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合歡小樓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60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拖著兩個沉重的行李箱,我步履維艱的找到了絨花街十一號院。這個小區名字很浪漫,但居住條件真的不敢恭維,大概是八十年代建起來的舊樓了,相當陳舊,路麵都有些坑坑窪窪,樓道裏還有些電線露在外麵,不曉得安不安全。唯一令我滿意的是,這個小區衛生還算得上不錯,而且樓下那些茂密的合歡樹非常漂亮,現在正是合歡的花季,粉紅色的絨毛狀的花兒在枝頭綻放,和煦的陽光下,令人感覺這些小花都在微笑。
而我之所以租下這裏一間狹小的蝸居,是因為昨天把辭職信拍在了老板的桌子上。這家公司,任人唯親大家也就忍了,那個部門經理仗著自己是老板的姑姐把自己的那份工作推給別人大家也忍了,但是她出了錯還要我們替她背黑鍋,就令我再也無法接受了。於是在我麵帶微笑一一列舉了部門經理的一係列“光榮事跡”,然後把辭職信向桌上一拍後,看著老板發青的臉色,那感覺實在是很爽啊~~
當然,爽過之後,搬出員工宿舍,我就要為自己一時意氣用事買單了。
所以即使絨花街十一號院的居住條件不怎麼樣,看在很廉價的房租的份上,滿足了;看在那滿院我最喜歡的合歡花的份上,滿足了~~其實,能在剛剛搬出員工宿舍後立刻就找到合適的住處,已經是件很幸運的事了。
這裏的鄰居們也很熱心,仍然保留著那種互相串門,一起坐在院子裏紮堆聊天的習慣,傍晚總能看到幾位老大爺在樓下擺起棋局。在我剛剛搬來這天,還有幾位鄰居主動來幫我打掃房間,令我感動不已。所以即使後來我在住進這裏一周之內就停了三次電,我也沒有發什麼牢騷,我一直認為遇到友善的人,比找到舒適的居所更難得。
辭職後暫時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我就先打些零工,求職如相親,不是我們對職務不滿意,就是公司對我們不滿意,哪來那麼多一拍即合?好在打零工的收入和以前的積蓄,讓我短期內還不至於有衣食之憂。
某天打工回來,是個陰天,太陽早早的就不見了蹤影,天黑的比平時更早。踏進樓道,一片漆黑,果然~~又停電了。人總是這樣,停電的時候總想著要去買個手電,用著方便,等來電後就忘在腦後。
我扶著樓梯的扶手,摸索著向上走。這座舊樓的樓梯邊沿有幾處不知被什麼碰掉了些水泥,估計是大家具之類,今天我就成了這些坑窪的受害者,還沒有上到二樓,就腳下一絆,整個身子向後倒去。
這若是摔了下去,幾天都要躺在床上了,我不由自主“啊”的尖叫了一聲,緊接著又是一聲。前一聲是因為那突如其來的失重感,後一聲是因為腳踝處傳來一陣激痛,看來是扭傷了。但是我並沒有摔下去,一雙冰涼的小手拉住了我,時節已經入夏,漆黑的樓道裏什麼都看不見,那雙手上傳來的冷意實實在在讓我一個激靈。
但是很快,甜潤的聲音便將我的恐怖感打散了“這位姐姐,你傷到哪裏了?”
聽聲音是個女孩子,年紀應該不大。
我道謝,然後回答說腳扭傷了,那女孩子又說:“我住二樓,先到我房間裏處理一下吧。”
我租來的小屋在四樓,以現在的狀況,要上去實在有些困難,於是就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小女孩扶著我,一起在黑暗中摸索著,上完了最後五級台階,今晚天黑的實在出奇,樓道裏半點光都透不進來,仿佛那個小壁窗不存在似的。女孩子打開門,又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房間裏找了一陣子,拿出一支蠟燭點起來,我才借著昏暗的燭光看清了她的樣貌。果然是很年輕的一張小臉,甜美秀氣,估計是個初中生。
她找了塊毛巾,用自來水打濕了為我冷敷,我在心中感歎,絨花街十一號院真的是個溫馨的地方,這裏有這麼多熱心人,就連一個初中小女孩也會向初次見麵的陌生人伸出援手。反正腳一時也動不了,我就先和她說起話來。
“小妹妹,我在這裏住了一段日子了,怎麼以前沒有見過你呢?”
小女孩答道:“我身體不太好,所以平時都不出門的。”
難怪以前從沒遇到過她,我環視了一下這個房間,家具都是老式的,很舊了,不過房間很整潔。屋子雖小,但因為居家用品很少,還是顯得空曠,看起來不像有其他人住,難道這個小女孩一個人生活嗎?心中有一點好奇,但想到這是人家的私事,我們又是初次見麵,萬一問了不該問的會很失禮,所以就換了別的話題。
交談中我知道女孩子姓何,單名歡,和合歡花的名字諧音。何歡是個靦腆的女孩,剛開始的聊天,幾乎是我說一句她接一句,後來感覺熟悉些了,她的話才漸漸多了起來。
感覺腳上的疼痛減輕,可以動了,我又在小歡的攙扶下回到自己的家。腳傷的不重,又用了些藥後,基本上可以自由行動。為了答謝小歡,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她家,把自己的一套漫畫送去給她看,因為那天聊天時,她提到過喜歡這個作者的書。這樣一來二去,我們熟悉了起來,小歡不但文靜乖巧,而且很單純,某次聊天時我提起了以前的公司,說到那個部門經理把她自己的過失推到我們身上時,小歡憤憤不平,仿佛受了委屈的人是她自己一般,真是非常可愛。
而我始終都沒有見過小歡的任何家人,讓一個病弱的孩子獨居顯然是不合常理的,難道小歡的父母已經出了什麼意外?這些問題小歡不提,我也不敢問,怕惹小歡傷心。我隻是更加憐惜她,抽出時間就去陪她,我可以肯定小歡是非常歡迎我的,每次我去找她,她都顯得情緒特別好。
有次打工的小吃店進了一批贈品,隨機發給顧客。下班時老板也拿了一些送給我們幾個打工的女孩子。我猜小歡肯定會喜歡這種卡哇伊類型的小玩意,晚上去看她的時候就送給了她。果然不出所料,小歡看到那個hellokitty的卡套後很開心,問:“遠香姐姐,你也喜歡hellokitty嗎?”
“喜歡啊,它很可愛。”我答。
小歡說:“我的好朋友也非常喜歡它。”
“好朋友,是你上次提到過的那位歡樂組合吧?”我問。小歡說起過她最要好的朋友名字叫許樂,兩人感情非常好,幾乎形影不離,同學們就送了她們一個雅號“歡樂組合”。
小歡說:“是啊,她最喜歡的一個文具盒,上麵的圖案就是hellokitty。”
小歡告訴我,許樂那個hellokitty圖案的文具盒,是許樂的外婆送給外孫女的生日禮物。後來外婆過世了,那個文具盒就成了許樂最重要的紀念品,平時非常愛護。可是有一次,小歡在值日時,不小心碰倒了許樂的桌子,文具盒掉出來,摔壞了。許樂沒有追查是誰闖的禍,但是很傷心的哭了一場。
小歡本來想向許樂承認,然後道歉的,可是看到許樂這麼難過,又怕說出實情後,許樂生氣不再理自己。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她本來想把零花錢攢起來,再買一個一模一樣的文具盒賠給許樂。這樣許樂說不定就能原諒自己了,可是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和那個文具盒完全一樣的。還沒等小歡買到文具盒,許樂搬家了,並辦理了轉校手續,於是這個小小的遺憾就一直留在了小歡的心中。
聽過小歡的講述,我寬慰道:“小歡,不要自責了,既然你們是好朋友,而且你又是無心之過,我相信小樂一定不會怪你的。”
“可是我沒辦法這麼安慰自己,那個文具盒是小樂的外婆的遺物,對小樂非常重要的!”小歡說:“遠香姐姐,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想請你幫我!”
見小歡說的很鄭重,我也認真的保證“隻要我能做到,一定幫你!”
“不是困難的事。”小歡聽我這麼說,就笑開了:“後來我買到一模一樣的文具盒了,遠香姐姐,你能不能替我給小樂送過去?”
原來就這麼點小事啊,我一口答應:“沒問題,交給我好了!”
第二天正好我休班,於是就帶著那個文具盒,按照小歡給我的地址,去找許樂。
許樂住的地方說近不近說遠也不很遠,乘市內公交,換乘一次就可以找到,全程下來用不了兩個小時。小歡沒有親自來,估計有一部分原因是她身體不好,另一部分原因還是怕許樂不原諒她吧。想到這裏我不禁也有些忐忑,如果許樂真的不原諒小歡怎麼辦啊?雖然一個小小的文具盒不值多少錢,但這可是人家敬愛的外婆的遺物,意義重大啊!就算再買個一模一樣的,也畢竟不是原來那個了。於是一路上,我都在打著腹稿,怎麼勸說許樂原諒小歡。
找到許樂的住處後,我按了門鈴,開門的是一位阿姨,氣質優雅,臉上的笑容也很親切,應該是許樂的媽媽吧。我問:“請問這是許樂的家嗎?”
那位阿姨說是,我便自我介紹:“阿姨,我是何歡的朋友,許樂應該提起過,何歡是她的同學兼好友。”
那位阿姨驚異的望著我,眼中滿是不可置信,仿佛要說什麼,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隻把我讓進屋,一邊端水果,一邊問我的來意。
於是我把受小歡之托來送文具盒的事講給這位阿姨,阿姨聽著的我的述說,臉上驚疑的表情散去,卻換上了傷感,待我說完後,竟連眼圈都開始發紅。連聲說:“遠香姑娘,謝謝你,謝謝你幫我們這個忙。”
看這位阿姨和藹可親的樣子,許樂肯定也是通情達理的女孩兒,我覺得心裏踏實了不少。講完後,我又帶點討好的說:“小歡為了這件事一直很自責,阿姨,許樂如果還生小歡的氣,您幫她說說好話好不好?”
阿姨一迭連聲的答應,我也就放心的告辭離開。想著回到家後告訴小歡這個好消息,可是回到絨花街十一號院後,去敲小歡的門,卻一直沒有回應。
後來幾天,小歡都不在家。我又是疑惑又是擔心,小歡會去哪裏呢?她一直都是一個人住在那間小小的屋子裏,從來沒有見過有什麼人去看望過她,我其實對她的情況知之甚少。
終於我忍不住了,去向門衛大哥打聽,知不知道小歡去哪兒了,門衛大哥問:“何歡?哪個何歡?”
“就是住三單元二樓202室的那個女孩子何歡啊!”我說完後,想了想又補充道:“她身體不好不常出門,可能大家都對她印象不深。”
門衛大哥頓時變了臉色:“遠香,你說什麼呢?自打我來到這個小區當門衛,那個房間就沒住過人!”
“不可能啊,我前幾天還去小歡家找她玩……”話沒說完,看到門衛大哥的臉色更白,我識趣的閉上了嘴。
這時從我們身旁經過的一位老大媽倒是聽見了我們的對話,也沒聽清,走過來插言道:“你們是說何歡嗎?”
“大媽,您知道何歡?”我忙問。
“知道啊,挺好的一閨女,又聰明又懂事,可惜死的早。唉……小小年紀,怎麼就得了心髒病了。”老大媽說到這兒,不禁奇怪道:“遠香你怎麼知道她的?那孩子都死了有二十年了,現在也隻有我們這些年歲大的人還記得她了。”
我恍然大悟,這才明白,從我將那個文具盒交給許樂時起,小歡就不會再出現了。
又過了沒多久,原先打工的那家小公司因為經營不善倒閉,被另一家公司收購。正好原先我的那個職位一直空著,同事就向新上司推薦了我。我又回到原來的員工宿舍去住,離開了絨花街十一號院。公司這麼一番變動下來,原先的積弊倒是一掃而空,我的工作也越來越順心。但是空閑時,我仍然會回那裏去看看那些友善的鄰居們。每次回到絨花街十一號院,望著三單元二樓的小窗,都會有一絲淡淡的惆悵。那個單純可愛的小女孩,那個重視友情的小女孩,完成了她的小小心願,現在應該已經了無遺憾的離去了。沒有想到的是,有一次我回去,意外的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見到我後,主動微笑著打招呼:“遠香啊,又見麵了。”
我也向她問好:“許樂阿姨好。”
阿姨怔了一下,隨即笑了:“遠香都知道了啊。”
是啊,那位被我誤認為是許樂媽媽的阿姨,其實她就是許樂本人。初次見麵時她沒有糾正我的錯誤,是怕我得知真相後被嚇到。小歡已經辭世二十幾年了,當年的小女孩許樂也已經年屆不惑,她和我聊起當年歡樂組合的往事,聊起兩個好朋友一起在校慶上演出,一起辦黑板報,一起在愚人節搞惡作劇,一件件往事如數家珍。她說她也記得有一段時期,小歡一直顯得心事重重,她也反複追問過,小歡始終不肯說出原因,如果早些知道,她會告訴小歡,許樂永遠不會生何歡的氣。她也講了聽聞小歡病危時,急急忙忙趕回舊居,卻隻來得及參加葬禮,那時的悲痛與惋惜……有過這樣一份時光無法磨滅的友誼,小歡和許樂阿姨都是幸運的人。
和許樂阿姨道別時,午後的陽光正暖暖的灑在小區中,茂密的合歡樹在陽光下愈加青翠,小樓靜穆,微風輕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