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悲傷的時候，喜歡無聲地流眼淚，淚水在下眼瞼的底端，慢慢地凝聚，越聚越多；當它滑下臉龐，風幹後，臉上的皮膚上深深地保留著它走過的感覺；於是它走過鼻翼，走過嘴角，最後，它終於在臉頰的邊緣停下來，但往往隻是短短的一瞬，它就墜下去。
    如果這個時候我低頭看，應該可以看得到，我的悲傷，跌落在什麼上，脆弱地碎開的模樣。
    它可能就跌落在我疊放的膝頭，也可能跌落在我端坐在的椅子的腳旁，也有可能，想現在這樣，它剛跌落下去，就被挾入了呼嘯而來的風中，一起呼嘯著奔向了大海。
    我現在在太平洋的海邊。和我最愛的人在一起。
    我輕柔地撫摸他，好像從前那樣。
    他的笑，一如往常，那麼溫柔。
    他的溫柔，從他的眼睛裏散發出來，從他的嘴角，從他額頭的細紋裏，散發出來。
    即使在這鹹濕的海風中，我仍然能感受到，他溫柔的氣息。
    我說：“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
    我們第一次見麵……我還是個孩子。
    你溫柔地看著我，問我。
    疼不疼？
    我跌坐在地上，本來不想哭。
    但是，你看，你的溫柔，勾起我多少傷心的回憶。
    媽媽的出差，爸爸的掃帚，幼兒園阿姨的針筒……
    我在你懷裏，沒出息地哭了大半個下午。
    從那兒以後，我就總喜歡摔跤。
    我以為，一摔跤，你就會像那次一樣，出現在我的身邊。
    可是，我一直摔啊，摔啊，直到我進了小學，卻再也沒看到你。
    上學的第一天，我站在校門口，最後一次，嚎啕大哭。
    你看，我那個時候已經明白了，有些人，有些懷抱，不是總為你一個人等待的，也不是總為你一個人敞開的。
    小學的時候，我用媽媽交給少年宮的錢，學會了幾段讓大家開心的表演。我在台上，大家都在台下，我表演的時候，大家都笑我。可慢慢地，我不表演的時候，大家也都在笑我。
    初中的時候，我用三年的痛苦經曆，學會了忍耐和沉默。我不再上台表演，可是生活已經變成了我的舞台，我用盡所有的精力，才學會了保持微笑。
    高中的時候，我更加沉默。我的悲傷，出現在我的笑容背後。它們總是一起，我已經忘了最後一次單獨看到其中的一個，是在什麼時候。
    還有一樣，加劇了我的沉默。
    那就是我越來越沉重的身軀，和別人看向我的，越來越異樣的眼神。
    我開始像一個老人，習慣了每一天的末尾，漠然地看著別人期待明天的眼神。
    可是，今天……不就是昨天的明天麼。
    我以為，我的日子，就會這樣一直過下去，直到我的軀體蒼老到，我的心靈的年紀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