯我會回來做，你別到處亂跑。”
    “嗯。”
    “我走了，再見。”
    “嗯……”
    隔了幾秒，曲曲才微微抬起頭，蠕動了兩下嘴唇，“再見。”
    ‘嘭’回應她的是不輕不重的關門聲。那聲‘再見’他似乎沒有聽見。
    “周總，外麵那些記者要怎麼處理？需不需要馬上把他們趕走？”
    “先別趕他們走，你去把張秘書給我叫過來，記住，進來的時候躲過那些記者。”
    “我明白了。”
    靠在自己的車上，周宸半眯雙眼無意識地望著某處，若有所思。
    他現在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保護好樓上的那個女人。現在的記者有多麼的厲害，他可是領教過的，那種感覺爛透了，他可不想她體會那種感覺。
    她的運氣似乎一直不怎麼好，總是在經曆那些不好的事情，失戀、暈機、胃痛、上報。
    顧曲曲你還真是沒讓我放下心過。
    “周總。”他的員工辦事效率總是這麼快。
    “嗯，上車。把頭發放下來別讓他們看到你的臉。”
    “好的。”
    晨光下，銀色路虎慢慢進入外麵群記者的視線，雖然很難看清車裏的一切，但所有人都能看見車上的一男一女，那正是他們想要的‘新聞’。每一個人的注意力都被吸了過去，誰都想要拿到第一手消息。車速不快不慢但沒有人敢擋在前麵任由車子消失在他們的視野中，幾分鍾後住宅區門口的所有記者和采訪車全數離開，追著那輛路虎絕塵而去。
    或許帶她回來的決定不見的有多麼明智，但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從她在那個深夜打越洋電話給他時他就知道這一次他再也無法放手……
    “墨鏡、帽子、口罩，還差點什麼？”
    現在對一般人來說是下午茶時間，但對曲曲來說二點整正是她的午餐時間。
    早上的那鍋粥早被她吃的一滴不剩了而她對自己的廚藝也不抱希望，所以如果不想餓死的話，她得出去覓食。
    可是早上那該死的報紙讓她對出門之後會發生的事產生了不好的預感。
    曲曲再次檢查了一遍包裏的物件確認該帶的都帶齊後，對著鏡子做了個鬼臉，全副武裝、披上外套高高興興出了門。
    S市的餐廳飯店數不勝數，川菜、湘菜、本地菜，快餐、甜點、拉麵店，隻要是你想得出的在S市就都能找到，但真正想找一家對自己胃口的卻不容易。
    站在高中時的學校門口，曲曲看著以前那條滿是攤販現在卻幹淨冷清的小街，心裏有些空落落的。
    看來，她不在的這幾年這裏已經變得麵目全非了呢。
    “顧曲曲？”從身後傳來一個猶豫的聲音。
    轉過身一張熟悉的麵孔正不確定地看著自己，“雲恩？”
    “真的是你！”對方梳著清爽的馬尾，額角的碎發在微風中一蕩一蕩的，笑起來跟多年前一樣連眉梢都帶著笑意。
    陸雲恩，曲曲高中時的同桌加革命戰友，也是班裏除周宸跟舒默之外唯一一個不把曲曲當成高幹子弟的人。
    “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句話是我問你才對吧？你怎麼回國了？”
    “在外麵混不下去所以就回來了唄。”曲曲開玩笑似的說道。
    不同的種族、不同的語言、不同的生活習慣，在很累很累的時候身邊連個可以和自己用母語交流的人都沒有。那是隻有留學生和孤身在外的華僑才知道的辛酸。
    “回來也好，比起那些沒什麼味道價錢又貴的要命的西餐還是中國菜來的好吃。”
    陸雲恩懷裏捧著一疊的書，說話的時候那被紮起的馬尾會跟著一起晃動，配上那張仍沒長開的娃娃臉，看上去就像是在她們身後這所學校裏就讀的高中生。
    “是啊，回來真好。”
    這一刻曲曲感到自己回到了那段無憂無慮的歲月裏。和自己最要好的女同學湊在一起聊些女孩之間的話題，一起肆無忌憚的在大街上牽著手大聲談笑也不用擔心旁邊路人的看法，三年的高中該應是每個人一生中度過的最快樂的時光吧……
    “可是曲曲，你為什麼打扮成這幅樣子呢？”陸雲恩好奇的把曲曲的裝扮從頭到腳用眼睛來回過濾了一遍。墨鏡、帽子加口罩，這是法國的流行趨勢麼？
    “呃……這個……”
    曲曲在心中默歎。
    這個，說來話長……
    偌大的中式辦公室裏兩個麵容相似的男子靠窗站著，兩雙眼睛似乎都看著窗外的風景但好像又透過風景在看著別的什麼。
    右邊的男子額上已經印刻出了淡淡幾道歲月的線條，但他俊氣的外表和幾十年如一的霸氣讓他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他的目光微微下垂看著樓下如螞蟻一般大小的行人，那雙看透多不少豺狼虎豹們心思的眼中滲出一絲茫然與不甘。
    從大樓最高處向下看，除了那一份承載著巨大滿足的成就感外還不免夾雜著一不小心就會墜落下去粉身碎骨的恐慌。已過不惑的他早已深深明白了一個年輕時難以領悟的道理：爬的高並不一定就能坐得穩。
    而他左邊的年輕男子臉上始終掛著不羈的笑容但那笑意始終沒能延伸到他漂亮的深棕色眼睛裏，瞥了眼身邊的男子，他冷冷問道：
    “你要我回來做什麼？”
    “你知道的。”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你一向那麼聰明又怎麼會不知道呢？兒子。”
    “原來你還當我是你兒子麼？黎總。”
    “你一直都是我兒子，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是。”
    “算了吧！黎總！隻有在你要我幫你做事的時候我才是你兒子，其餘的時候我隻是你寄養在外麵的‘外甥’而已！”
    “小勒，我……”
    “行了。想要我幫你做什麼就直接說吧，別再廢話了。”
    ……
    “什麼？！你真拋棄那個悶騷男了？”
    曲曲一把上前捂住陸雲恩的嘴，“噓！你叫那麼大聲幹什麼？”說完又緊張地朝周圍看了一圈發生沒人在意她們，才慢慢放開了手。
    “嗯。”曲曲低低的應道。
    拋棄？怎麼會？她從來沒有擁有過又能拋得了什麼？如果一定要用一個形容詞的話那也應該用‘放棄’才對吧。
    “所以你昨天就已經回來了？”
    “嗯。”
    “這麼說報紙上的那個女人真的是你了？”陸雲恩的雙眼興奮的發亮，像是見了兔子的餓狼一樣。
    他們還在學校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兩個人有戲！看來她看人的眼光真不是一般的準！
    曲曲被那眼神盯地身體直往後傾，直到靠上了身後的靠背。
    “什麼報紙上的女人？”她裝傻。
    “今天早上的娛樂版啊，上麵有你跟周宸兩個人的照片，還是好大一張！別跟我說那女人不是你！”
    今天早上的那張‘巨照’讓吃早餐吃到一半陸雲恩噴了同樣在吃早餐的大姐一臉豆漿。
    “照片？”她充愣
    “行了吧你就，要是沒有那個喚醒睡美人的王子，睡美人幾輩子都醒不過來。這個世界上除了周宸還有誰有那個耐性呼喚你那麼久？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快說！”
    “打死不說，萬事平安。”她裝傻充愣。
    身為曲曲多年的死黨當然深知曲曲脾性，問了幾遍都不說那就不不想說，再問下去也不會有結果。所以陸雲恩選擇了換一個話題，畢竟是好友相聚，敘舊才是最重要的。
    “回國以後就不回去了麼？”
    “嗯。”
    知道好友故意結束上一個話題，曲曲的神經卻緊繃起來。
    像雲恩這種平常一點報紙都不看的人都會看到那條要命的新聞，那其他人呢？
    雖然離家多年但她可記得他們家每天早上都會有當天的早報出現在餐桌上，而那個拿報紙的人……
    天啊！這真是個噩夢！
    “你怎麼了？臉色這麼白，身體不舒服嗎？”見曲曲臉上的血色褪盡，陸雲恩關心道。
    “小恩，你說，這張報紙要是被‘鎮國將軍’看到了會出什麼事？”曲曲發出的聲音有點底氣不足。
    ‘鎮國將軍’是兩個丫頭年少時給曲曲當軍長的爸爸取的綽號，隻要兩人一聊到曲曲的爸爸就會用上這個詞彙，這幾乎已經成了她們倆之間一個改不掉的習慣。
    會出什麼事？……
    陸雲恩一時也被震在那兒，當‘鎮國將軍’在拿起報紙翻到這一麵的時候會發生什麼事？
    “曲曲，我想你現在該給你媽媽打個電話。先做個準備，以免巨浪來的太過磅礴，你還沒反應過來就直接給給滅頂了。”
    曲曲對著雲恩苦笑了一下，說：“小恩，你說我這次回來是不是回來錯了？要不咋回來第一天就倒黴事跟著一串串的……”
    估計要不了多久她就能回家了吧？
    時光倒流回了五年前她離開的那晚。從父親喉嚨中發出的震耳欲聾的吼聲似乎又一次傳到了曲曲的耳中，就那麼一圈兒一圈兒的回蕩著……
    明媚的陽光下顧家大宅裏的氛圍卻是陰暗一片。
    ‘啪’紙張與桌麵親密接觸的聲音第n次震蕩了顧母的耳膜，而後從厚實的房門後傳來的是煩躁且沉重的歎氣聲和腳步聲踩在木質地板上的來回聲。
    “陽陽，你再去看看你爸爸吧，他從早上就一直在書房裏沒出來過，他要是生氣也不能一直關著自己呀。他以前不是這樣的。”顧母拖著兒子的手臂不安地看向那麵黑黑的門。
    她的丈夫是一個正直到有些固執的軍人，但凡發火就像是戰場上的大炮似的非得把周圍的人炸個遍不可。可是這一次他卻什麼也沒說。
    早餐才剛開始一會兒，本在吃白饅頭的顧振國突然停下了所有動作隻是看著報紙沉默，之後就在妻子和兒子奇怪的眼神中攥著報紙一言不發的進了書房，關上房門還上了鎖，一切都顯得那樣的不對勁。思維敏捷的顧朝陽馬上意識到是報紙上的什麼除了問題，連忙叫傭人再去買了份回來，才翻了一麵就看見顧曲曲被放大在版麵右上方的臉，雖然被處理的有些模糊但畢竟是自己的親妹妹，不可能認錯。一看上麵的標題他就知道，出事了……
    “媽，你先想辦法聯絡上曲曲，問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爸這裏我先看著。”
    “好吧。可是要是你爸爸出來了……”
    “我知道該怎麼辦。”握了握母親有些泛涼的手，顧朝陽撫慰性的笑笑。
    林若思看了看緊閉著的房門又看了看兒子那張掛著穩妥笑容的臉，雖然不怎麼放心但還是無奈的走開了。
    看著母親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顧朝陽的眉間立刻折成了好幾個曲線。
    他不知道報紙上的消息有幾分是真幾分是假，但他相信他的妹妹到底還是個有分寸的人，不會做出太出格的事。
    即便報紙上說的全都是真的，顧曲曲都是他的妹妹，這是發生什麼事情都無法改變的。
    可是房裏的那個呢？他的父親，那個固執而勇敢的軍人，那個接受了老一代的傳統教育的人，麵對這種放在娛樂版上的新聞會怎麼想？
    顧朝陽隱隱可以察覺出父親的沉默中孕育著什麼，可究竟是即將爆發的颶風還是別的什麼他不能得知，但他知道的唯一一點就是這一次同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