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勁上來，鴻蒙顯然喝的已有些搖搖晃晃了，朱砂一直話不多，喝了幾杯便軟軟伏在桌上臉色酡紅。
    似乎三人之中就數他最清醒。
    他晃了晃朱砂，完全沒有要清醒的痕跡。
    抬起頭，對麵的鴻蒙正直直看著他，眼裏哪有絲毫醉意？
    有些疑惑，鴻蒙已經開口：“子彥，我有些話一定要和你說。”
    十分鄭重的樣子，子彥笑了笑：“鴻蒙直說就是。”
    鴻蒙視線掃了眼伏在桌上的朱砂，“想必子彥也清楚朱砂不是一個凡人罷。”
    語氣是肯定的。
    子彥點頭。
    “實不相瞞，鴻蒙也算不上是凡人，說起來也算是這狐狸的同族。”鴻蒙語出驚人，又倒了杯酒放在子彥麵前。
    說不驚訝是假的，子彥知道他與朱砂交集匪淺，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然而鴻蒙坦言相告，自己除了點頭，實在不知還該作出什麼反應。
    肩上被擂了一捶，鴻蒙郎笑一聲：“不愧是你啊，”沉吟一下又道：“子彥當初在揚州城外救我時，就不怕我於那夥強盜是一夥作計來害你？”
    顯然沒想他會忽然提起舊事，也沒想他會這麼問，隻道，“我認為你不像是那種人。”見鴻蒙搖頭又加了一句：“性命攸關的事情豈容做這麼多考慮。”
    “不像麼？”鴻蒙收起笑容：“子彥你若信我的，就離這狐狸遠一些。”
    子彥看著他，並不問話。
    “這狐狸之前癡戀一個道士，為他盜了族裏的至寶，瑾瑜為了攔他竟被他錯手打回了原形，瑾瑜在族裏跟他最為要好，他竟下的了這個狠手！”
    鴻蒙顯然有些激動，看著朱砂的眼中有著深刻的仇恨，“我不知道子彥怎麼會和他在一起，但萬物皆有道，這種背信棄義的人子彥萬不要被他騙了。”
    子彥小口啜著酒，臉上不知什麼表情。
    他看到朱砂的手細微一顫，被他捕捉到了。
    他放下杯子，笑道：“鴻蒙說的是。”
    朱砂臉旁的手大幅度一僵，子彥心裏一動卻也有些心酸。
    “隻是子彥身無長物確實沒什麼好騙的。”
    鴻蒙的嘴張的大大的，像是驚訝他的執迷不悟或是膽大包天，“鴻蒙的心意我心領了。”
    朱砂的以前他不清楚，但若朱砂願意，他便和他在一起。
    “子彥你真是。。。。”鴻蒙似乎說不出話來了，難道子彥這樣的人也被朱砂蒙了？
    “我隻是覺得我們現在安安靜靜在一起沒什麼不好。”
    “怕是他一時在你那裏就隻是為了躲避族裏人的追捕吧！”鴻蒙哼道。
    ——
    “小書生可能保證他一直和你這麼安安靜靜？”鴻母挑開門簾進來，眼角微微上揚，有一點點的魅惑，竟然又給子彥一種分不清年齡的錯覺。
    不等他接口，鴻母話鋒一轉，嗖的銳利，“小畜生還不趕緊給老娘醒過來。”
    手中一物，鮮紅刺眼，子彥尚在轉過他話中所指，已經疾疾的掃了過來，朱砂裝不下去了趕緊一個翻身滾過，紅影瞬息又回，被她握在手中：原來是條細鞭，火紅的鞭身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朱砂立在一邊笑道：“姑媽別來可好？”
    “好的狠！”一抖手，鞭子說時又橫了過來。
    朱砂躲了幾次，鞭子仍擦過身體在雪白的外衣上撩起幾道刺目的血痕，最後一下打來，眼看就不能躲過，子彥心裏著急，拉過朱砂就擋在身下，身體便不管不顧的迎了上去。
    鴻母立在一處，手裏的鞭子揮舞的四處生風，一間小小的鬥室鞭影縱橫。沒料想有人在此關頭冒出來，鞭子沒收住，狠很抽在子彥的背上，肉體凡胎怎可敵得她手中的血影鞭？
    子彥輕吟一聲，伏倒在朱砂身上，朱砂眼中似乎有些晶瑩，“你。。。。”
    “懇請夫人高抬貴手放過朱砂，朱砂便是再有什麼不對，也看在一聲“姑母”的分上原諒他。“
    鴻母收回鞭子，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卻停了手。鴻蒙驚呼一聲，趕緊撲過去看子彥傷勢。
    肉皮外翻，不是太嚴重，鴻蒙扶起他，“娘，你就先不要這麼生氣了，子彥可受不了你的鞭子。”
    鴻母歎了口氣，瞪著朱砂：“你快隨我回去見你爹爹，有人這般為你，我這次姑且饒了你。
    朱砂咬著牙摸著子彥背後的傷口，忍著心疼，回過身仍是那顛倒眾生的笑：“姑母忘了，朱砂已經被爹爹逐出家族，如今又怎會回去？”
    “你！！”鴻母喝了一聲又要舉鞭：“不知好歹！你把東西從那道士手中取回，我便饒了你，讓這書生帶你走，回頭自會給你在大哥麵前求個情。”
    子彥覺得朱砂握住自己的手瞬間鬆了，眼神有些迷蒙空洞，什麼也映不出來，子彥聽到朱砂很清晰的一聲：“不。”
    有什麼竭力自以為是的維持，卻還是出現了裂縫。
    怎會不在意？
    鴻蒙趕緊握住自己娘親又要舉起的手，“娘您別一時氣頭上真把人打死了，子彥也一定會護到底的，再說了，您又不真是那種硬心腸的人，他要是這麼容易被勸服也就不會這樣了。”
    “你才多深道行，估摸起老娘的心思了？”鴻母抽回手，仍是氣不可遏，“你不送回去，你爹也保不住你，那臭道士分明利用你，你為他送了命也是不值，他若對你有一絲情意，便不會沒有絲毫猶豫，對他師父那牛鼻子掌門的話奉若神旨，你。。。。你，你簡直要氣死你爹了。”
    “我對不住爹，但我東西是拿不回了，爹就當沒我這個兒子吧。”
    果然，鴻母又想撩鞭子。
    “回去吧，生你養你的人不該被你一句話就抹殺，我是個外人，你們有話好好說。”
    子彥終於開口，朱砂聽這句話臉上不知是什麼表情，隻一顧的盯著他看。
    “我們出去吧。”鴻蒙丟了個眼色給子彥順勢說道。
    子彥點點頭。
    “子彥——”
    背後是朱砂帶著哭腔的一句話。
    幻覺而已。一次聽錯，豈能再來一次？
    “我知道你生我氣了！”
    為什麼？怎會？我犯不著生氣。
    “你若丟下我，我沒地方去的。”
    沒地方去所以才和我在一起？
    此時所想，他不知道自己怎麼成了這麼刁鑽的人。
    “你別太過分了朱砂！”鴻蒙黑著臉道，“淨撿軟柿子捏麼？你既然心不在焉，就不要纏著子彥不放，這是你自找的，你莫要連累他。”
    子彥臉色木然，鴻蒙歎了口氣，這人餡了下去仍也不自知啊。
    朱砂已經攀住了他的衣袖，但是他不敢回頭。
    “事實告訴你吧，”鴻母不鹹不淡地開口：“你這不識好歹的東西，那臭道士早在之前就被我抓回了族裏，要回東西是遲早的事，隻是讓你回去見見你爹爹，跟族裏人請個罪便是，姑母還要害你不成！”
    鴻蒙衝朱砂哼了聲，朱砂已然鬆手：“你們抓了清流？”
    “你們把他怎樣了？”
    “怎樣了？”鴻蒙見子彥臉色明顯的僵硬，對這狐狸不管不顧也有些惱怒，搶口道：“他若是把不屬於他的東西交出來自然不會怎樣，不然，他違道修行，族裏就算殺了他也不為過。”
    挑釁的臉，討人厭的語氣，朱砂緊了緊拳頭：“我回去。”
    明明不想這樣，但是那人為了別人不顧一切，言笑晏晏的模樣不隻是他一人看過，隻要想到，心口就會酸澀的想要炸開——原來他心中早有了定數，除了他心中認定的，一切在他眼中毫沒有意義。
    他沒有看自己一眼。聽到那人的名字之後。自始自終，他的眼裏沒有自己。
    上一刻的情意綿綿，這一刻的斷腸草。
    為什麼會在意呢？隻是一隻狐狸，會騙人的狐狸，四處留情的狐狸，還是一隻男狐狸。
    我先回去了。
    我說我走了，你聽到了麼？
    背上的疼痛漸漸遠去，他不知道充坼在胸臆間的是什麼，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慌亂。
    腰襟上綴有一隻鴻蒙塞給的一隻錦囊，“子彥你命格清貴，隱有仙胎，一些道行淺的妖魔自然會把你當成美味，這個你留在身邊，切忌不要拿下。”
    清貴麼？自己這不算作繭自縛麼？
    不該這樣？自己的報負理想都去了哪裏？
    自己的一心一意去了哪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