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靖承和二年。
    雕龍畫鳳，鎏金飾玉，一切都還是老樣子，伸手摸了摸，身下鋪的也還是她親自選的天絲錦，而且還是她最喜歡的那匹白底赤紋的料子。趙姒又輕輕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眼時，自己是會看到阿素嬌美的笑顏，還是母親溫婉的慈目？擬或是父親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想給自己一個驚喜？她甜甜地笑了，滿懷期待地睜開眼睛。
    目光觸及的地方，是一雙充滿焦急的眸子。原來是顏舜啊。
    等等，是他！？
    她驀地支起身子，環顧四周，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
    她想起來了，這裏是瓊琚殿，北靖王朝的瓊琚殿。
    “流瀾，你好些了嗎？”蕭綽小心地問道。
    趙姒這才將目光重新移回他身上，應是許久未眠了，他臉上以略顯疲憊之態，身上也還是那件玄衣，看來是一直沒有休息。
    “桑落呢？”趙姒別過臉去，不理會他。
    蕭綽也沒有在意她的無視，笑著轉過頭去：“桑落呢？叫桑落進來。”
    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桑落端著一碗藥走了進來，用的是青瓷碗，旁邊配了一把銀勺和一小碟蜜棗。
    “郡主，該喝藥了。”桑落還是跟以前一樣細心，知道她怕苦，總是會備下一份甜食。
    趙姒端起碗，用舌尖輕輕觸了一下。真的好苦，她皺了皺眉，又微微歎了口氣：“桑落，以後喝藥，可以不用拿甜點了。”
    仰起頭，將那苦汁一飲而盡，桑落趕忙遞上一塊錦帕，趙姒接過擦拭著嘴角，又緩緩說道：“還有，以後別叫我郡主了。”
    一時空氣有些凝結，桑落側過頭去，見蕭綽無奈地點頭示意，她這才應了：“是，小姐。”
    借桑落的手撐起身子坐了起來，趙姒拂開了額前的碎發，目光更加清冷：“你就不問我為什麼回來？”
    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問了，從山崖下他們見麵開始，蕭綽就隻是一味地應允，什麼也不過問，好像並不擔心她的意圖一般。
    “你不想說，我就不會問。”蕭綽不假思索地答道，看在趙姒眼裏卻是一陣心急，他怎麼就可以一點戒意也沒有？
    這種想法也隻是稍縱即逝，她莞爾，不是早就回不去了麼？
    “我要找一樣東西。”她盯著蕭綽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一件對我很重要的東西。”
    “我會幫你的。”蕭綽應到。
    “皇上，該用膳了。”內侍尖利的聲音忽然在門外響起。
    趙姒向窗外望去，才發現已是正午了，蕭綽望向她：“就在瓊琚殿用了可好？你先換件衣服，我在前廳等你。”
    趙姒懶懶的應了一聲，待蕭綽走出殿門後，才下床走到衣櫥前，桑落上前一步打開了櫃子，裏麵擺滿了各式的宮裝，看樣子還都是新的，顏色以青、紫居多，也都是淡雅又不失高貴的。
    心下明了，趙姒也不想細看，隨手選了一件白底對襟長裙，上麵繡著大朵的淡紫色芙蓉，頭發隨意挽起，桑落在她臉上輕撲了一層細粉，這才掩蓋了那病態的蒼白。
    一刻後，趙姒便這樣出現在了蕭綽的麵前。
    徑自在他身邊坐下，自動忽略了蕭綽眼中的癡迷，望向桌上，禦膳房在菜式上頗下了些功夫，一道道精致得竟不像是菜了。趙姒素喜甜食，桌上一道玫瑰露便甚合她意。這是她以前最愛吃的東西，作法已記不清了，雖然很簡單，但誰也沒有她瓊琚殿的小廚房做得好。不用想也知道，今天這菜，是蕭綽特意為她準備的。
    端起來用銀勺淺嚐了一口，趙姒忽然大喜：“小豫子？這是小豫子做的！”
    蕭綽笑了起來，卻又輕輕搖了搖頭，趙姒心裏有幾分失望，但聽得蕭綽糾正道：“是豫公公。”
    微微一怔，趙姒有些想笑，可嘴角竟似僵住了一般，怎麼也笑不起來，努力了幾下也是徒勞，隻得作罷。
    蕭綽見她如此，不由得眼神一黯，繼而又說道：“原來你宮裏那些人我都替你留著，一個不少。”
    “為我留著？”趙姒終於笑了出來，隻是這笑聲，連她自己都聽得刺耳：“一個已故的前朝郡主？”
    她狠狠地咬重了“已故”二字，閉上眼，刻意不去理會那張因漸漸褪去顏色而變得蒼白的臉。
    “流瀾……”蕭綽欲言又止，話已到了嘴邊，卻又被他生生地咽了下去，如今，再多的解釋也隻是蒼白：“你，都知道了？”
    “新帝登第，昭告天下，我又怎會不知？”趙姒不禁冷笑，話語間也帶上了一絲嘲諷。
    “東朝安盛郡主趙姒，係前朝鎮國將軍趙淵臨、寧昌長公主齊氏之女也，瓊水之戰死於非命，念其於吾主婚約在身，特追封為嵐懿皇貴妃，遷寒骨於肅陵，行大喪，設靈堂，後宮縞素三日矣。”趙姒真的很想笑，莫名地想笑，“我說的可對？你為我辦的‘喪事’還真是隆重呢！”
    淚水不可抑製地流了下來，淌過她絕美的笑靨，淒涼的晶瑩盈盈閃爍。
    “流瀾，別這樣，別這樣好麼？”蕭綽痛心地看著趙姒被淚水打濕的雙頰，聲音微不可聞，竟有哀求之意。
    “我累了。”趙姒深吸了口氣，“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好嗎？”
    桑落連忙上前打破了僵局：“皇上，先讓小姐休息可好，一切有奴婢在，奴婢會照顧好小姐的。”
    蕭綽亦深吸了口氣，背過身去，正午的陽光有些炙熱，可他卻還是雙手冰涼。
    “流瀾，你要記住。”蕭綽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門。
    “佩玉瓊琚，矢誌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