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495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許久不見的親人相會氣氛居然是哀怨,時雲坐回了旁邊悶不出聲。紀元覺得這樣有些不太對頭,收拾了心情開始四下望望尋著話題。這間茶室四麵粉刷雪白,諾大的空間內卻隻是一圓桌五方椅,往裏邊些置著兩扇多格漆桃木架子,分立東西兩側。都是上好的桃木製作,卻隻用來放些粗糙陶泥製的小玩意兒,多少有點喧賓奪主的意味,也不知時雲是怎麼想的。雖是這麼說,但總的來說簡單又素雅,人處其中,沒有過多的裝潢壓抑,很輕鬆。
很難不回想到京城內不計其數的茶閣茶樓,哪個不是字畫滿牆,金碧輝煌。近年來更甚,大戶人家不知為何瞄上了這些地兒,似乎把這些地方當成了攀比砸錢的新花月場。甚至偶有傳聞已是成為一些暗勾當的“消災地”了。現是處處透著銅臭,哪還是個修身靜心之地?犯不上大錯,茶館又有利可圖,全都閉隻眼瞧。隻是可惜被濁氣汙了那茶香罷了。
紀元問道:“說來天茗閣難道並非茶閣?方才進門時底層竟有飲酒食肉的食客。。”
話沒問完時雲便搶來“誰說有著茗字就一定要是茶樓了,真死腦筋!”
紀元笑著:“諾不是茶樓如何又有這樣大的茶室?”
“光是茶樓能賺什麼錢,早改性了。”時雲哼了一聲,“我不但要把藍兒拉扯大還有下人要養活,這可是北方,單單一個茶怎麼行!天茗閣現在是底層酒家二層茶室,外帶還有伶戲生意做,早就一四不像!”又無所謂的一攤手“但有什麼關係,我就瞧著帳簿裏的銀子白花花的心裏高興,管它是小鋪子還是大閣樓,又不犯法誰管得著我用它做什麼。”
自己隻說了一句便引她拋了陰雲嘰嘰喳喳一堆,紀元聽著心底還是有些開心:至少那開朗鬧騰的性子,還是沒有變。
而自己呢。。?
“那倒是,隻是姐姐不覺得長與酒肉濁氣相伴終會汙了這一室清怡?”
何止是茶,人亦如此。若將塵世看作混沌泥塘,如蓮不染者屈指可數。大多為泥中之藕——周身汙濁,胸中空洞。布衣尚是如此,何況那為官之人。。
蔥白手指伸來輕輕扣住了紀元的下顎,韓時雲盯著他的眼睛,唇笑帶嘲:“唷~不得了啊,少爺小時明明是個那樣古靈精怪的主,就算太老爺訓斥打罵也不問世事玩鬧照舊。方才那句有“憂國憂民”之嫌的話真的是從這張小嘴裏蹦出來的嗎?~”四目相對,紀元的眸子已不似記憶中澄澈得令人憐惜,“‘都說人生苦短。愁一世是一世,樂一世也是一世。行樂須及時,何必束縛於那些雜事紛擾?自己高興就好了。’這可都是少爺你小時自己說過的話,難道都作廢了不成?”
紀元微微搖頭掙了她的手,方欲說話,時雲卻不容他開口,徑自續道:“不是自己的責任就別爭著扛,看不慣的不看,處不好的繞道。以前不是挺有覺悟嗎。活得瀟灑快活,怎地到了如今反倒糊塗了?”指尖用力戳在紀元腦門上,戲道:“哎!你這算什麼表情,笑不像笑哭不像哭的。可別告訴我‘人長大都是會變的’阿!老娘肯定把胃都酸出來!”
紀元撲哧笑開:“姐姐這樣說,我倒是想要試試了~”一笑掃陰霾,看到他心情好轉,韓時雲才暗自鬆了口氣:自己矛矛盾盾的,冒冒失失自作聰明去安慰他,提起往事碰了傷,搞得兩人都心情低落。雖然他先前故作歡笑的模樣讓自己心疼,但笑著總比真的一籌莫展來的好。
嬉鬧著揪住他鼻尖,假裝威脅道:“有膽你試試阿,我酸出來的東西都讓你再吞下去!臭小子,看老娘做不做得到!”
紀元立馬作昏死狀。
二人正鬧著,正巧瞥見一人影縮在門外鬼頭鬼腦著探望——影子都映在紙窗上了還沒發覺,典型的顧前不顧後。兩人相視心笑——這丫還覺得自己藏得挺好~
“藍兒!出來!”韓時雲故意一聲吼,隻見那影子嚇得猛向後一縮,愣神了幾秒才不情願般從門後一步一挪蹭著地進來,掀開簾——果然是這丫頭。
“娘,紀元少爺。。”姑娘家偷聽本就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何況當場抓包。賽蘭的小臉有些尷尬的微紅。
“你在這做什麼,叫你辦的事都辦完了?”韓時雲向來直爽,最不喜見人扭捏,得了個女兒卻是個小家子脾性,看得不禁氣悶,說話聲也提高了些。
“嗯,”相較賽藍的聲音自然小了許多,怯生生的答應“紀元少爺租的那間客房我讓人給退了,行李也都拿來了。”
紀元正捧茶欲品,聞言一愣:“嗯?為什麼?”
韓時雲彈他一腦瓜:“廢話,到了姐這兒難道還讓你住那種不入流的客棧?”轉而向賽藍“待會讓小環給收拾間客房,就東邊那間。剛好那秦老爺前些日子去南方,那間房今年空出來也沒給別人預定了去,不然還真是沒好地方住了。”
賽藍答應著,正要告辭,又想起什麼,自袖中掏出什麼,遞給紀元道:“方才經過巷口的首飾鋪,那店主讓我帶給少爺的。”
紀元一看,是自己在他鋪上閑聊時拿過的檀香佛珠。才想到那時慌亂,得救了也沒和那店主打過招呼。這東西雖小,但無故接受實在有點。。
看出紀元想推辭,韓時雲道:“我常常去那店兒定製些首飾,與他是熟識。店主心善信佛,肯將佛珠相贈必是有一番心意。你就收下吧。”
紀元聽了,隻得將其收於袖內,思索著改日登門答謝。
韓紀元正將注意力全放在那串佛珠上麵,門外卻又有人在朝屋內看來。不同於藍兒的玩笑,那張人臉倚著門邊,微微動首示意,顯然是故意讓裏麵的兩人看見自己。賽藍應不是初見此人,卻顯露緊張地看向時雲,後者也是神色微變。避開紀元交換了一下眼色,賽藍開口告辭,時雲順便將剛沏好的茶水帶了一壺讓她下去待客。當紀元抬起頭時,隻望見賽藍在外一手一邊,“嗒”的一聲合上了門。
韓時雲拿過紀元的茶杯沾指輕晃,遞還他時昂了一下頭:“看啥,先把茶給喝了去,涼了溫度正好。”
杯中茶水微涼後更顯幽綠,似也香得不同尋常。
“這可是麓陽特產的茶種,清甜獨特,別的地方是見不到的。”
“我前些天才剛收進一些上品,隻到祭祀時招待貴客才舍得拿出來。正巧被你趕上了。”時雲有些得意之色。
紀元聽她說的天花亂墜,便忍不住輕品一口——
。。。。。。
“。。。呐。。。時雲姐。。”
“咋?”
“你剛才。。確實是用了‘清甜’二字吧。。。”
“恩?。。。”
“。。。。。。”
看到紀元似笑似抽搐的表情,時雲漸漸覺得——好像有些糟糕了。
******
事實說明人的潛能是無限的。紀元隻望見時雲在樓梯乒乒砰砰向下翻騰,緊接又聽樓下拖了長音的“咣當——!!”,忍不住出聲笑起來。時雲煮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特級甜茶,而是苦澀至極難以下咽的“龍膽”。二者茶色相近又放置一處,一個不小心就拿錯了。
藍兒帶紀元去客房的路上還念叨她娘,說是娘親認真起來做事向來井井有條,偶爾犯點小錯也不算什麼。可是堂堂天茗閣的老板娘在樓梯上翻跟鬥連滾帶爬最後還撞倒她,碎了店裏最貴的紫釉瓷盤和青瓷壺具不說麵子也全沒了。
藍兒嘀嘀咕咕道更何況那壺茶是要招待最尊貴的客人,應該是一點錯都不能犯,要真把龍膽拿進廂房去可如何是好。紀元好奇的問她那個貴客是什麼身份,二人卻已經走到安排的房間門前。藍兒閉上口,打開雙扇木門把他請了進去。
不是金銀堆砌的華貴,廂房內的物品實用舒適且擺放得體。進門時腳下的紅色氈毯,外間的琉璃窗,紅漆桌上的紫釉瓷器與立於牆邊的落地大青花瓶又在看似不經意間襯托出入住之客的身份尊貴。一塵不染的房間,裝飾幹練不失雍容。空間確實比起前些天住的那家小店大一倍又舒適許多,但對隻身的紀元來說客居常感的那種冷清似也更甚了些。
天茗閣不做旅店生意,但共有四間這樣的廂房。高昂的住店費用和預訂金使得入住的不是官府老爺就是富甲一方。於是入住天茗閣也就成了麓陽城及周邊地的大人物們炫耀身份的手段之一。
賽藍在裏間忙著收拾被鋪帷帳,韓紀元一時無事便在外間隨意走動,邊順手打開了那扇琉璃窗。窗外的天已是殘陽將息的時刻,粉刷雪白的牆把衝進房內的夕色呈現暗調的紅。紀元站在窗前看著夕陽沉沉而暮,感覺這不溫不冷的色彩逃亡般擁著窗戶擦過身擠滿了房間。
夕時的陽,磨了尖銳的死寂的光,壯麗淒美。
世界上也就是處於消亡中的事物最能打動人心。因為知道並非永別,在傍晚死去的陽光隻會令人期待它明日的重生。
或者,是在慶幸死去的隻是陽光而已吧。。。
“叮鈴~”
窗延上的一支風鈴被他開窗的動作撞得叮當作響。
紀元伸手拈著底下的紅須兒輕晃,聯動了石墜子撞在四周的銅壁上,聲音清響。
(這南邊女孩兒的玩意,沒想到在這也能見到)
很自然地摸摸銅鈴在光中閃耀的一條金邊——(記得五兒小時候也有這麼一個。那還是在江南的時候呢。。。)
為什麼有些記憶就是這麼難舍呢。像是伍府在圓形庭門裏幽綠的一片竹。。屋前落英樹下悠閑搖曳的躺椅。。還有春夜綿長的細雨,身邊人的低喃和冥冥的晚鍾。。或又是夏夜空中驟然燦爛的焰火,映著那人回首,傾國絕美的笑。。。
陽光像個瀕死的人把最後的光和熱通通壓在了窗前的這個人身上,瘋狂地把他的身形在屋內拖出長長的影子,仿佛隻要拉住他就能避免西沉。
紀元的瘦弱的身子此時更顯單薄,水色的雙眼在這映照下似也添些迷蒙。
(江南。。確是再沒回去過呢。。)
(難道果真如他們所說的。。)
紀元低下頭,咽了一下幹澀的喉。。
(是難以麵對嗎。。。)