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燈昏月明時  第八章 不道離情方是苦(一)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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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京已有月餘,陳若兮身體將好,就跟著陳毓延進進出出拜訪京城裏各位大人,出入各大社交場所,足跡遍布龍京各大宅院王府。帶來的三船珍寶一串串,一疊疊,一箱箱,有配額,有目的,有出處地進了各家廳堂。
    一時間陳若兮的名字在京城的上流階級間開始廣為流傳:
    永泰侯嬌女陳氏若兮,年方十四,窈窕無雙顏如玉,芙蓉如麵柳如眉。
    誰會知道評價她的兩句詞竟然都是從她自己嘴裏出來的,她是引古論典美讚人家的小姐容貌俏麗,隻是主人家見了陳若兮,沒有一個敢居功的。最後兩句詞變成了京城裏笑談女子傾容才絕的時令新詞。
    纖雲弄巧,飛星傳恨。轉眼到了七夕乞巧,夜空眾星何曆曆,龍京繁花道點燈。皇宮之中更是裝點一新,接天停裏搭起絹台,擺放這各宮娘娘和公主們的女紅作品。玉蓮池邊宮女們點起蓮花燈,將本就被玉蓮宮燈照亮的禦花園中點綴得上下天光。乞巧奪魁的宮妃無論品級都將成為選秀的判官之一,而每年一度的宮中乞巧的最高裁判正是平日裏日理萬機的皇上,故而七夕乞巧無形中成了後宮受寵與不受寵的妃嬪媵嬙不見血腥的戰鬥。
    “母妃年年都做繡花鞋,父皇看不膩,兒臣都看膩了。”虎頭虎腦的小皇子趴在絹台上撇撇小嘴說道。
    “父皇還沒說話呢,哪裏就輪到你來打擊母妃了!”粉麵櫻唇的小公主不服氣的衝著皇兄頓足,誰知道那小皇子全然沒有兄長之姿,鳳眼一眯,道:
    “話說,你今年也沒做女紅啊,果然是笨手笨腳的丫頭。”
    小公主一聽,知道自己又被嘲笑了。可誰都知道才四歲的她哪裏拿得住針,更不要提繡工了。一時有口難辯,眼裏滿是淚水,咬著嘴唇就要發作。這時一雙藕臂輕輕從後麵攬住她,優美而輕柔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芯兒不氣了,今兒的荷葉糕沒福祿的,都是你的好不好?”
    “……真的?”柔軟的小嘴還嘟著,臉上卻有了笑意。旁邊的福祿哪裏肯依,攥著拳頭就要反抗,隻見剛才還滿目柔情的雲昭儀,眼鋒一掃,小老虎就隻剩釘在原地跳腳的力氣了。
    “母妃什麼時候騙過芯兒啊?好啦,咱們該回去了,要是等會兒回去晚了,菜就冷了,你們柳兒姑姑可不給你們溫菜。”說著,抱起容芯,瞟了一眼在一邊自己撒氣的福祿,和一直安靜的看著福祿耍猴的福荃,“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還不跟著我回去。”
    “是,母妃。”福荃看不明白哥哥做什麼自己跟自己過不去,跺完腳又呲牙咧嘴的叫痛,就聽話的應了雲昭儀一聲,過去拉拉坐在地上的福荃,“皇兄,別跟自己過不去了。再不回去,母妃連你的晚膳都撤了,你哭都不知找誰哭去呢。”
    福祿自是知道八弟的性子,就是他安慰你,你也聽不出來他的話跟損你有什麼區別。突然也就沒了生氣的興致,起身拍拍屁股上的灰,一甩下擺,豪氣衝天道:“回宮!”
    福荃跟在後麵無奈的搖頭,心下還想:七哥果然是個吃貨。
    宮中娘娘間勾心鬥角還沒開始,宮外龍京城卻已被節日的喜慶籠罩。
    “小姐,我們還是不要去了吧,少爺知道了會生氣的。”塵香緊張的扯著陳若兮的袖子,心裏不住打鼓。小姐身體本就弱不禁風,這次病來山倒,身子大不如前,要不是為了入宮打點,少爺說什麼也不會讓小姐拋頭露麵去出席酒筵的。更不要說這七夕擁擠的京雲運河花燈會了。
    “他氣就讓他氣去吧,不是他叫我給人行禮請安陪笑的時候啦。”說著鼻子一哼,塵香臉上還滿是擔憂,陳若兮轉過身看向滿麵光彩的雙溪,“塵香不跟上組織的進步思想,我們該怎麼辦?”
    “集體批鬥,組織通報,如不改進,開除黨籍。”雙溪的心早就飛到京雲運河邊了,嘴上不說,可是她和塵香也是第一次進京,這麼盛大的女子的節日更是從來沒過過,心裏哪能不好奇激動呢。
    陳若兮滿意的點點頭,不愧是她調教出來的,有思想,有覺悟。“塵香,聽見沒有,你去還是不去啊?不去你就跟家看家,反正哥哥回來的時候真要是氣頭上,正好有你在這扛著。”
    塵香一聽要拿她留在家裏當替死鬼,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哪裏注意到陳若兮和雙溪臉上陰謀得逞的笑容。
    “一不做,二不休。我們的口號是實事求是,絕不紙上談兵。出發!”陳若兮一揮手,四方呼應。陳若兮騰空躍起,輕鬆翻牆而過,不費吹灰之力。
    當然是不費吹灰之力,被雙溪塵香兩人夾起來飛身而起,陳若兮隻要伸出胳膊給她們拉住就好了。
    陳若兮得意地打量一旁自己的兩個得力助手,果然比多拉A夢還好用。“走吧。”說著一甩頭發向前走去,就聽見身後“咚咚”兩聲,分明是人摔倒的聲音,趕緊回頭要扶,抬手卻見兩個丫頭已經虛軟倒地,雙雙睡死過去。而罪魁禍首正悠然地站在兩人身後,白衣變態——墨子玉。玩世不恭的邪笑和陳若兮驚訝得呆滯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怎麼了?公子我玉樹臨風你就看呆了?”
    本來還很驚訝,此時聽到他那欠抽一百八十下的話,陳若兮張著犯傻的嘴閉上了。清了清喉嚨,不緊不慢的走到兩個倒地的丫頭身邊,俯身蹲下查看兩人有沒有摔傷。她是不擔心墨子玉會害她二人,卻沒深想為什麼自己對他從來沒有戒備。果然兩人睡得那個香啊,就差塵香的兩聲香鼾了。
    “我沒傷她們。”墨子玉看陳若兮隻盯著地上睡得香甜的兩人,全然不理他,聲音裏竟有點委屈的沙啞。
    陳若兮聽了,差點笑出來。她哪裏是在擔心兩個丫頭傷沒傷著,而是在端詳兩個人的睡相差距罷了。因為平時都是她比她們早睡,這還是頭一次看到她們毫無防備的睡容,雙溪睡著卻像醒時閉著眼,呼吸清靜得仿佛停止了一樣;塵香的睡相完全是孩子樣,沒一會兒就攀上雙溪的胳膊摟起來,臉還要輕輕蹭蹭找個舒服的位置才算睡得舒服了。
    “你為什麼不理我?我惹你生氣了?”頭頂的聲音越加委屈了,陳若兮都有點不相信幾個月不見現在站在麵前的人是不是那個囂張跋扈的墨子玉了。她強忍的笑意,一臉冷然的抬起頭看向他:
    “你說我為什麼不生你氣?莫名其妙的打昏我的丫頭,現在還要我理你?我不揍你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我說了我沒打傷她們。”
    “打昏跟打傷有什麼區別?凡是出於個人意識剝奪了他人自主行為能力的行為都叫故意傷害。”陳若兮轉身不看他,嘴角已經忍不住在笑了。
    墨子玉立在原地,被她莫名其妙的話說得一時半刻沒反應過來。看著她瘦小的背影,不禁想起那個天花亂墜的給一群小道士講一隻猴子一頭豬,一匹白馬一個半仙和一個腦子有問題的和尚的斬妖除魔錄。這個小腦袋裏整天都在想些什麼啊?抬頭看看天上漸明的繁星,又低頭看她,突然見她肩膀微顫。好啊,死丫頭,早忍不住在偷笑了!你裝,我就不會裝了?想著就嘩地打開折扇,輕扇著踱過陳若兮向遠處已經花燈閃動的運河走去。
    陳若兮見他竟兀自離開,心中奇怪,出聲問道:“打傷了人就走了?真當自己是天王老子,目無王法。”
    “陳姑娘要想去官府告我盡管去告好了,墨某恭候姑娘大駕。隻是今夜風光正好,墨某還要盡興賞燈,望姑娘要抓墨某還是過了這花好風暖夜為好。免得枉費了天公的好意。”說著,白影不緊不慢的向遠處走去。陳若兮納悶的看著人影消失在夜色裏,心中難免有些惆悵。
    “這下可怎麼辦啊,你們兩個怎麼這麼笨啊!現在誰陪我去看花燈啊!”若兮的魔掌伸向塵香睡得香甜的笑臉,狠狠一捏,竟然不醒……再捏,再捏,再……就看塵香懶懶的抬起手,不滿的把她的魔掌揮開,換了個姿勢繼續睡。陳若兮徹底無奈了,看看雙溪安靜的睡相,用手指捅了捅,沒反應。“唉……那我就自己拿銀子了哦。”說著開始動手解雙溪腰上的錢袋,哪知道雙溪竟然睡著了都那麼機警,手一揮,差點把陳若兮打成內傷。可人還是沒醒。
    “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帳。”陳若兮欲哭無淚,撫了撫自己被打到的胸口,運了口氣,終於不那麼疼了。既然如此就借塵香的腰劍一用吧。解下塵香腰間的細柳劍,在雙溪腰間一鉤,錢袋入手。正好自己沒帶玄女劍防身,細柳在腰上纏了兩圈,輕輕一扣,不錯,還挺像個裝飾品。她一顛錢袋,滿意地回頭看著兩個靠著圍牆睡覺的丫頭,“乖乖等著相公我帶紀念品回來吧。”
    “雲州水患已經無礙,這次你辦事得利,想要什麼賞啊?”黃袍長褂的中年皇帝坐在禦書房的龍椅上,撂下手中雲州喜報,抬眼看向恭謹的坐在旁邊矮八仙椅中的六子福樨。福樨麵有喜色,謙遜道:
    “父皇洞聽民聲,深憂水患,天道共知。水患所去是天意所向,兒臣不敢居功。”
    昌祐皇帝麵色和藹,嘴上總是淡淡的笑意,看著自己的六兒子近年來越加出息老練了,心下說不上是高興還是焦躁。這孩子的出身一直是他的心頭憂,經年不變,總覺得自己虧欠了他。“福樨,你也十八歲了吧?”
    “是。”
    “今年選秀就挑個喜歡的娶回府做郡王妃吧。”
    皇上的話甫一出口,旁邊侍立的太監總管高祥一直微閉的雙眼就輕輕睜開了,眼角小心地看了看身邊的皇上,又低眼瞄了瞄六皇子。皇上的言下之意無非是無論出身貴賤,隻要是福樨看上的都欽封賜婚。對於皇子而言,此時正是拉攏權貴作為爭儲的大好時機。不知道龍椅上一臉和善的皇上是故意要試探六皇子,還是當真矚意這個朝中口碑佳好的年輕皇子。這個主兒的出身,別人不知怎麼看,但是以他跟在昌祐皇帝身邊三十餘年的閱曆,這東宮儲位絕不會是他的。那麼就是前者了?想著,複又垂下眼瞼裝聽不見看不見的應機柱子。
    福樨心中也是一番度量,麵上雖喜,卻一向謙恭:“謝父皇,隻是…兒臣還是想等三個未娶的哥哥大婚之後再娶。而且……”他麵色轉憂,繼續說道:“二哥的伊王妃香隕將滿期年,英勇、英健侄兒年幼,府中連主事的人都沒有。兒臣以為,二哥才是最需要娶一位王妃的。”
    “嗬嗬,”皇上聽著,突然笑道,“你倒是誰都擔心。自己就真一點也不著急?你跟老四真是一個娘生的,你們母妃給你們找的侍妾全被你們想著法兒送人了,別以為朕不知道。要不要給你們兩個找太醫瞧瞧?這說著還有那個天天就知道畫畫的老五,順帶著一起看看。是不是朕的兒子真的不行。”
    福樨聽著,臉刷的就紅了,慌忙辯道:“父皇明鑒!兒臣對那兩個侍妾無意,更不想耽誤了她們好好的姑娘家!並非…並非……兒臣以為,四哥五哥也是這樣想的……”
    皇上假慍的臉上浮上笑意,自己的兒子自己怎麼會不知道,“罷了罷了,隨你們鬧去吧,好在朕還有英武英勇和英健。”說完看向一直裝木頭的高祥,“乞巧準備的怎麼樣了?”
    “回皇上,剛才接天亭的丫鬟來說,已經辦好了,就等著聖上了。”高祥一副公鴨嗓細聲細氣的說道。
    “嗯,那朕就過去瞅瞅吧。老六也跟朕去湊湊熱鬧?”皇上起身道,六皇子連忙站起來恭候。
    “兒臣還是……”
    “得了,朕知道你是不好意思你母妃那個二把刀,朕年年準了晴兒不必做這個勞什子,她就是倔脾氣偏要湊這個熱鬧。不過朕就是喜歡她那個倔脾氣。”說著擺擺手讓福樨退下了。福樨立在原地恭送,他便疾走兩步出了禦書房,低聲問高祥道:“雲昭儀今年可也做的繡花鞋?”臉上的表情竟像情竇初開的少年,見高祥抿著嘴笑答:“回聖上,正是。”
    隻見一臉緊張的昌祐皇帝臉上複又展露笑顏,腳下加快了往接天亭去的步伐。
    這一切盡入靜立其後的六皇子福樨的雙眼,月色微朦,樹影殘動,蟋鳴蟲啼,夜色漸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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