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流亡漠原 第6章 藥浴謎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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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怕,妖不會隨便傷人的。”忘憂托著下巴,八張藥方、服藥時間各不相同。
“忘憂,龍骨是巨龍的骨頭嗎?”雪兒趴在藥方上,學忘憂托著下巴,搖晃著毛茸茸的大尾巴。
“天南星是天邊的星星嗎?”
“地龍是地下的龍嗎?”
“……”
“哈哈哈……”忘憂被滿臉問號的雪兒逗樂了,“餓了吧,來吃點。”忘憂拿起一串葡萄,一顆一顆遞給雪兒。
隱在書架後的漠帝悄無聲息走到忘憂身後,坐下,把手擱在小榻上。
“陛下……”忘憂嚇得幾乎跳起來。
“木星時快到了,本王正要服用這個。”漠帝拿出羊脂玉瓶,倒出一粒給忘憂。
忘憂立刻翻出藥方,一一對照,藥味和色澤分毫不差,再檢查漠帝的身體,像風中殘燭時斷時續。
漠帝吞下藥丸,接過忘憂遞來的清茶,片刻之後,漠帝蒼白的臉龐顯出兩片緋紅,胸腹中湧動著奔騰亂躥的氣息,連蒼白的指甲都呈現出血紅色。
好烈的藥性!忘憂迅速記錄,漠帝更是耐心講解,服藥之後會有哪些細微的感覺。
一天一夜,漠帝不停吃藥,忘憂不停檢查。深夜時分,漠帝服下最後一粒藥丸,倦容刻在消瘦的臉龐上,蔚藍的眼瞳映著沙枷樹的光暈,很溫柔。
忘憂取來一疊厚厚的紙,將藥方複抄一遍,原藥方貼在書架上。
“朕自小讀遍醫書,久病成醫卻無法用在朕的身上。”漠帝服藥整整二十年。
“陛下,忘憂,宵夜來了。”樹玉熬了香濃的薏仁小米粥,漠帝的膳食按照忘憂的建議逐步調整。
忘憂滿臉疑惑,盯著藥方出神,千頭萬緒卻抓不住。
“忘憂,你看,我帶什麼回來了?”驚瀾像個獻寶的孩子,神秘兮兮地捧了一個小包。
一種恬淡的清香味,透出小包,飄滿整個養心闕。
“冷凝悠然,又名九地之花,層層疊疊、生生不息,性寒,藥性霸道,是解毒聖藥。”忘憂微笑,驚瀾找藥的速度挺快。
“忘憂,我用上等絲絹做成手套,一點都沒碰,你看。”驚瀾扯開包布,淺綠的花萼、金色花蕊、淺粉藍的花瓣,一朵花竟然有白玉碗大小。
“碧玉盞承裝,放在陛下枕邊。等明天再說。”忘憂放下藥方,背熟這些也無濟於事,想不通依然想不通。
“陛下,今晚的藥浴。”樹玉猶豫很久,才說出口。
“照常。”漠帝坐起身,藥浴是用藥最重要的一環。“忘憂隨侍一旁。”
“是。”忘憂慢吞吞跟在漠帝身後,八種藥方已經夠讓她頭疼的了,還有藥浴,是藥三分毒漠帝這輩子都別想有正常的孩子。
曲曲折折的白色台階,蜿蜒至地宮深處,地宮有多大,忘憂不清楚也不想知道。
掀起層層紗幕,水汽彌漫,純白的石板和台階,級級向下,藍色的池水閃著寶石般的光澤。忘憂伸手探入藍色池水,冰涼刺骨,打了個寒顫;池邊有個很大的圓形木桶,像煮開的沸水不停翻滾著水花,走近一看,豔紅如血,腥臭撲鼻,忘憂的汗水滴落,滋地聲響,變成水汽。
“每服藥十四天,朕就需要藥浴一次,先浸木桶,再泡冰泉。”漠帝任由樹玉為他寬衣。
“陛下請坐。”樹玉拿著一張小椅子,大小剛好放進木桶,漠帝坐下,雙手雙腳腰上都纏了布條。樹玉還嫌不夠緊似的,又繞了兩圈,才把漠帝連椅子放入木桶。
“樹玉,退下。”漠帝淡金的長發披散在肩頭,柔和了臉部深遂的輪廓,豆大的汗水從額頭落下。
樹玉為忘憂準備好座椅,漠帝更換的衣服,退下。
“說……話。”漠帝蔚藍的眼睛布滿血絲,喉結劇顫,語成不調。
“咯咯咯……”奇怪的聲音不斷從木桶裏傳出,像猛獸在啃咬堅硬的骨頭,又像是雛鳥啄破蛋殼。
“難受嗎?”忘憂小心翼翼靠近,漠帝沒有理睬她,慢慢向下,直至浸沒頭頂。沒有顫抖,沒有呻吟,偌大的溫泉池,隻剩下忘憂一個人站在桶邊,木桶裏不停翻騰的血紅液體漸漸平靜,漠帝像消失了一般。
“陛下?”忘憂伸手又縮回,血紅的液體實在詭異,改敲了敲木桶,還是沒有回音。
“救我……”微弱的聲音,忘憂把耳朵貼在桶邊才能聽到,是漠帝,幾乎瀕死的呼喊。
忘憂隨手抓起石牆上裝飾用的銅製巨龍頭,使出渾身力氣砸碎木桶,“砰!”一聲巨響,木桶碎片四處飛濺。
被捆綁的漠帝倒在池邊,紅色染上了他的身體,他的後背長出兩個巨大的囊袋,被液體染成紅色,看不分明。瞪大的蔚藍眼睛滿是不可思議,淡金的長發像沾了鮮血,被捆緊的雙手拚命掙脫束縛。每十四天的夜晚,漠帝就會生出一雙新的翅膀,所謂藥浴,就是讓藥水中的毒物啃噬新生的翅膀,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從不間斷。
“陛下!你怎麼樣了?”忘憂操起剪刀,剪斷所有的布帶,手忙腳亂地幫漠帝擦身。
“扶朕下去。”漠帝在忘憂的支撐下,走進藍色冰泉,渾身的血紅逐漸淡化,胸膛劇烈起伏著。
忘憂蹲在台階邊,守著閉目養神的漠帝,腦子裏像打了結似的,漠帝像個大謎團,她正深陷其中。
“幫朕擦背。”漠帝露出怪異的後背,巨大囊袋從後頸垂到後膝,表麵包裹著白色的膜,裏麵隱約是人類的肢體,又像是縮成團的動物,有說不出的詭異。
“陛下,您是人嗎?”忘憂顫著雙手,柔軟的布巾輕輕擦拭著囊袋,這裏麵是什麼?忘憂使勁搖了搖頭,漠帝泡個澡竟然能泡出這種東西!
“拿剪刀來。”漠帝開口,走上池邊,繞開滿地木屑。
“是。”忘憂遞上剪刀,漠帝沒有接。
“直接剪開。”漠帝牢牢抱住一根石柱,背對忘憂。
忘憂很小心摸了摸,軟軟的,微涼的薄膜,裏麵是溫熱的不明物體。鋥亮的剪刀,剪破柔軟有彈性的膜,拉開長長的缺口,流出淺色的液體,左邊右邊都剪開了,薄膜緊貼著裏麵的物體,沒有裂開。
忘憂慌了,裏麵是什麼東西,難道漠帝長出了惡魔之爪?
“看著朕!”漠帝的聲音極度低沉,淡金的長發粘在漠帝臉上,深遂的蔚藍眼瞳近乎深藍,他笑了,眼角彎彎,凝在睫毛上的水珠閃著七彩的虹光,緊抱著石柱的手指抓出了血痕。“不怕嗎?”
忘憂點頭又搖頭,她害怕,非常害怕,但看到隱忍痛苦的漠帝,卻又不怕了。某種熟悉的感覺又湧上心頭,到底她對什麼熟悉,為什麼想不起,卻時時浮現。
“陛下,您對我隱瞞了很多事情。”忘憂輕輕分開漠帝幾乎摳進石柱的手指,他的手在發抖,整個人都在抖。
“知道本王為什麼讓你隨侍嗎?”漠帝裹住忘憂遞來的薄毯,浸過冰泉之後,他冷得直哆嗦。
“因為我什麼也不知道。”忘憂想了想,無知者無畏,大概就是她這個傻樣子。
“漠帝藥浴時,出手阻撓者,殺無赦。”漠帝笑,他終於走到了這一步,父王的苦心算是白費了。樹玉是不會把他浴桶中解救出來,一無所知的忘憂卻會這麼做,隻是沒想到看似柔弱的她,竟能砸掉刻有護符的浴桶。
忘憂歎氣不語。
漠帝打量垂頭喪氣的忘憂,她雖然冷淡,但喜怒哀樂都在臉上,很少能見到這麼單純的人兒,她似乎不知道翼人的傳聞。“沒什麼想問?或者有什麼要求?”在這片大陸上,人類若是長出翅膀,會被當成妖孽誅殺,不管是何等身份都是如此。
“陛下會放我離開嗎?”忘憂不以為然,她隻有這個要求,但很明顯的,漠帝不會同意。說了也白說。
“本王這兩天不能讓其他人看到,包括樹玉和驚瀾。”漠帝的意思很明顯,接下來兩天,他就在溫泉池邊,哪兒都不去,一切都由忘憂打理。
“是。”忘憂像鬥敗的公雞,害怕已經過去,剩下的驚訝和疑問仍然盤桓在心頭,揮散不去。
“上藥。”漠帝伸出紫紅的手指,火辣辣地疼,被忘憂輕輕扶到小榻上,小榻上墊著柔軟的厚布巾,很溫暖也很舒適。
忘憂輕輕地為漠帝每個手指塗抹藥膏,不停偷瞄他背後巨大的囊袋,裏麵到底是什麼?為什麼剪了包膜,還是不出來?腦海中千頭萬緒,像團亂麻。
“在想什麼?”漠帝注視著小臉皺在一起的忘憂,她真安靜,如果不出聲,就像一盆綠植般,讓人無法察覺到。她的美貌為什麼隻在黑暗中顯現,是封印?還是護符?
“陛下,我看過毛毛蟲變成蝴蝶,也是這樣的囊袋,但是毛毛蟲要掙紮很久,才能破繭而出。陛下,您要不要活動一下,也許那裏麵的東西就能出來。”忘憂上完藥,把漠帝的手放在小榻上。
“你認為本王會長出翅膀?”漠帝詫異之極,他並沒說那是什麼。
“像。”忘憂的回答總是很簡短,“您試試,也許有效果。”
漠帝站起來,有浴池邊不停地走來走去,直到筋疲力盡趴在小榻上。
“夜深了,不困嗎?”漠帝趴得很舒服,沒有守護棉袍,他也覺得十分舒適。臉頰旁,碧玉盞內盛著冷凝悠然,淡淡的芳香,纏繞在漠帝周圍。
“不困。”忘憂搖了搖頭,雪兒不在身邊她根本睡不著。她很害怕獨眠,非常怕。
“你在害怕。”漠帝犀利的眼神中,很少有什麼可以隱藏,就連父王母後的苦心背後,他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沒。”忘憂還是搖頭,隻有一張小榻,她縮靠在牆角。有種錯覺,她又回到無邊無際的森林裏,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身在何處。
似乎有無數無形的牆,隔在他們中間,無法暢所欲言。
“咯咯咯,”細微的響動斷斷續續,漠帝雙臂不停用力,背後的囊袋慢慢變化,汗水又一次浸濕了長發。
“陛下,樹玉求見。”樹玉在門外稟報,漠帝這麼長時間不出來,他有不好的感覺。
“樹玉聽令,速速查出湘顏妃的寢宮和細軟。”漠帝不動聲色支開樹玉,他不能前功盡棄,他不相信宿命,更不信自己是災禍的來源,盡管父王曾無數次問過被擄走後發生了什麼,他都推說什麼也不記得了。
“是!”樹玉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忘憂席地而坐,麵前擺了八種藥方,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看得頭暈眼花。“陛下的藥物與藥方不符。”
“還有呢?”漠帝挪動身體,趴得更舒服一些。
“這些藥物綜合起來的作用,更像慢性毒藥。”忘憂基本能看出木桶裏的紅色液體,大概是什麼製成。
“然後呢?”漠帝又挪動一下,離忘憂更近些。
“陛下如果突然停藥,會生不如死,稱為藥癮。”忘憂頹了雙肩,她這輩子別指望離開。
“朕要停藥,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漠帝凝視忘憂,良久。
忘憂沉默不語,暗暗嘲笑漠帝,他說得可真輕巧。
漠帝又笑了,忘憂極擅隱藏,發掘她的能力,成了他現在最大的興趣。
“陛下,您接著走,走到精疲力竭為止。我需要試探您的極限。”忘憂突然抬頭,黑亮的眼瞳迸出光彩。
漠帝在池邊繞了一圈又一圈,忘憂跟在他身後,囊袋上的裂縫越來越大……當漠帝昏倒在池邊,連手指都動不了的時候,伴著喀啦聲響,淡金色的巨大雙翼衝破囊袋,泛著柔和的光暈。
……
圓月把柔和的月光撒滿夜月城,謎林深處的參天大樹上,驚出無數飛鳥。
樹洞內,一位戴著麵具的黑衣人,盤腿坐在厚氈上,麵前有四盞翼形明燈,第一盞白燈已經完全熄滅,第二盞黃燈本已消彌即逝,卻被一陣風刮得更亮,第三盞黑燈引誘來無數昆蟲,第四盞燈的色彩變幻莫測,很不穩定。
“混帳!”麵具人大手一揮,一牆的骷髏化成飛灰,白色迷霧嗆滿整個樹洞內。
剛落下的鳥兒們再次被驚得四散逃躥。
“可惡!枉費我二十年的心血!漠帝的翅膀還是長出來了!”陰沉的聲音如同邪惡的魔巫族,麵具下火紅的眼睛透出噬血的殺戳。雙手一拍,黃色翼燈碎了一地。
斷斷續續的咒罵聲,尖刻之極,不停傳出洞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