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傍晚，蕭綽又是到瓊琚殿用的晚膳。
    談笑間他絲毫不提中午的不愉快，當成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般，更是讓一幫奴才對趙姒另眼相待。
    第二日，蕭綽便恢複了早朝，畢竟出宮那麼久，回宮這幾天也一直以他身體不適為由停了朝，奏折公文早就堆滿了桌案。
    趙姒也樂得清閑，蕭綽下令不準任何人踏入瓊琚殿一步，趙姒也沒有出去的念頭，畢竟連這瓊琚殿她都覺得陌生，更不用說那些被修繕得大相徑庭的宮殿了。
    午後，趙姒一個人閑得無聊，小幾上是蕭綽專門派人送來的書，隨手撿了一本，有一頁沒一頁地翻著。
    “娘娘請留步！”門外忽然傳來小豫子的聲音，現在他是瓊琚殿的總管，“皇後娘娘，您不能進去啊！”
    “豫公公！”那女子輕嗬，“這瓊琚殿是掖庭八區之一，而這掖庭後宮，是為本宮所管，那麼本宮又為何來不得？”
    “可是娘娘，皇上下令……”豫公公小聲說道，雖說皇上的命令不可違背，可這皇後……也不是他得罪得起的。
    “小豫子，讓皇後娘娘進來吧。”趙姒起身收拾好了桌子，展顏一笑。終於來了。
    待她跨進門，趙姒便盈盈跪下：“民女叩見皇後娘娘。”
    皇後一襲暗紅色宮裝，裙邊係著孔雀紋宮絛，雲鬢上插著一支口銜綬帶的九翅鳳釵，渾身散發著無盡光華。朱唇輕抿，伸出手扶起了趙姒。待看清她的麵容後，皇後不禁微微一愣，疑惑地盯著趙姒的臉，視線撞入那雙帶著笑意的鳳眸，竟有些舍不得移開。
    好半天，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她輕咳一聲，收回目光，不緊不慢地說道：“聽聞是姑娘救了皇上，本宮在這裏代陛下先謝過姑娘了。”
    趙姒依舊靜默，雙目在她身上來回打量，眼神甚是戚哀。
    “放肆！娘娘開口你還不快謝恩！”皇後身邊的一個婢女忽然站了出來，對著趙姒一陣嗬斥。
    “明慧！”皇後卻轉過頭去輕斥那婢女，迎上趙姒冷靜的打量，安然一笑。
    一時間，大殿裏極為安靜，皇後沉靜微笑，趙姒鳳目輕挑。
    “裳華姐姐。”過了好久，趙姒才緩緩吐出幾個字。
    孟裳華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微笑也有些凝固，一雙美目裏盡是震驚和喜悅。
    “姒兒？”試探地開口，連聲音都帶上了一絲顫抖，如果說那如出一轍的黛眉鳳目都隻是巧合，那麼一聲“裳華姐姐”，便足以讓孟裳華確定了眼前之人的身份。更何況，她住的還是瓊琚殿。
    強壓下心頭百般起伏的情緒，孟裳華揮手摒退了所有的侍女，空曠的宮室裏便隻剩下了她們二人。
    茶已沏好放在了桌上，趙姒親自取了一隻白瓷杯為她斟滿，茶色如碧，香氣如蘭，滿室氤氳開來。
    孟裳華斂袖接過，從麵前帶過輕輕一嗅，清香四溢，是她最喜歡的廬山雲霧。
    低頭把玩著手中的茶杯，玳瑁扁方靜靜垂下幾串碧玉珠珞：“你早就知道我要來？”
    “你遲早會來的，不是麼？”趙姒將壺中的餘茶一傾而盡，令取了一套木製茶具，不同於其它的是，她先沏了一壺熱水，再將茶葉緩緩灑下。那茶葉細碎又微小，幾乎是入水即溶，也沒有濃鬱的茶香，過了好久，茶才變成了淡淡的淺碧。
    孟裳華靜靜地看著趙姒，她從小精於茶道，如今遇見這等從未見過的茶葉，心裏自是好奇。伸手接過趙姒遞來的茶杯，孟裳華輕輕一嗅，茶味極清而淡，且被桂木所製的茶杯掩去大半清香，而茶葉細碎而不鮮嫩，自算不得什麼好茶。心裏的好奇便頓時多了幾分，輕抿一口，孟裳華微微蹙眉。
    “不好喝是麼？”趙姒也淺嚐一口，閉上眼睛，甚是回味，“這本是山崖下的一種野茶葉茗易碎不完整，茶色渾濁不清澈，氣味清雅卻太淡，而且……入口雖香甜，後味卻甚是苦澀。”
    趙姒睜開眼，輕笑一聲，將手中餘茶盡數潑在了茶案之上：“可是先甜後苦，這才是真正的人生！”
    孟裳華緊緊地將杯子捏在手裏，任那熱氣一點一點地升騰起來。
    “那麼，你這次回來，又是為了什麼？”
    “我不會報仇的。”趙姒定定地看著她，坦然一笑。
    又是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過了好久，孟裳華喃喃自語：“趙姒，你不該回來的……既然已經走出去了，又為何還要回來呢？”
    趙姒沒有吭聲，嫋嫋的水汽帶來了一縷溫熱，沁得兩人都有些微熱。
    孟裳華悲哀地看了她一眼，嘴張了張，終究是什麼也沒說。仰頭將手中的薄涼的茶水一飲而盡。僅是一瞬間，她又變回了那個母儀天下，高高在上的皇後。
    “來人！”
    先前那群宮女太監魚貫而入，那個被喚作明慧的宮女走在最前，對著皇後盈盈拜下：“娘娘請吩咐。”
    “傳令下去。”孟裳華看了一眼趙姒，“安姑娘於皇上有恩，是皇上和本宮的貴客。往後安姑娘怎麼說，你們就怎麼做，都明白了嗎？”
    “是，娘娘。”眾人又齊聲應道。
    安盛的安，姒兒，我能為你做的，隻有這麼多了。
    孟裳華點頭示意，明慧上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待踏出殿門，她又忽然回頭：“那茶……可有名字？”
    趙姒搖頭，孟裳華了然一笑：“也好，那茶性野，還是隱於山間為好，切莫讓一個名字縛住了它。”
    趙姒神色複雜地走向殿門，戲還是要做足的：“民女恭送皇後娘娘。”
    走了幾步，明慧忽然回頭，橫眉一挑，別有深意地笑了笑。
    沒走多遠，就聽見她對孟裳華輕聲說道：“娘娘快回椒房殿歇著吧，今兒個走了這麼多了路，可別動了胎氣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