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裏的一節木柴因燃燒殆盡而倒下，發出一聲哀鳴，好像陳若兮的心。初次露宿街頭的感覺，說不出的淒涼，竟然是在這樣的心境下，和這麼不相幹的人，嗯，露宿街頭也不算，畢竟風景不錯，姑且算是郊外夜遊吧。陳若兮抱著雙臂，看看火苗，看看當作床墊的大衣，再看看當作被子的某人的大衣，而那個某人……從剛才開始就在四大皆空的打坐。
    福暉坐在火堆另一邊，身上的外套此時正在充當裝睡的陳若兮的被子，陳若兮的理由很充分，是他非要露宿街頭的，所以他要保證她不能再這“寒冬臘月”裏凍感冒，所以他無條件脫衣服給她，無條件服從她的指揮。對，無條件。她明知道福暉根本不會跟她提條件，他是誰？昌祐皇帝親口說的，皇五子是諸皇子中心性最溫淳善良的，甚至還冠上了古今罕有的名號。所以，人善被人欺，偏巧這個人還被陳若兮發掘了憨的潛在本性，他就徹底淪為心情最糟糕時期的陳若兮的出氣筒。
    還是無條件的。
    陳若兮看著那張在火光閃動中毅然不變的臉，雙眼輕輕的閉著，那種半寐未寐假寐都有可能的閉著雙眼。他長得比起墨子玉真的差遠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母妃澈玲修容相貌平平啊，想想宮裏的有頭有臉的妃子們，皇貴妃天生貴氣，德妃超凡脫俗，淑妃清麗俊俏，雲昭儀溫柔可人，就連某如惠雖然鼻孔朝天吧，但是相貌上絕對沒有問題。澈玲修容她是沒見過的，不過聽說是番邦的和親公主，從來沒受過寵，總共就五皇子這麼一個兒子，還因為地位卑微而交由德妃撫養。可見相貌上沒有過人之處，性格上…是不是也跟她這個兒子一樣，沒什麼出眾之處，她就不得而知了。
    她正看著他陷入沉思中，突然那雙半寐未寐假寐的眼睛睜開了，她匆忙閉眼已經來不及了，其實她什麼時候匆忙閉眼都來不及，五王爺的打坐中感天地萬物之生息變幻中，早就知道她根本沒睡著了。
    “呃……”她拉長聲音掩飾自己的裝睡，對方卻一臉溫和的笑容，他那副人畜無害的樣子，不知道怎麼就給人一種真的很無害，很天然，很綠色的感覺。“我睡不著……”她索性承認了。
    “為何？”
    她看看地上的絨毛毯子，實際上是她的外套披風，又看向他，“太硌了……”假的，這是假的，她根本沒心情睡覺。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墨雲和墨子玉糾纏不清的樣子，想起墨雲媚惑的笑聲，說著郡王府的床是她的，說著墨子玉的所有權的聲音，讓她難受，說不出哪裏難受，焦灼的心裏痛楚與難抑交錯糾纏著。她不想閉上雙眼，不想就這麼陷入他們的夢裏。她會瘋，她絕對會受不了。
    為什麼，連生死都能置之度外的陳若兮，怎麼能為一個男人，而方寸大亂呢？可是這個男人是她的孩子的父親，本該是這樣的。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連墨子玉都沒有了。她該輕鬆了，卻一點也不輕鬆，肚子空蕩蕩的，心裏混沌漫溢著莫名的情緒，比心髒病還要心口難過的感覺，好奇怪。
    “是我考慮的不周全，明天絕對不會讓你露宿了。”他笑著躺下來，“比起住客棧裏陌生的感覺，我倒是更喜歡天為蓋，地為席。”
    “為什麼啊？”這個時代就有這麼時髦的王爺，喜歡回歸鄉野，再來個農家樂，他是不是更開心啊？索性去原始森林當人猿泰山好了，對，他看起來武功好像也不錯，身材應該也挺好的，去當泰山真的挺合適的。【某滄：閨女啊，為啥身材好就要去當泰山啊？小兮：便於猩猩反攻嘛~】看他生火、抓魚、烤魚的能耐，野外生存訓練都免了。
    “陰陽之類，經脈之道，得受樹天之度，四時陰陽合之，別星辰與日月光……”他剛要給她講解陰陽養生之道，她就開始打瞌睡了，老和尚和老道士天天念叨的不就是這些，現在連這麼年輕的人都受到了“荼毒”，她還要不要活啊！嗯？
    “福暉，你師父是誰啊？”陳若兮好奇的問道，他能隻靠一隻竹蕭就避濾她身上的毒素，可見醫術與神醫匹敵也不為過了。隻見他一張笑臉沒有絲毫隱瞞之意，張嘴就說：“無可奉告。”那麼理所當然，那麼理直氣壯。
    “哈？”她沒聽錯吧？他居然說無可奉告？原來他也有秘密啊，難道是什麼江湖人人追殺的怪醫？或者是有什麼怪癖的隱士？嗯，很詭異。
    “師父傳授我武藝時便說過，他不會下山，亦不會認我為徒，隻是看在迦音禪師與我有佛緣之上，才授我武藝。天下間得他親傳隻有兩人，於今…”他看向陳若兮，“看來有了第三人。”
    “你師父很厲害，很怪異，很乖僻。”陳若兮點評道，不下山，那就是隱士了。不錯，福暉的性格挺適合當隱士的。生在帝王家確實可惜了，將來若是趕上爭儲，他是沒什麼好果子可吃，不過也不排除將來因為他的“憨、善”而善終的可能性。
    “師父聽了一定會很開心。”他的笑容毋庸置疑的真誠，陳若兮此時已經不想再跟他進行如此沒有營養的對話。翻了個身，看向林間的漆黑，嚇人…又翻身回來，他已經再次入定，他都是這麼睡覺的嗎？這個王爺當得也太…清貧了。比起墨子…不看，不聽，不想，當務之急，睡覺最重要。
    她仰麵看向樹木交疊下一方不大的夜空，隻能依稀看到幾顆星星，她不是花子，對於這樣清晰的星空觀測燃不起一絲一毫的興趣，但是…卻想念從前的那些日子。上課打瞌睡，放學回家聽花子喋喋不休，回到家裏有媽媽牌的美味料理，從前覺得吃了二十年一點都不好吃，現在才知道，那是無法替代的味道。還有爸爸不冷不熱的冷笑話，即不能當空調，也不能當暖爐，但是如今卻覺得很傷感。不經意的回憶起再也無法觸碰的過去，再也看不到的21世紀，沒有愛迪生的越龍有如此美麗得傷感的夜空，卻沒有溫暖的雙臂能容下她的存在。
    淚無聲無息的流淌，夜風裏帶來一絲絲令人清醒的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