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燈昏月明時 第十二章 送君此去何時還(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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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啟稟皇上,臣弟以為,既為助興,就該盡興而為。臣弟曾與這位小姐合奏,以為更勝自己獨奏。皇兄鬥膽請皇兄允許臣弟與這位小姐合奏,共襄雅宴。”
安親王說完,媚眼如波,輕輕睨了一眼臉色慘白的陳若兮。陳毓延明顯感到貼著他的陳若兮身子一陣戰栗,心中了然,被那樣一個男子如此挑釁,即使是男子也會難以冷靜,何況女子呢。不過他並不夠了解陳若惜,她哪裏不冷靜,她都快冷得找棉被裹起來了。
皇上沒有應聲,皇家筵席上的幾位皇子臉色各異,老爺子正不著邊際的玩味著兒子們的表情呢。“皇上。”就聽按捺不住的皇貴妃提醒道,“臣妾也曾聽過安親王與崇若郡主的合奏,的確是天樂人合,正應這中秋團圓之景。”她言外之意無非是此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眼角瞟了瞟不動聲色端起酒杯酌飲的四皇子,又看了看麵無波瀾摩挲著酒杯緣的六皇子,倒是裝的挺平靜的。掃了一圈,大皇子舉著酒杯盯著安親王發呆,自己兒子滿臉的戲謔表露無遺,三皇子咧著嘴不知道傻笑什麼,兩個小皇子手裏抓著瓜子腰果吃得正香。“皇上意下如何?”獨把五皇子捏著扇子玩味的表情漏看了去了。
“準了,崇若郡主那個琴,朕的宮裏可沒有,你們怎麼合奏啊?”皇上聽完皇貴妃的話,眼睛都不帶動一下的,敲敲扇柄,心中盡是冷笑。嶸祈啊,連你都有對她下手了嗎?
“無妨。”安親王沒等陳若兮就坡下驢急流勇退,就搶先一步說道,“臣弟那日與郡主合奏之後就找人研製了一把相同的…箏,今日本想獻給皇兄作中秋之禮,沒想到識琴人竟然也在座下。”說著頗為擊賞的看向一直垂著眼睛的陳若兮,她自然知道他那個眼神是什麼意思,你不彈也得彈,躲是別想躲過去了。
昌祐皇帝心下自有清明,見老六手上的翡翠白玉杯被他摩挲得越見光亮了,故作不知,輕聲道:“木槿,給六皇子滿上。”眾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福樨身上,卻聽皇上又說:“如此甚好,你們快奏來聽聽吧。”太後不動聲色的看了一眼四皇子,又看了看皇上,麵上依然是一派慈愛的笑容,“若兮丫頭的琴聲雖然青澀,卻是良音。”
陳若兮早就放棄了反抗,恭順得頹喪,跟在安親王身後相個牽線娃娃,心裏的咒罵都等待著爆發,此時隱忍不發,不代表永遠不發。她臨離席的時候,還聽見陳悔和陳毓延幾乎異口同聲地小聲說:“別惹事。”結果一點都不小聲了。帶頭笑的就是她和藹可親的美嬌娘蘭芷。
“郡主可有想好的曲子?”安親王視若兮的青紅臉色為無物,優雅依然的問道。陳若兮看了看兩名小廝恭敬地捧著被紅絲絨布覆蓋的古箏,她抬手輕輕揭了絲絨布,鐫玉鑲烏珠的古箏還是陳若兮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琴不知是什麼音色,抬眼看他一瞬,冷笑道:“此箏既來源於西域,融合於中原,若兮所奏之曲自然是西域曲,中原少有人聞。不知道王爺能不能和得來。”
語畢,抱起箏輕擲於紅木台幾上。也不等安親王回答,套上意外合手的獸骨甲,素手撥挑滑動金絲馬尾弦,琴音與陳毓延給她的箏大不相同,輕靈不留痕跡,優雅中分外妖嬈。正像那個吹簫人一樣,陰陽莫辨。
箏音剛起,禦花園中一片寂靜。《將軍令》並非西域曲,但其曲格與中原並不相仿,而且女子演奏這樣鬥誌昂揚的樂曲更是古今未有。她彈奏著,眼角瞟向滿眼驚豔的安親王,心中不乏挑釁的意味。《將軍令》從來不是與合奏的樂曲,雖說《漢宮秋月》也不是,但是如此霸道的樂曲,任憑你安親王多麼通曉樂理,也不可能在陳若兮這麼強勢的樂聲中強自插入簫音了吧。陳若兮剛要露出奸計得逞的笑容,突然指下一滑,果然久不練琴已經不像從前那般熟練了。心中正要慌張,卻聽見清麗的簫音傳來。
若陳若兮紕漏的箏音是那受挫的將軍,安親王嶸祈清麗的簫音就是那遠在城中等待夫君的夫人,一時間座中人從緊張的戰場校場仿佛落入的閨怨之中。陳若兮的手指完全是憑借著記憶在動,而節奏卻是由那簫聲控製著。好像又回到了秀選那日的情景,宮怨變成了纏綿悱惻的愛戀,軍令嚴整變成了癡纏的美人與英雄。陳若兮心有不甘,卻由衷的敬佩他的控製音律的能力。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最是清楚,想要在安親王麵前班門弄斧,她真是想得太美了。
她甫欲與那簫音相纏,卻見簫音漸遠,越漸淒厲,宛如陷入敵營的質子一般悲壯而決絕。她琴音陡轉,峰會路轉,貌似將軍奪回了控製權,實際卻還在圍繞著那悲麗的聲音。突然,陳若兮的琴音崩裂,如利劍刺喉,所有人無不驚心而視,卻見她滿臉淚濕,決然落音,簫聲卻突短。箏音繼而似踏馬迭來軍隊攻城略地,勝利伊始,卻又聞簫聲如泣如訴。本是一曲《將軍令》,被二人改編成了一段將軍棄夫為國的悲情詩篇。
音去似流水,月移風凝動。四下脈脈無人聲,唯嗅飄飄桂香來。
“果然是天作之合。”太後喃喃道,眼中似有迷離,不見桌上幾人臉色如何。陳若兮從座位上站起來,對安親王盈盈一拜:“多謝安親王賜教,若兮受益匪淺。”安親王遲疑地回敬一禮,看著她抬起袖子隨手抹了臉上的淚痕往反方向快步離去。到底還是我的錯?安親王搖搖頭,笑著對皇上賠禮道歉:“是嶸祈唐突了郡主。”
“你知道就好。”昌祐皇帝看著安親王回到自己座位乖乖坐好,也不敢再責怪他。為了與她合奏,竟然讓她一介女流當著著許多人強作男子,還要主動與他簫聲纏綿,雖說這是陳若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他安親王又何必跟一個女孩子鬥這個氣呢?不過昌祐皇帝自詡聰明,猜對了其一就以為沒有了其二。“罷了,擺膳吧。”
“傳膳!”
筵席繼續,本來在樂曲過中段就進了兩道膳了,後麵的二人琴瑟合音實在是太吸引人了,連尚膳監的傳膳官都忘了進膳。皇上一聲吩咐,連忙魚貫而入,端上鳳凰展翅,熊掌蟹肉,玉圓鱖魚等禦膳,擺上各個王公貴族的餐桌。而一直安靜的接天湖上也登時被千百盞黃金桂花燈點亮,飛花送秋月,水袖舞娘在水中翩然起舞。宴席這才正式開始。
聽著遠處的歌舞聲聲,陳若兮扶著欄杆小臉通紅。剛才的琴曲之中,雖然自己所奏是將軍之音,但是琴簫糾纏之中,分明出現的是她跟安親王床第纏綿的畫麵,她抬眼果然看見墨子玉漆黑的眼睛正冷冷的盯著他們。“丟死人了……丟死人了!”
“你這樣豈不是更丟人。”
“反正又沒有人看見。”陳若兮吸吸鼻子,捂著火辣辣的臉,突然覺得身子一緊,被人從身後攬住。好熟悉的薰香味……跟那時候緊緊抓住她不讓她往前走的人身上的味道好像。
“四王爺,這裏可是皇宮。”陳若兮沒有掙紮,那人卻鬆開了手。
“我可不是四哥哦。”來人無辜又無奈的舉起雙手,臉上是歉意的笑。
“你……!”陳若兮看清夜幕中那人的麵貌,似有相似之處,卻是那個一級演員直毅郡王福樨!“六殿下怎麼會……”她想起他剛才從後麵攬住她的動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酒喝多了,來吹吹風。看到有個哭得滿臉花的丫頭,就來安慰安慰。”他一掃從前謙謙公子的姿態,隨手扯了扯胸口的衣襟,露出雪白的脖頸,陳若兮連忙移開視線。他們兄弟兩個怎麼都這樣,公然勾引良家少女!一個伸舌頭舔來舔去,一個當著女人麵寬衣解帶!
“請六殿下自重,若兮告辭。”說完她就要走,手臂被他拉住。甩來甩去怎麼也甩不掉,她隻得回過頭,看向他對著月亮分外清亮的眼睛。心中有個聲音在說:“是他。”那個聲音卻太過微弱了。“有什麼……”
“我就是來看看你病好得怎麼樣了。”他收了盯著陳若兮目光,看了看朗朗星空,“你想在這兒呆著就呆著吧,我走了。”他說著輕輕放開了手,繞過陳若兮毫不遲疑的往前走去。
“六殿下。”陳若兮捂住嘴,怎麼就叫住他了呢?
“嗯?”他並不回頭,隻是停下。
“多謝你。”陳若兮生澀地說道,怎麼說,人家也是關心你,謝謝人家不為過嘛。他肩膀輕顫,輕笑道:
“當日佳期鵲誤傳,至今猶作斷腸仙。橋成漢渚星波外,人在鸞歌鳳舞前。歡盡夜,別經年,別多歡少奈何天。情知此會無長計,咫尺涼蟾亦未圓。如今月已圓,卻又能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