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燈昏月明時 第十七章 風雪未盡夜歸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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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結束的時候,陳毓延隻身離開了龍京,告別了陳家。陳若兮站在龍京城門上送別時,看著馬背上的身影,卻和上次送他遠赴戰場時不一樣,那一次強忍著眼淚不許哭出來,這一次想要用眼淚挽留,卻怎麼也流不出淚了。
“哥,你還會回來嗎?”陳若兮拽著他的衣角,緊緊地拽著,好像一鬆手,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人生何處不相逢,更何況你我兄妹,想見麵時,定會相見。”他像往常一樣拍拍她緊抓的手,溫柔的笑容帶著秋日的蕭索,寒風吹著人眼生痛,眼淚卻是幹澀。
“往往說定會相見,最後都不得見。哥,一個人在外要保重身體哦。”她笑得僵硬,臉上都凍僵了,明明裏冬天還很遠,天氣卻這樣冷,冷得都忘記怎麼哭泣了。
“你也是。”
該說的話好像都說完了,想說的話卻說不出口。兩個人站在風口,僵持著誰都不知如何開口。風揚起塵土,迷了眼,紅了眼,她仍緊抓著不放,他看著她低著頭,沉默將要擴散,握住了她凍紅的小手。
“若兮,該走了。”
該是分開的時候了,他要履行與上官婉兒的約定,她要坐上入宮的轎子,去往那座有進無出的牢籠。陳若兮回頭看著停在身後的淩霄花頂蓋的花轎,丫鬟婆子侍立兩側,再回頭,陳毓延仍握著她緊抓衣角不放的手,眼淚終於不爭氣的落下來,隻覺得眼睛生痛。
“好。”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能握住的隻剩這一片衣角了?
從出生開始,她能抓住的就隻是這個人的衣角,從別人那裏偷來的青春無知,從別人那裏偷來的片刻安寧,放開時,就是她該長大的時候,就是他們分別的時候。她抹幹了眼淚,笑著揚起頭,看向陳毓延,“一路順風。”手慢慢在他溫暖的覆著下鬆開,留戀嗎?不舍嗎?撒嬌撒久了,就忘了,他本就是別人的了。如果不是自私的霸占著他的寵愛,他和婉兒姐姐說不定……“哥,你要照顧好自己!哥,我會想你的……”
漸遠的身影,湮沒的馬蹄聲,變涼的溫度,心痛的感覺那麼清晰,仿佛心中的某個地方忽然被人掏空,空蕩蕩,輕飄飄,不安無助感襲上微寒的身體。從來沒發現,龍京城外,是這麼荒涼。
“別路雲初起,離亭葉正稀。
所嗟人異雁,不做一行飛。”
“郡主,時候不早了,該進宮了。”李嬤嬤輕聲提醒道,才看見小主子偷偷低下頭抹了淚,轉眼已經是笑容滿麵地轉過頭看向她們,朗聲道:“麻煩你們啦,走吧。”
“陳毓延離開京城了?!”二皇子福祐拍案而起,“幾個人?一個人?”
“一人一馬,崇若郡主剛在城門樓送別,這裏還有奴才抄來郡主的詩文。奴才派人一路跟隨,尚未與任何人接頭。”低頭哈腰的下人一字一句的說著,生怕出了差錯。雙手奉上崇若郡主吟道的詩文,福祐隨手接了,隻看了一眼,笑道:“孩子氣,比當初的葬花吟差遠了……”
“好,繼續跟著。如果看到上官婉兒……知道該怎麼做吧?”福祐冷笑一聲,攥著詩文的手背到身後,心中不斷打鼓。
十月二十日,泰安王世子陳毓延辭官,請辭世子銜,昌祐皇帝準了請辭,泰安王世子爵加綬崇若郡主。十月二十二日,陳毓延大辦喪葬,稱正妻薨逝,槨棺運往泰州厚葬,世人皆惘,從未娶正妻,何來妻逝厚葬?臘月初一,陳毓延隻身離京,一人一馬,自此浪跡天涯,行蹤難尋。
“爺…上官小姐懷著……”聽令的下人有些遲疑,那肚子裏可是您的骨肉啊,就這麼給……
“做幹淨。”福祐捏緊拳頭,咬牙切齒道:“媽的!老頭子竟然中途把婉兒換成杏兒那賤人!問刑前就苦苦逼問,分明是要置我於死地!母妃還不管此事,真是憋屈死老子了!”
一群人大氣不敢出,唯唯諾諾連連點頭。
“還好表妹寧死不招,不然老子就慘了!”他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問道:“那藥你確定給她喝了?”
“攙進飲水中,絕對喝了。”
“奇怪啊,那她不可能活下來了……”他思索一陣子,“你再派幾個人去泰州,查查那棺木裏可有人。”
“奴才謹遵王爺吩咐。”
“絕不能讓她活著…她活著……本王麻煩就大了。”福祐腹誹著,過度的擔憂使他根本無暇顧及自己手下們的異動……
養心殿內,銅鶴三足龜鼎內燃著熏香,窗前擺著黃花梨木的棋盤,安親王嶸祈應詔入宮陪昌祐皇帝解這局棋。此局棋說是兩人解這千古謎局,不如說是昌祐皇帝找他解這亙古不變的帝王劫難。
“十三弟,你看這棋該怎麼下?”昌祐看著棋盤問道,嶸祈並不急著發表意見,隻是隨他一同看著一盤混亂的棋,聽他又說:“行軍打仗,一將一卒彌足珍貴,丟一員都是成敗關鍵。弟兄子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割哪一個都是心痛。”
“皇兄,臣弟愚鈍,不精於行軍打仗,但依兵書上雲: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能自保而全勝,知勝之五道也。精於此道者,惟四皇子福昱。貴勝不貴久,知兵之將者,惟文將軍。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微乎於無形,神乎於無聲,攻而必取,守而必固,此非劉舒卿莫屬。少年有為者不乏,老當益壯者尚餘。有此諸子,皇兄並不需苦於棋局。至於……兵局之後的家局……”方才還說得頭頭是道的安親王語調轉沉,“帝王家事,向來如此,皇兄順其自然未嚐不是壞事。”
昌祐皇帝斜睨他一眼,繼續看著棋局,笑道:“朕叫你說棋局,你卻給朕說起這些個惱人的閑話。”
安親王也不慌張,隻是垂眼斂神,輕聲說道:“所謂僵峙之局,不自舍良將,難攻敵心腹而決勝。”話音將畢,昌祐皇帝凜冽視線射來,轉而笑道:
“十三弟果然是棋中高手。”
“皇兄謬讚了。”
卻聽昌祐又道:“朕真是羨慕十三弟啊。”
“臣弟…不敢。”
晌久無話,安親王看著棋局出神,卻聽昌祐皇帝又出聲問道:“嶸祈,你與福暉的琴簫書畫之藝,孰精?”
安親王不明白他今日為何如此詭譎難懂,思忖一番後回答:“簫藝書畫,臣弟不如福暉,惟琴藝尚且精於他。”
“哦?老看著你拿著簫,還當你更精於吹簫。”昌祐皇帝靠進龍椅,閉目養神,“嶸祈,你怎麼看崇若郡主?”
這是吹的什麼風啊?指著棋局問朝局,家事;問了簫畫,又問郡主。“臣弟認為,陳氏郡主秀外慧中,尚欠穩重謹慎。”
“嗯,是太浮躁了。”閉目靜聽的皇帝毫無表情,安親王恭敬的坐在下麵,等著他接下去的話,“去年,福禕拿她的畫像來的時候,朕真是嚇了一跳。”
他回憶著,那幅畫像的確是三皇子呈上來的,與蘭皇後的畫像太過相似,讓人神疑,迫不及待想要一睹尊容。轉念一想,福禕是從哪裏得來的畫像呢?泰州第一才女陳若兮,雖然名聲赫赫,但終歸是閨閣少女,畫像不可能隨便流入民間。此事蹊蹺,當時卻因為那畫像過於驚人,忘了細究。
“朕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就決定不頒那道旨了。像,隻是長得太像了,卻不是。”他輕聲笑道,睜開眼睛,“朕還當會有多了不起,真不明白蘭瀲灩怎麼會有這麼活潑的女兒。”
“的確是個活潑的孩子。”想起中秋家宴上她見到他就拚了命的往後躲的樣子,不由覺得好笑。我是凶神惡煞,還是陰曹厲鬼?她竟然嚇成那樣。昌祐看著他臉上變幻的表情,問道:“嶸祈,我將她指給你可好?你歲數也不小了,是該娶妻了,福禕與你同歲,妻妾都能組個小雅樂寮了。”
安親王驚慌羞赧,連忙起身回絕:“臣弟不敢。還望陛下為郡主另擇佳偶。”
“你這是抗旨?”
“皇兄似乎對臣弟有所誤解。”他頭低得不能再低,聲音有些顫抖,“臣弟對郡主絕無此意,而且…而且……陳若兮她,她是陳家的女兒,臣弟…不敢……”
“這麼說,你不是因為福昱和福樨二人才拒婚?”
“自然不是。”
昌祐皇帝眯起眼睛,問道:“嶸祈,你知道朕為何準許你隨意出入這養心殿禦書房嗎?”
安親王思忖片刻,回道:“皇兄信任臣弟。”
“從來沒想過,朕是矚意於你?”
安親王搖頭,抬起頭看向皇帝,“正如陛下將禁軍交予四皇子,陛下信任我二人,並非其它。”
“好。”昌祐皇帝從龍椅上站起來,踱至他麵前,“很好。嶸祈,果然隻有你二人了解朕。”
安親王赧然一笑,糾正道:“皇兄還忘了一人,莫不是矚意於他?”
昌祐皇帝眯起眼睛,無奈的搖頭笑道:“朕是矚意於他,怎奈他……他也知道,才如此胡作非為吧。”看到他臉上掠過的哀戚,他轉開話題問道:
“陛下打算把郡主指給何人?”
安親王問完就有些後悔,昌祐皇帝眼中露骨的凶戾,竭力壓低聲音:“既然如此了解朕,為何還要引火上身,看來朕是該整理整理朕的院子了。”
他知他在氣四皇子,欲辯說些什麼,卻聽門外高祥的聲音傳來:“皇上,鎮國公某大人求見。”
皇上眼鋒一掃,安親王躬身退至書庫,無奈皇帝整頓家院,還有重重阻礙。連歎息都是奢侈,轉眼皇帝已經換上平靜的笑容,迎接先祖親封王爵進來:
“傳。”
“傳鎮國公某靖臣某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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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樂寮:宮廷饗宴番邦,祭祀禮儀中奏國樂以及雅樂的宮廷樂官機構。有令一人,丞一人,樂正八人,典事八人,分為頭、助、大允、少允、大屬、少屬等不下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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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延哥哥要帶著上官姐姐在正篇裏消失一段時間了~期待著番外裏麵的越龍國地方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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