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緣·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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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命中注定有一場劫難,是一場緣份的劫。
——題記
遙遠天邊,燃燒起一片粉紅的火焰。
所有的顏色,所有的氣味都被染上粉紅。
五瓣的花,嫩而細的葉,成為世間最妖嬈的精品。
那是一片血色桃花。
仙氣朦朧。
待三月,桃花開盡。
所有的花瓣融入我的精氣,一路飄搖。
旋轉向上,形成旋渦般的花雨。
飄啊,搖啊,我的精氣乘著桃花來到了大雄寶殿。
佛,正坐殿上,麵無表情地誦經。
五百羅漢雙目緊盯著我。
我倉皇跪下。
我不知道,原來,這是劫的開始。
佛說,你悟了嗎?你懂了嗎?
我不知所措,抬頭望見佛緊閉的雙目,說,何為悟?何為懂?
五百羅漢齊聲誦道,為何不悟?
我苦笑,千百年來,究竟要我悟什麼?
也罷,佛輕念,不悟也罷。如今,待你悟。
我的身軀下沉,下沉,最後一幕,是五百羅漢齊聲說:去悟吧!
絲絲暖風翻越山河在世間湧動。
二月。
春風已纏繞起繁華。
粉紅的花兒滲透在粉紅的香氣中。
清晨。
霧氣氤氳。
花瓣山沾染了晶瑩的露水,一閃一閃。
當陽光俯射下來的時候,霧氣消散,露水已晞。
天桃園。
我是這園子的主任。
因喜愛桃花的妖嬈,所以在園中種下了一片又一片粉紅的桃花林。
卻憐惜這短命的紅顏。
二月開,三月敗。
那一年,在桃花把整個園子染成一片粉紅的時候,我聽到了琴弦的跳動。
質樸的古琴,悠揚的琴聲。
一絲一絲扣住了我的心,在我的心中牽扯,牽扯……
許久,許久,沉浸在琴聲中。
清醒的時候,琴聲已斷,卻執意差人去尋那撫琴的人。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用怎樣的手指撥動琴弦,彈出如此清脆悠揚,讓人沉醉不能自拔的琴聲?
男子?或女子?
怎樣的往事,讓輕微的憂傷刺入他的生命,再由他的琴聲與空氣融合?
直至丫環的那一聲:“小姐,那人……走了。”我的猜測戛然而止。
終究無緣相見。
又是一年,一年的三月。
桃花把妖嬈帶入整個天桃園。
我的神情開始恍惚,目光中總透露出一種傷。
下人們總問我是否有恙。
隻有我知道,那是一種期待。
等待桃花爛漫之時,撫琴之人在爛漫深處揮灑動人的琴聲。
二月,一天一天地流逝。
我驚慌,他不回來了嗎?
還是……
這裏,並不是他該回來的地方?
日日坐在桃花林當中,呆望隨風飄落的花瓣,粉紅的妖嬈,旋轉落地,蕩起一陣陣花香。
妖嬈之氣在我的身邊彌漫,似乎有粉紅色的霧氣流動。
隱約中,有流水般的聲音響起。
高高低低,時隱時現。
清脆。悠揚。
琴弦在那手指的撫摸下跳動。
沒一聲顫,都在我的心中回旋。
“薇兒,快去!尋那撫琴之人。”我急忙站起,喚了貼身丫環。
在一個“是”字之後,薇兒的身影消失在園中。
眼角,有因激動而殘留的水分。
終於要相見了嗎?
我在桃花林中漫步,桃花的妖嬈將我一圈又一圈地圍住。
輕紗蓋住麵容,坐定。
手心有冰冷的汗。
“小姐,撫琴之人,已到。”薇兒走至我身邊,說道。
“叫他過來吧。”我的聲音中似乎有顫抖。
是欣喜嗎?
所有的目光都陷於那一抹越走越近的青瓷色澤中。
青衣男子,離歌,就這般走入我的生命嗎?
他就這樣越走越近,身上樸質的氣質衝淡桃花林裏所有的妖嬈。
麵容一點一點清晰起來。
黑玉般的眼眸有些黯淡。
淡色的薄唇泯著。
最後,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
修長而纖細。
果真是一雙與眾不同的手。
他身體僵直,沉默地站著。
眼眸中感情複雜,不屑?憂傷?
難以讀懂。
“先生,便是那撫琴之人?”我瞪著桃花目在他身上打量。
“先生不敢當,不過是玩弄些樂器罷了。”他並不看我,隻是用衣袖拭擦著那把琴。
“先生可否讓我看看你的琴?”我欲站起,風拂過麵紗,帶來又帶走一陣桃花香。
他並不回答,隻是走近些,把琴交於我,再行至原處。
琴底是上好的木,漆過近似黑色的深褐色,琴弦發出冷白的光。
輕輕地用手觸摸質樸的古琴,一般熟悉之感遊遍全身。
“先生,這琴……”
“是我自己做的。”
我噙笑,麵紗搖動,“先生可有琴徒?”
“我?怎會收徒?”他再次走近,取走我手上的琴。
“那先生可願收我入門?”我依舊笑。
他抬頭,直視我的雙眸。
那目光,似乎想要把我看透。
看入他的生命。
“好,”他皺起眉角,“你,終究還是你。”
“先生,你我相識?”我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驚訝。
“我是離歌。”他那黑玉般的眼眸倒映在我的眼瞳上。
那是一種悲哀的眼神嗎?
為什麼記憶中沒有他的碎片?
我的神情凝固在麵紗之後。
春風襲過,粉紅的花雨在眼前擴大,再擴大。
最後成為世界最妖嬈的雨。
我的麵紗顫動。
隨著風飄走了,失落在花雨深處。
我在他的眼神中窺得我的容顏。
目似桃花,唇似流水,雙頰微紅,冰肌雪膚,如雲秀發在身後飄起。
他的眼眸中沒有驚豔,沒有歡喜。
隻有淡淡的一抹憂愁。
使他的眸子黯淡下來。
四目相對。
如雨桃花。
妖嬈與質樸,兩股氣息相生相克,生成看不見的螺旋。
不斷向上。
向上……
三月,桃花開盡。
在空中,旋轉著,飄搖著。
紛紛揚揚。
把整個天空襯托得粉紅無雜色。
花瓣最終落地。
散落一地粉紅。
琴聲顫動。
如流水般叮咚。
我的手指撥著琴弦。
心中一片安逸。
離歌他並不看我,隻是失神地望著紛飛的桃花。
“先生,我彈得不好嗎?”我對著他青瓷色的背影,噙笑。
“你的生命裏沒有感情嗎?”他的聲音融合在空氣中,傳過來。
“先生是說滲透在琴聲中的感情嗎?我起身,說:“先生能否告訴我,為什麼你的琴聲中有輕微的憂傷?”
他轉過身,看著他那質樸的古琴,說:“因為一個女子。一個能讓全天下男子心猿意馬的女子。”
“什麼樣的女子?”我微怔,天下有如此女子?
他的目光有突然伸向我,說:“絕色傾城的女子。全天下男子皆為之動心,全天下男子皆為之動情。”
“先生是喜歡上那女子了嗎?”我沉吟
片刻,說道。
“如何不喜歡?她目似桃花,唇似流水,秀發如雲。
怎能不喜歡?“他自嘲般地笑道。
目似桃花,唇似流水,秀發如雲?
為何與我如此相似?
“先生既是喜歡她,又何必憂傷呢?”我心存疑惑繼續問下去。
“你相信緣份嗎?”他走至琴旁,低聲說道。
“相信。”我一直都是相信緣份的。
以前是,現在是,將來……
“我和她有緣,”他的手撫摸著古琴,如此輕柔,“卻無份。”
身後,又揚起一陣風。
落地的桃花再次卷起。
夾雜著泥土氣息的桃花香隨著風遊蕩。
花瓣化作滿天粉紅。
妖嬈的桃花之舞。
夜深了。
燈火在黑暗中微不足道地照亮著。
候鳥成群結隊地飛回。
是桃花盛大的葬禮嗎?
我倚在燈火之下,無緣地想。
“你相信緣份嗎?”他的聲音成為腦海中久久不散的回憶。
似曾相識?
“離歌……離歌……”唇間清晰吐出他的名字。
曾幾何時,這般叫過他的名字?
燈火遠外,傳來淡定的腳步聲。
近了,近了……
青瓷色澤愈來愈清晰。
“先生如此好興致,夜間賞月?”我笑若桃花。
“今夜無月。”他的聲音依舊淡定。
我驚訝:“那先生……”
“尋你。”他的目光中流露出大片大片從未出現過的色澤,燈火的照耀下,眸子深邃若星辰。
我愈加吃驚,尋我?為何?
“你真的不曾記得?”
“什麼?”
“你我曾相識。”
我原本撫在衣袖上的手開始用力,一寸一寸,將衣袖握入拳中。嘴角仍有笑,眼中已全無笑意。
“你不信,莫瑄公主?”他的眼眸明亮得不曾減弱半分。
他稱我為……
莫瑄公主。
你當真與我相識……
他稱我為公主……
我嘴角的笑逐漸無力。
詭譎的黑暗中,似乎有黑色的人影飛來,人影手中的某樣物品,發出冰冷的光。
是劍!
冰冷的寶劍懸空向我刺來。
心中一寒。
今日,我命喪於此?
我的身軀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
劍,刺空了。卻發覺是……
身邊的離歌抓住黑衣人的手,寶劍“咣當”落地。
我驚魂未定,大叫一聲:“來人啊!有刺客!”
下人們舉起耀眼的火把在園內穿梭,將黑衣人擒住,用繩綁了起來。
“為什麼要行刺我?”我小心翼翼地走近他,輕聲說道。
臉色因驚嚇還略顯蒼白。
“莫瑄公主!哼!”他冷笑一聲,咬舌自盡。
猩紅的血從他的口中噴出。
我的臉色又蒼白了許多,吩咐下人,說:“葬了。”
“是。”
許久之後,深夜恢複了寂靜。
“薇兒,設宴。”嘴角再度有了弧度。
“是。”薇兒迅速退下去。
“你?”離歌青瓷色的衣衫飄起。
“答謝先生的救命之恩呀!”我笑得更濃了,“先生也好講講和我之間的往事。”
薇兒手端玉盤,盤中有盛酒的玉壺,兩隻玲瓏精巧的玉製酒杯,還有幾道下酒的小菜。
“既是謝恩,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他走進我的屋中,等待我設下的宴。
我吩咐薇兒把酒菜端進去,便叫她退下。
“公主真要謝恩?”她低頭看著盛酒的玉壺。
“先生請不要稱我公主,若先生不嫌棄,可喚我瑄兒。”我的目光一緊,他到底是如何得知我是公主的?
“那公主又何必稱我先生呢?“他坐下斟上一杯酒。
“那稱呼先生……”我亦坐下,待他為我斟上一杯。
“像以前那樣稱呼便是。”他並未為我斟酒,而是將玉壺放回原處。
“以前?”我伸手欲將麵前的杯斟滿酒水。
他按住玉壺,將他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說:“可願聽聽那些故事?”
“嗯。”我深深地點了點頭。
那個繁雜的,冗長的故事……
我,曾是宮廷樂師的徒弟,十五歲入宮,時常為宮中大臣演奏。
有一年,師傅被到莫瑄公主的宮中演奏,我自然是跟著去的,手中抱著一把琴,我自製的琴。
我尚記得,莫瑄公主的宮中,是與其它宮中不同的氛圍。
熱鬧,歡樂,還有滿地的桃花。
在我的眼前旋舞。
最後,我亦見到了莫瑄公主。
目似桃花,唇似流水,秀發如雲。
尚未張大卻如此絕色。
我為之動心,更為之動情。
我將所有的情滲透在琴聲中,一曲一曲的樂聲訴說著我的心。
公主含水的眼眸望著我,吃吃地笑。
唇角是桃花般的渦。
在我的心中銘刻,銘刻……
演奏結束之後,公主召我前見,問我姓名,此後,便一直稱我離哥哥,亦讓我教其彈琴,卻從來無心向學。我並不生氣,隻是一遍一遍用琴聲訴說我的情。
那天,公主從馬上摔下來。
失憶了。
失去了對我的記憶。
王妃以此之名將其送至遠離王宮的天桃園中。
終是有緣無份。
“離哥哥……”我眼中噙淚,見他一杯一杯地飲酒。
“你相信有緣份嗎?”他終於不再飲酒。
“如今,不信了。”我的淚在眼中彙聚。
“這場緣,”他冷笑,“是我的劫。”
“後來呢?”
“後來……”
我打探到此事,就在宮中待了三年,出宮找莫瑄公主,然後王妃派人傳見我。
王妃告訴我公主的去處並命令我伺機殺了公主。
我為了找到公主就假意答應了她。
“所以,找到了我?”我眼中滿是驚詫。
王妃欲殺我?
“同時引來了黑衣人。”他又冷笑一聲。
“她欲除我,為何我現在還不死?”我深信王妃絕對有這般權力。
他突然口吐鮮血,說:“你相信嗎?我都幫你擋住了。”
“離哥哥,你沒事吧?”我撲過去,扶住他。
“你竟不知道這酒中有毒!”他指著桌上的玉壺。
“有毒?!”我的淚從臉頰滑落,是淡銀色的。
“恐怕薇兒……”他又噴了一口血,“也是王妃的眼線吧。”
猩紅的血沾染了他青瓷色的衣衫。
一圈一圈滲透著。
“離哥哥,我不知,我真的不知啊!”淡銀色的液體淌過臉頰,“我為何不知呢!”
“我早說過,這是我的緣,亦是我的劫,你又何必自責。”他吃力地笑了笑。
“對不起……”我喃喃。
他的身體突然向後倒去,躺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他的臉上分明有笑,他的眼中,分明有笑意。
“這是我的緣,亦是我的劫……”
他笑著重複著每一個字,一次又一次。
聲音逐漸弱了。
消失在空氣中。
我依在啜泣,淚一滴滴落在唇角,苦澀無比。
桃花早已看不見蹤跡。
妖嬈也隨之遠了。
不留痕跡。
桃花是緣還是劫?
怕是已無人再理清了吧。
“這是我的緣,亦是我的劫……”
這是我的緣,亦是我的劫。
亦是我的劫。
綠春已過,夏暮方逝。
秋天帶來了花木的枯萎。
以及,被忽略的果實。
綠春,花落。
初秋,葉落。
桃樹枝頭僅剩一顆顆嬌小的桃。
每日在桃林中撫琴。
琴聲如泉水般叮咚。
敲打著我的心。一下,一下,帶出僅剩的憂傷,在琴聲中滲透。
園中,有一座墳墓,無字碑。
那是死在桃花敗落之時的那個人的安睡之地。
那個因我而死的人,離歌。
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
隨手摘下一顆桃,咬上一口,全是苦澀的味道。
是桃子苦澀,還是心中苦澀?
那麼長的一段時間了,依然無法忘記,他在我麵前吐著猩紅的血,笑著說:“這是我的緣,亦是我的劫。”
因他,生命裏的憂傷已用盡了吧。
又是桃花爛漫之時,父王封我為護國公主,大詔天下:莫瑄公主和親鄰邦。
我終是有了價值,在父王眼中有了價值。
和親……
也罷。生命中早已無感情的人,又何必計較婚事。
和親又如何?
桃花開盡之時,我乘坐和親的轎子,使天桃園空虛下來。我要嫁了,卻不是嫁予心愛的人,這就是生在王室的悲哀嗎?還是緣分的悲哀?
殘陽灑下一片餘暉。
終結了。
遙遠天邊,燃燒起一片粉紅的火焰。
所有的顏色,所有的氣味都被染上粉紅。
五瓣的花,嫩而細的葉,成為世間最妖嬈的精品。
那是一片血色桃花。
仙氣朦朧。
待三月,桃花開盡。
所有的花瓣融入我的精氣,一路飄搖。
旋轉向上,形成旋渦般的花雨。
飄啊,搖啊,我的精氣乘著桃花來到了大雄寶殿。
佛說,你悟了嗎?
我說,悟了。
桃花是緣,亦是劫。
此花天性妖嬈,又如何不得一個紅顏薄命的結局呢?
既然如此,我的命中必有一場似緣非緣的劫難。
早已注定的,緣中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