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算在巴黎待多久？”坐在副駕駛座上，曲曲扯了扯扣在她身上的安全帶轉過頭向身旁的周宸問道。
    “不知道，等我想回去的時候再說。”他回答得有些漫不經心。雙手不鬆不緊地搭在方向盤上，車速控製在適中的100km/h，不急不緩，
    “那你住哪兒？”問題剛出口曲曲險些咬到自己的舌頭，這個問題問的有點太多餘了。
    周宸大嘴一咧，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齒，“當然是你家了！”
    “……”曲曲頓時無言，低下頭繼續扯弄安全帶。
    早就知道問了等於沒問。
    一時間車上的兩人誰都沒有開口，安靜的車廂裏彌漫著一股男性古龍水的味道，曲曲不習慣這種味道。車子是周宸向朋友借的，至於什麼時候換就要看他會在法國待多久了。
    按下了一點點車窗，急速的涼風灌了進來帶走空氣中殘餘的香味，也帶來一陣冷意，曲曲瑟縮了一下，望著周宸的側臉，問“宸宸，為什麼要來巴黎？”
    “想你了，所以飛過來看看你唄。”沒有撒謊，真的是實話實說。
    “我這不是好好的麼，有什麼好看的。”莫名的，她因為他的話感到一絲不同從前的緊張。
    “我……”他淡淡一笑，帶著苦澀。
    “什麼？”見他露出這般神色，曲曲的心髒驀地一縮。
    腦海中回想起的是幾天前的那通越洋電話……
    那天她哭了很久，眼睛腫的難以見人。一個人窩在家裏抱著電話，耳中滿是從大洋彼岸的那端傳來的說話聲——
    “呆子，你知不知道咱們班上的那個王胖？他上個月結婚了，他老婆居然比他還胖！抱新娘的時候旁邊三個人幫他都沒用，最後還是用背的，哈哈！笑死我了都……”
    “對了！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林妹妹？她那天抱著孩子來的婚禮，我看了一眼，那孩子長的不怎麼樣，不過我還是給紅包了……”
    “還有啊…………”
    他滔滔不絕的一個人說了很多很多，多到她的腦袋都記不過來。
    突然，電話那頭的說話聲停了下來，他的聲音裏參雜著些許無奈
    “曲曲，不要死撐著，看在我一個人說了那麼久的份上要哭就哭出聲吧，憋久了對身體不好……”
    於是，她終於對著話筒大哭出聲。
    這一天，她終結了十年暗戀，慘敗而歸。
    也不知哭了多久，她的眼淚像是已經流盡般再也哭不出來，感覺手中的話筒被她捂地有些發燙，手心蒙上了一層薄汗，她才發現那個人已默默的陪她哭了那麼久，不知腦袋裏哪根筋出了問題，她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周宸，你是不是喜歡我？”
    話問出口她就懵了，電話那頭也沒有出聲。
    就在她以為那個人已經睡著沒有聽到，正在暗自慶幸準備掛電話時，電話那頭突然出聲了，他的聲音有力而幹脆，
    “沒有。”
    ……
    車廂裏靜悄悄的，周宸一直都沒有說話，曲曲就先按耐不住了，她吞吞吐吐地，“那啥……我……那個……”她是個白癡！當時怎麼會問出那樣一個問題！？一定是那天哭太久，供氧量不足，有點腦缺氧了……
    “嗯？”石化已久的某人終於有反應了……
    “就是……那個…嗯哼！”把她那天說的話都從大腦裏刪除吧！
    “怎麼？”迷茫的眼神。
    “沒，沒什麼。”隻是一個眼神，曲曲便蔫了。她什麼都沒說……
    “顧曲曲。”周宸突然連名帶姓的叫出了她的名字，神情古怪。
    “啊？”糟糕！
    “你是不是想上廁所？先忍一忍就快到了。”
    “……”
    看來是她想多了……
    周宸的目光一直直視著前方，專心開車。眼角的餘光卻時不時的飄向一旁的曲曲。看見她一副鬆了口氣的模樣，他心裏安安好笑。
    她在想什麼他又怎麼會不知道？隻是，她不開口，他便也不說罷了。這麼些年以來一直都是這樣，不是麼？
    ……
    回到家，蹬掉腳上的高跟鞋，曲曲一頭栽進沙發，臉頰在柔軟的毛絨長墊上蹭了蹭，鳳眼半眯，一臉倦意。
    酒足飯飽思睡欲，出於人類的本能來說吃得很飽想睡覺件非常正常的事情。
    睡意朦朧中，腰間傳來一陣酥麻的震感，曲曲習慣性地閉著眼睛掏出了衣袋裏的手機，按下接聽。
    “hello~”
    “曲曲，是我。”
    “……”
    猛地從沙發上彈了起來，睡意頃刻消散，張了張嘴，隻覺得喉頭像是被什麼壓著，發不出音，說不了話。
    “曲曲，是我，舒默。”她不說話，他便又說了一句。
    他似乎在一個人多的地方，那邊的聲音嘈雜混亂，聽上去很熱鬧。
    “嗯。”她回應。
    “我現在在‘夜色’，你來一趟吧。”他的身後像是有人在吵架，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嗓音尖而細，從電話中傳來聽得一清二楚。
    “有什麼事嗎？”
    “……你表姐在這裏，她喝醉了。”他口齒很清晰，帶著南方人特有的清亮嗓音，那是曲曲曾經認為最好聽的聲音，如今，也是。
    “我馬上過來！”
    ……
    ‘colorofnight’，夜色酒吧。巴黎夜晚的一處狂歡聖地，身處巴黎的年輕男女如果需要一杯帶著魅惑的雞尾酒就會到那兒去，在那裏任何人都可以找到各自想要的安慰。
    曲曲趕到的時候已經是接完電話的半小時之後了，從出租車上下來，眼前就是酒吧的正門，從外麵望去隻能看見設計獨特的門把和入口處的微弱燈光。
    月眉一蹙，曲曲一直都不怎麼喜歡酒吧這種地方自己本身也很少會上酒吧，但一想到表姐，她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走進酒吧裏麵曲曲才發現今天的‘夜色’客人並不特別多，不像她第一次來時那樣，一片燈紅酒綠，人頭攢動，人多到覺得連呼吸用氧都不夠。
    吧台後，頭發略卷的帥氣酒保手上耍弄著調酒器於一個美麗的女子曖昧調情，舞台上一個著裝講究的女人唱著一首曲曲沒聽過法文歌曲，台下的人或跟著旋律起舞，或同朋友低聲細語，也有人孤身一人在位子上默默喝酒。
    人群中，曲曲著急地尋找起了舒默和表姐的身影，連帶著拒絕了好幾個老外的共飲邀請。
    “曲曲！”
    身後傳來熟悉的叫聲，轉過身，舒默一身咖啡色時尚休閑裝褲腳微皺的站在離她身後不遠的轉角處，燈光太暗他的臉隱沒在灰暗中。
    曲曲快步向他走去，臉色不怎麼好看，“她人呢？”
    “在裏麵，你等一下，我去扶她出來。”他指了指他們右側的包廂。
    “好。”曲曲點頭。
    沒一會兒，舒默扶著一個渾身酒氣，步伐搖晃的女人走了出來，曲曲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女人，正是她所有親戚的孩子中跟她關係最要好的表姐——大她兩歲的卓紜。
    這時卓紜仍沒有清醒，麵色潮紅嘴裏迷迷糊糊的也不知在說什麼。曲曲上前從舒默接過比她高出一些的卓紜，駕著她的手臂讓她半靠在自己的肩上，輕聲對舒默道了謝，轉身便就要走。
    “我送你們回去吧，你一個人扶著也不方便。”舒默看著曲曲，一步上前一手已經托起了卓紜的另一個手臂。
    曲曲停下正要離開的腳步，將卓紜輕輕從舒默那邊扯了點過來，“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承認她在逞強，她是個輸得起的人，既然已經得到了答案就不會再癡心妄想，她明白那樣反而會將她推入更深的囹圄之中再難自拔。
    “我送你們回去，我有車。”他仍然堅持，托著卓紜的手沒有放開。
    “……”曲曲知道他是個一句話說過第二遍就不會改的人，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拒絕。
    兩個人一人一邊扶著醉醺醺的卓紜，就這樣一左一右的僵持著，她不放手，他亦不放。直到——
    “默，你在幹什麼？”兩個同時聞聲望去。
    一個金發碧眼的歐洲女人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身後，看著他們的眼神有些怪異，卻不影響她天生入骨的嫵媚。
    “Kyla。”舒默低低喚出那女子的名字。曲曲心中一痛，Kyla……那是他現任女友的名字，她聽他說過她的，就在兩個月前……
    ‘我的女朋友？她啊……’他想了想，說‘她很迷人，就像是一朵懸崖邊的玫瑰，美麗，卻更危險……’
    懸崖邊的玫瑰……，那種刺疼的感覺又一次侵襲而上，使得她不得不眯起眼，她該走了。
    “今天謝謝你了，我們先走了，再見。”沒有給他說話的機會，她用力一把拉過卓紜半扶半托地大步離去。
    “曲曲……”他在叫她，她聽見了，沒有回頭，獨自扶著一個醉成爛泥的女人一路走出了‘夜色’……
    “嗚嗚嗚…嗚…嗚嗚…………”
    曲曲頭痛的看著這個正躺在她床上放聲大哭的女人，直翻白眼。
    從她們回到家直到現在她已經聽著她哭了整整一小時了，卻連她究竟是為什麼哭都不知道，在這樣下去她就快崩潰了！
    深吸一口氣，“卓紜！你丫給我醒醒！”一聲巨響，從曲曲的喉嚨裏爆發出來，悠悠回蕩在這個小小的房子裏……
    那啥……好像…還…真有點效果？
    原本自顧自哭個不停的卓紜突然睜開了核桃般的眼睛，迷茫中看見了曲曲逐漸放大在她麵前的臉，一下就撲了上去“曲曲！那個王八蛋不要我了！嗚嗚嗚……他不要我了……”
    曲曲心中猛地一沉，她跟高旭文吹了？不可能……
    “他說他不要我了……嗚…本來下個月就要結婚的……嗚嗚嗚……”卓紜哭得傷心，眼淚滲進了曲曲的毛衣，一片濡濕。
    “他到法國沒……沒幾天……就開始不給我電話了…嗚……後來我問他……問他為什麼……他…他說他很忙沒空……嗚嗚……可是……前段時間…他連我給他…他打的電話都開始不接了……”卓紜邊哭邊說，說的斷斷續續，但曲曲還是聽得很明白，她像是小時候媽媽在她哭鬧時安撫她那樣拍了拍卓紜的背為卓紜順了順氣，“昨天我特地請了假……飛來巴黎……嗚嗚嗚…跟他見麵……可是一見麵…他…他就跟我說分手……說分手……”
    “紜紜……”垂眼看見卓紜左手無名指上那枚耀眼的鑽戒，曲曲一下就紅了眼眶，啞著嗓子叫了聲卓紜的名字，沒有再說話。
    卓紜跟高旭文是高中同學，座位一前一後，時間久了高旭文便近水樓台先摘了月亮，兩個人高二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也就是早戀。
    那時候在學校裏老師找他們談過，到了家裏各自的家長也跟他們鬧過，最後連學校領導都出麵了事情當時鬧得還挺大的，但還是沒能拆了他們這對鴛鴦。後來兩人考上了同一所大學，眾人才算鬆口氣點頭答應他們在一起。
    也就是前不久卓紜打了個電話來說高旭文的公司派他來法國總部考察一段時間，讓在法國的曲曲幫忙照應一下未來‘表姐夫’，高旭文來的時候就是她去接的機。那時候她還很高興的跟卓紜開玩笑說，‘紜紜，你放心，要是表姐夫到法國以後，給一群漂亮的歐洲女人迷了眼拋棄你的話，我一定幫你揍死他！’說完，兩個女孩笑成一團。
    沒想到，一語成讖。
    曲曲用熱毛巾輕輕給哭累了睡著的卓紜抹了抹滿布淚痕的臉，為她蓋上被子後便輕輕退出了房間，一個人坐在廳裏的沙發上怔怔地發呆。
    算一算卓紜和高旭文在一起有十年了吧？
    十年的歲月足夠改變一切，難道連愛情也一起改了嗎？
    舒默和顧曲曲，卓紜和高旭文。
    就好像詛咒一樣。
    十年前，舒默沒有喜歡過顧曲曲，卓紜和高旭文相戀。
    十年後，舒默依舊不喜歡顧曲曲，卓紜和高旭文分手。
    兩者的不同之處就在於，舒默沒有給過她希望，而高旭文給過卓紜一個有關於未來的承諾。
    曲曲微微仰起脖子，望向窗外，就快天亮了，再過一會兒就是黎明，雖然，她看不到真正的日出，至少她還能想象，不是嗎？
    想象日出有多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